有 感 “归 宿”
作者 Zhouquan
归宿是停留过夜,是落叶归根,是结局和归属。清代蒲松龄在《聊斋志异•抽肠》中写道:“日既暮,踟躇旷野,无所归宿。” 这句话,非常形象地描绘出那种没有归宿的场景和心情。想想也是,在黑暗中徘徊时,最需要的是有个归宿。
我试着在网上搜索关于“归宿”的影视片,去寻找写作的灵感,还真有部北影8 0年代初拍摄的影片,讲述台湾老兵杨志和在风烛残年之时,为实现对战友兄弟的承诺和对大陆妻子的思想,绕道日本,偷偷返回大陆,送交了战友的遗骨遗物于家人。在登船离别那一刻,阔别30多年的妻子和女儿终于相见,但却不能团聚。最后,忍痛告别妻女,但向亲人们表示“总会回来的….”
我不会写影评,这样的故事有太多太多,在台湾的老兵们中有一句口头禅:“活着做了游子,死了不能做游魂,活着要回家,死了也要回家。” 台湾著名诗人余光中在《乡愁》里写道:“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有些台湾老兵远离故乡七十多年,未曾归乡见双亲,只闻双亲衣冠冢,不见故乡黄土地,空遗异地异乡人。
很喜欢台湾作家龙应台的文章,她的散文充满了家国情怀。她在《目送》中写道:“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我有一种抹不去的台湾情节,从小听着“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长大的,对岸老蒋也在高调“反攻大陆”。如今两岸分裂已经有70多年,幸存的老兵也已寥寥无几,影片中骨肉分离后重返归宿的感召力,如今也已时过境迁了。然而在这种台湾情节的驱动下,我在回家探望母亲的归途中,在台北停留了一周。当双脚走在台北街头,两眼看着台湾风情,耳边听着台湾的国语,尽管只是星星点点,如肓人摸象一般,依然感慨万千。此时我正坐在桃园机场二号航站楼的三楼餐区,脑袋里如过电影一般,闪过一幕幕场景。
我看到当年为老蒋树碑立传而修建的记念堂,雄伟壮丽,却渐渐变成“面对历史、承认痛苦、尊重人权”的国家中心,还有更名后的“自由广场”,看到和渥京国会山庄气势有一拼的台湾总统府;我看到台北的城市建筑和布局充满了日式风格,在博物馆里,我还看到很浓重的日本殖民者留下的痕迹;我在台湾国立博物馆土银馆里,遇见一位50开外的女士志愿者,一路为我详细地讲解,让我了解到这栋大楼的设计理念,风格和建造,都出自日本人的手,还有那些保存完好的银行档案财本的存放柜,记载着当年日本人的精细。从这位女士的讲解中,我丝毫感觉不到被殖民的耻辱,反倒像是一种赞叹。
还有,1895~1945年間,臺灣曾是日本的殖民地,因此在二戰(1937~1945)時,臺灣被定義為日本帝國擴張下的一個戰略基地,並被積極動員參與戰爭。从博物馆里的展览中,我知道,二战期间,美军飞机在台北大轰炸,特別是1944年後開始密集空襲,許多人的親人或家居也都在戰火中傷亡或消失,統計显示,在空襲中死亡者有6千多人,9千多人受傷,房屋損壞約5萬棟。
还有那些记载,讲述着对台湾的自然和地貌、地质方面的早期研究贡献者,似乎大都来自日本学者,包括早田文藏,他在1911年开始陆续出版了10卷《台湾植物图谱》,并为大约1600种的台湾新发现的植物(分类群)命名。
就民主和自由来讲,尽管台湾的党派之间争争吵吵不停,而网络的自由,给了人们了解和获得外部世界信息的自由空间和通道,你不必用VPN翻墙,在被洗脑的程式里,可以选择跳出,可以获得更多的资讯,可以独立去思考。
2012年,我曾去巴里买房,遇到地产经纪人林安,他来自台湾,对工作非常敬业,处处为客户着想,日后成为家里很好的朋友。有一次,我问他:“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还是一个独立的国家?”当时他毫不犹豫地告诉我:“当然是一个国家了。”我想,这个观念大概目前已被绝大多数台湾人认可了吧。
记得父亲在世的时候,最爱看的一档电视节目就是美女李红主持的【海峡两岸】,从骂陈水扁开始到寄望于马英久,他在有生之年,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亲眼见到台湾回归。在他百岁仙逝前,依然口中还骂着“小英子”,终没能等到台湾回归。父亲在49年上海解放前,是中国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在国军上海警备司令部供职,任高级押运员。在他押送的那条离港赴台的大舰前夜,受上级指令,消失在夜幕中。
老一辈人的台湾情节自然在发酵,作为50后大陆背景教育的我,自然对台湾的政治生态和走向一向敏感,感觉台湾这只大船,无论在民意还是在社会结构和经济文化层面上,已经启航,离开大陆驶向深海,渐行渐远。是和平统一还是兵刃相向,只能留给两岸政治家们展示其政治智慧了。
写到这里,机场响起了警报声,手机中的提示如下,“总统警告:……北部地区万安防空演习警报……”,一边军机绕台成常态化,一边防空演习随时起。警报声中,机场里没有人在意,正如台北市面见到的一派祥和一样,新建大厦日日拔高。
也许中国人的家国情怀是一个永远抹不掉的情节,当年父辈们为了献身革命,哪里艰苦哪安家,听从党的指挥,服从组织的分配,从大上海落脚在边远的新疆,父亲安葬在戈壁绿洲上,这里也将成为母亲最后的归宿。正如我回国后身边遇到的每个人都坚信,台湾一定要回到祖国的怀抱。
中国人的思维是小我服众大我,如“大河无水小河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当被问到住址时,你会从家的门牌号码开始说起。多年的移民生活,让我的思维开始转化,我习惯了把门牌号码放在首位,其次是街道,由小到大。古往今来,很多人因着不同的理念漂泊他乡,甚至連自己的家鄉也忘記了。宋代大诗人曰:“此心安處是吾鄉!”重在“心安”,只要能够把心灵安放,到處都可以是家鄉。此話也算一种安撫剂,自我慰藉罢了。作为第一代的移民,心中的那个“归宿”——家,是生你养你的那片故土,然而当父母亲归天入土,你的心又被新大陆上的子女所牵系,你的最后的归宿并不取决于你心中的理想地或心灵的归属地。
早上路过桃園捷運台北站月臺層,墙上大字一路排成一道风景线,文字写道:“每當火車來而複去,鐵軌兩旁的矮屋就顯得更其矮小,蒼鬱的綠野舒展成為全部的天地。遠去的笛聲揭開了天空的奧秘。只有這時,你心甘情願做成了小孩。長腳鷺不是被驚動,而是為了迎合急駛的火車,紛紛從田裡飛起,在空中吐露了生命的寒弱。這時,即使太陽還在頭頂,只要仔細望去,雙連附近總有一團露靄在移動。凝聚了又擴散,擴散了又凝聚,從你的面前一直流蕩到圓山鐵橋。”这大概是笔者向游客描绘的心的归宿吧。
瑞典女作家萨拉•里德曼曾说:“我脑子里,有座村庄。” 那大概讲的就是心中的归宿。
每个人心中都有个归宿,台北老兵的归宿是能够返乡,大厦里的都市人心中有块生活的田园,对于信徒来说,天堂是来世的归宿。而当代人的桃花源不仅需要精神上的抚慰,还需要在拥抱美景的同时,拥有Wi-Fi、舒适的寝具和抽水马桶……假如桃花源真的存在,那么它一定是多元且不断生长的。
再见了,美丽的宝岛!如果战争才是最后的选择,人类将永远没有归宿。
2023/07/24写于台北机场
(图片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