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乌托邦
我温柔的小孩子,我寂寞的男孩
生命中滚烫的星星
我们都在宇宙里彷徨着迷踪
在无数个泡沫般的世纪里相逢又分离
我在这样的夜晚拥抱你
客店的婆婆为我们烧了一夜的黄粱
那水声是如此哀伤
木头燃跃仿佛婴儿的恸哭
我们像蚂蚁爬进凄迷的盘道
在繁错的可能性中寻找一个错愕的终局
我的小孩子,我寂寞的男孩
我捧起你的脸,我捧着你的心
在这边是属于我的黄昏,黑暗连接着我们的臣民
在哪一个时刻,在任何时刻
你走向我,正如我走向你
夜晚用它的漆黑提供着尘世的避难所
全部的草木都在这里生长
一到早晨我们就散开
踩着刀尖,挂好人世的征铎
蛾摩拉
让我们来把对方撕碎
用惨烈的爱搅动漆黑的五脏
让生命像一把剑,闪动冷锐的光亮
如同镜子一样映照你我的面容
让我进入你,或者你进入我
物理意义上的死亡复活了我们自身
在我的肚腹里你像疯子一样大笑
慢条斯理享用面包与红酒
一口是敬神,一口是渎神,一口将祂灭杀
宇宙的奥秘同时刺穿你和我
让我们扮演一串木签上甜蜜的红果
和尖叫的岩柱一同狂笑
遥观名为慈爱的女神高举右手,
闪电像雨一样披落
玛祖卡
我总在想它,联系音乐
和浩渺的宇宙,和浩瀚的生活
什么样的民族会用这样的
乐曲来跳舞,它甚至是无声
如此忧郁,只适合终将分别的爱人
长久以来,我缺席着这些直观之物
用宏大包装它们(它们冷漠地沦为轻浮)
而在话语终止之处,肖邦还在持续地诉说
在他面前:
所有描述渐次陷入苍白,单薄得如同谎言
这一前巴别塔语言,洞穿了宇宙的始终
而当我回过神,我已开始舞蹈
与玛祖卡和肖邦
一只鸟撞向窗户
有时,它显示出神的质地
像丝绸一样,冰凉又温柔;有时它
靠近我,又要蛰痛我,窃取我仇恨的目光。
有时我不明白
或者说,总是。在不断从天而降的
符号之雨里,时间在缓慢地踱步
(它们仿佛一群飞行途中死去的鸟纷纷落下)
冷眼旁观:我们在破碎的意义中构建意义,
在某种特定时刻,它表现得陌生,令我们茫然。
词句在地上曲折地爬行,像多肢的螃蟹
挥舞着金字塔奴隶的砖块,用命运
塑造一座侏罗纪楼厦,描绘我的失败:
那是宝石盔甲都无力抵御的冷兵器。
我怀疑宇宙的全部,而这
动词,时常会指向自身。雨在下,雨
重复地在下,我会说:事情就是这样。
许许多多的就是这样
我一直在学会宕开胸襟,但也免不了灰头土脸,
一遍一遍地撞着玻璃窗,持久地失落。
在远处打量
那寒冷、广泛而明亮的孤寂,终于
再次被我捉住,在一场重读
世界的活动里,我反复翻阅,并企图由此
找到一种细微、柔和的波动。这的确称得上
冰凉,并且像石磨一样,坚定
又缓慢地打转,豆子渐渐全部沦为了粉末;
当我们在思考这一切时——
包裹着我们对话的
无处不在的大球体、填实我们六棱晶体的
发蓝的雪光——牙齿在寂静地颤抖
像临刑者在腿间发觉了滚烫的寒流
我们的恐惧又是如此客观
仿佛它们脱离了我们,在上空
俯视、远观。你用文字将那些情绪
摘离,动作娴熟而稳重
像取下来一把过度醇熟的苹果。
看雪的神
一种清澈的寒冷,重复书写了
几百亿年的主题;那时候宇宙
还很荒凉,像一片秋收后的大谷场,
好多被抛弃的硬茬,
仿佛男人刚剃的毛发。一个人在那里,
如同刚从午睡里苏醒,忘记了
身份和名字,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只能怔怔地盯着
一片片纸屑,从空中平静地抖落。
幕布上挂着一角
雪筑的月亮,有着雪的干洌
又有着月亮的孤寂。只是挂在那里,
许多的神,排得很整齐
坐在上面,也不说什么话语。一种沉默的境遇
在祂们之间来来回回的传递,一个品读完
就交给下一个。在没有轮到自己的时候
祂们各做各的事情,从不尝试交流
与对视。有些垂着头,偶尔看看这人间
有些仰着脖子,下一秒就要
从月亮上跌落,眼睛凝视着深渊
好像要从里面望见比神更遥远、
更崭新的雪花。
两个观察者
把那些小小的句段砌成楼房,你
说那些是不言自明的诗;钟表在树枝上
抖动着,在我的手掌上
摊开成一张柔软的面巾。我趴在
生长着绿色玻璃块的围墙上,用视线
测量着远方的乌云。(它们闪闪发亮
仿佛由渗进阳光的水波建构)而
你在楼房下,像圣洁的儿童伸着手
想接住那些亡灵从
高高的空中
抛洒下来的雪白牙齿。
迷宫的第二种解法
是这样的,
克里特岛的工匠造出他自己的困厄
父子俩的弗兰肯斯坦坚守着主人的衰涸
迷宫像大海,指示所有尽头
他是默念着这样一条守则建造了它
“迷宫的出口是迷宫”
国王是个绝佳的学生,模仿他修建另一所囹圄
拘禁这道德败坏的天才
包裹岛屿的着波浪是铁栏
代达罗斯每个清晨叫醒他的儿子
例行日日重复的身体锻炼
在这行走里寻出一种幽默的趣味
旅人一般玩弄轮盘上的筹码
以安眠的角落为注,画出的坐标点织成行星系
严守赫西俄德之教诲,作息依循古老的农民
终于,这幽妙的障眼法孕育了出逃
两双洁白的翅膀,来自一千只沦为汤品的鸽子
精巧的手工艺人背负渎神的罪孽
沉醉于比肩造化的创造力
一跃纵身向太阳
神所不能容忍的傲慢与强欲
身体在空中烂漫地嬉泳:抛物线般滑落的逃逸线
夜间
所有人都睡下,一盏灯接着一盏熄灭
两个造物神之间的空隙,他们用寂静填满
那些星星代替了地上的灯,不动声色地
一颗一颗重现,攀登沉默的天空
有些抓到了松动的夜幕,被迫坠落
成为宇宙中并不罕见的悲伤弧线
我背诵着你的名字,像把圣经刻进胸口
纸页点燃,烧好寂寞的灯盏
太阳以恒久的坚忍热情,
烘焙着这个失落的星球:它庄严地转动不休
于是总有一个半球是亮的,
总有人在小动物般的寂静中睁着眼睛,
数落夜晚和失眠
数学世界
你拾取数字,仿佛采摘成熟的果实,
你说一是红色,二是绿色,
零是透明的颜色。
“高度统一,没有尽止。”
你把零握在掌心,
使它像鸡蛋似的滚动在手里。
九百个数学家围着你跳舞,
你像国王一般依在砖墙上,
双手摊开,好像受戮的白鸟
你傲慢一笑,指着
天边那一小片腐烂的彩虹,说
我要用零上吊。
李避蛮,2000年生,陕西西安人,复旦大学文艺学硕士在读。
附:近期重点关注专题栏目——
“未来诗学”往期文章
2023年5月,活跃在中国当代诗歌现场的诗人、诗歌评论家、学者,展开了一场关于“当代诗歌困境和危机”的专题研讨,这场研讨会上提出的观点和诗学理论,引起了极大关注。根据这场讨论的主要参与者一行、王东东、张伟栋等人的建议,南方诗歌开设“未来诗学”专栏,用以刊发关于这一主题的有关作品。
这是一个特别需要诗歌的时代,南方诗歌秉持“开放、包容、自由”的诗歌精神,欢迎争鸣,并希望为中国新诗的未来,找到更多的共鸣!
六人谈|当代诗歌的困境与危机
候乃琦|当代诗歌困境现象之观察
梁余晶|困境,但非绝境
楼河|历史主义诗学是必要的还是可怕的
蔡岩峣|不仅是语言还有语言对应的生活
吴虑|“绝境”,或曰一次换轨
李照阳|诗歌史的终结,经验写作、自我与诗的更新,及AI的冲击
李少君|人诗互证与诗歌境界
张伟栋|小诗人时代的忧愁
楼河|说你有病,给你开副毒药
彭杰|当代诗歌中的“不满”
楼河|“大诗人”的不可能
箭陵霄|异构诗学批判当代诗歌散论
吴虑|怎样“换轨?兼及“幽微”的革命
阿西|稗类、扮相、炫技及尺度
刘萧|未来诗学的可能性及其限度
张雨晨|诗与新媒介思考
曹 僧|公益诗学作为一种未来诗学
赵佼|“他者”的回眸
楼河|我们今天的诗歌“问题”和面向未来的诗
谭毅|关于“人工智能写诗”的四个问题
楼河|随笔:一个诗歌稻草人
漫长的葬礼——“九十年代诗歌”的幽灵与祛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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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诗歌》2023年六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七月目录
“崖丽娟诗访谈”:冷霜|当代诗需要与其他人文领域形成主动的认识思想连带
末未:约等于薄薄的尊严和羞耻
“未来诗学”:赵佼|“他者”的回眸
“他山诗石”:李以亮 译|温茨洛瓦诗选
“未来诗学”:楼河|我们今天的诗歌“问题”和面向未来的诗
王自亮:金沙江岩画
“未来诗学”:谭毅|关于“人工智能写诗”的四个问题
张占平:没有一次滚过长空的雷霆万钧是偶然的
“他山诗石”:钟国强 译|《春天及一切:威廉斯诗选》诗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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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诗学”:漫长的葬礼——“九十年代诗歌”的幽灵与祛魅
黄斌:我知道我是爱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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