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苏文学》
执行社长:李建全(收稿)
(18990380787微信同步)
【原创】
眉山行旅 肆篇
岳定海

致敬东坡
我进入四川眉山境内,脑子就恍惚起来,处于半醒半睡状态,由因这是乌云密布的庚子仲冬的天空闪射出了一道光芒,虽说“天机不可泄露”,也不必想得过多。
去年我们四川作家前往京畿福地河北文学采风时,慕名参观过苏味道的纪念馆,苏味道系河北栾城人氏,官至武则天时期宰相,后因谄媚张易之而贬为四川眉州(今眉山)刺史,离世归葬河北老土。幸运的是苏味道的次子苏份在眉州安家,一门延续到北宋,巨星升空的“三苏”赫然出世,尤以苏轼为最。苏轼字子赡,号东坡居士。史籍上有关他的神妙传说与稗官野史讲述甚多,诸如与青神美女王弗婚姻,与传说里的玲珑剔透的苏小妹对诗,与佛界对话时飘逸的禅趣,与画竹名家文同(盐亭籍)妙趣横生的酬唱……均在自北宋以降的史官与文人笔下生动呈现,说苏东坡是高山中的峰顶,天下人膜拜之,说苏东坡是大海里的潮头,世间人匍匐之,说苏东坡是夜空间的北斗,夜行人仰望之,说苏东坡是平原上的大树,赶路人追寻之!我把最为精美的辞汇敬献给北宋“全才式的艺术巨匠”,仰乎还是粗浅得很。

四川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便囿生在地球一处凹地,四壁陡峭,山峰林立,造物主不忍心生活于此的土著居民过得凄苦,又随手点出成都平地与绵阳丘陵和甘阿凉高原供人们衣食住行,斫树造屋,垦地除荒,鸡鸣牛叫,大盆地自是一派怡然自得的景象。老天不单是在万古寂灭的西北高原和黄土高坡突然点石成金,让倾斜下去的巴山蜀水弥漫着农村生活的知足氛围,也让渐次富庶的峨眉山周围产生一批批让后来人炫目的文化大家,出生于江油青莲的诗仙李白,诞生于绵州(今绵阳)的文坛领袖欧阳修,孕育于眉州(今眉山)的大师苏东坡,降生于盐亭的宗师文同……俱是天府之国的文化集大成者,这其中,苏东坡最有代表性。我在图书馆的抽屉里戴上白手套翻阅史书时,目光停留在眉州二字上面,那里是天才少年生长的山野;我把思考交给了黄州(今黄岗),那是贬谪后依然从容淡定的小官吏泼洒出的气象万千的《赤壁赋》;我把冥想吹送到川西北一带的盐亭山城与如练的弥江,那是豁达的苏东坡与亲弟苏辙(字子由)骑马游走于此笑见大画家文同(字与可)的缘故;我还将梦境展开在波涛澎湃的南海,那是苏东坡因“党祸之争”而被小人宰相章惇贬到海南后不改书生意气依旧笑对人生的场景。我在千年后喜欢读诗,除了李白便是苏东坡,我想念着“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时,脑海会浮现《记承天寺夜游》的轻盈月色。我喜爱词,出口成章的是“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我热爱绘画,一枝苏氏枯木冷冷里睥睨天地之间。就连我欢喜不尽的川菜,常常端上桌的有挑逗味蕾的“东坡肘子”,诗,词,书,画,美食融汇苏东坡的行囊里,虽然轻轻一提,却是文化分量最重的天下。
我就这样在眉山的“三苏祠”东张西望,像一个学生寻找分开几十年的老师,去发现当年教室的窗户,去聆听当年屋顶鸟叫的欢声,去注视讲台上睿智的讲学先生,去消化文化枝干间筛漏出的珍贵阳光……

仁寿泼水现竹石
对于祖国史记上留下名声的文同,我自然是充满敬意。文同系墨竹画的始祖已成定论,他在老家四川永泰(今盐亭)种竹思索“气节”一说,也让我行至太元观时凛然一震;他为官洋州(今陕西洋县)时的政声卓著也让市井行走之人口口相传;文同曾调任四川陵州(今仁寿),他政余泛舟黑龙滩一处峭壁的竹画,至今引为美谈。
我们一行作家游至四川仁寿黑龙滩古龙兴寺时见佛龛右侧峭壁之上,忽然呈现蜀中奇观之一的“泼水现竹”壁画,据传这是北宋画竹名家文同存留的山岩作品,在峭壁左侧刻有南宋孝宗乾道五年(1169)的碑文,文曰:“霜月澄凛,天风清劲,御史公刚明英烈之气,其钟于斯云。乾道五年冬十月。峨眉杨季友。”纵观文同平生,爱竹种竹写竹已成常态,近乎竹痴,千百年来画竹者学习他的风格,形成了历史长河里不可磨灭的“文湖州竹派”,以至于从文豪苏东坡到当今的大师齐白石的墨竹画竹,都若隐若现地飘逸出文同墨竹的神韵。宋神宗熙宁四年(1071),文同调任陵州(今仁寿县)施政4年,龙兴寺佛龛旁边的壁画,就是文同忙完政务后绘制的,值得注意的是从明代以来,这道石壁干燥时,连同佛龛左侧的南宋乾道年间碑文一起,人们再也看不见佛龛左右的碑文与壁画了,只有用清水泼湿岩壁,临风拂动的竹子与峻美的文字才能一一显现出来,所以当地县志称为“泼水现竹”奇观,此所谓“怪石墨竹”,前人描述它“既无墨迹,又无雕镂痕,用水涤石,画面犹新”。今人也瞪大眼睛观察,说墨汁配方奇异,说岩石存在化学药性,说地气与霞光融合等等,均在科学家的显微镜下败下阵来。前些年有好事者爬上爬下的刻苦研究,发现文同勒石绘画时的飒飒竹枝傲立千秋。时光之轮进入明代,龙兴寺一位憨厚僧人看见岩石凸凹不平,干脆提桶混合矿物质的浆料将佛龛四围抹得平平整整,以敬智慧通天的佛陀。又过苍老的几百年,神州大地风云再起,“文革”红卫兵一路呐喊,乘船至龙兴寺时举起利斧狂劈神龛周围之神迹与竹石,文同佳作也无幸免,剩下残枝破干,面对当时瑟瑟发抖的尘埃之间。

我听朋友讲完,驻足一望,黑龙滩的湖水荡漾,龙兴寺的陡岩高耸,碑文仍然凛冽作声,而文同所镌刻的那一枝风竹,已朗朗地飞舞在百姓的心灵,大气,凌云而至不朽!

眉山网红水街
四川眉山的文化地位在祖国的版图上很沉很重,只因出了一位艺术巨匠苏东坡。我们是在前往眉山时途经仁寿,这是四川省的人口大县,还附带修筑了人工湖泊黑龙滩,它象天上熠熠生辉的星宿跌落于此,日日夜夜都铺排着波光粼粼,为四川盆地的居民造福。
就这样漫无边际地幻想着,一脚就迈进冬天黑得很快的城市里,说是城市也不尽然,它被能工巧匠在眉山靠近河流的水畔沿江筑起类似唐朝时的宫殿,一层复一层,大约高达三层,飞檐翘角,高挑昏黄天空里渐次黯淡下来的风云……我与夫人从一处仿古的牌坊进入老城区,街面人流熙熙攘攘,市井百态栩栩如生,拐过一条小巷,抬头可见一座弧形的石桥连接流水欢欢的两岸,桥洞好似赵州桥,透着深邃与坚强;拱桥之上行人拥挤着通过,桥中间的上空被艺术家们精心雕塑了一棵枝叶蓬勃并伸向四面八方的黄桷树,枝干粗壮,泼洒生命的原始力量!根须发达,一条条嵌着石桥外侧蜿蜒曲折,再走近细看,根须七弯八绕,系霓虹灯绕制而成。我们通过石桥,寻一处偏远的靠河栏的地方停下,抬头看天,已是黑尽,再观星河,渺不可见,望望四周,全是黑压压的伸长脖颈向河栏外张望的游客,人们相互依偎在石头凿成的栏杆上,就注视着华灯初上时倒映在水面梦幻一样的油画色彩,起伏着,摇晃着,碰击着,掺和着上下动荡,比一幅世间最优雅的油画还好看,忽然一叶扁舟晃晃悠悠地摇将出来,几位苗条的身着唐装的仕女亭亭玉立在船首,或执素洁的团扇,或持精致的琵琶……轻快的船身编织着竹篾船篷,再观船尾,一位身着白衣飘飘的少年摇桨前行,那桨声滑过水面,一漩涡一斑斓,好像被风吹过痕迹,又被温柔的纤手抚慰,我一时恍若隔世了,是天上的街市?是唐朝的宫廷?正遐想之际,远远的石弧桥那棵硕大无比的黄桷树倐忽闪亮,它从临近水面的根须处点燃,如桔子一样的黄光上行,至中部忽而转成神秘的紫光,相互缠绕着向茁壮成长的树梢延展,就闪烁成喜庆的红色了,一瞬间,整棵大树奔放跳跃着华丽高贵的五颜六色,仿佛银河倒悬,恰如百花怒放,竟然不知究竟是在天上在人间了。而妙哉的是在河水中心制造了一个圆形的盘,它浸在璀璨夺目的水面之上,盘足够大,可容一二十位曼妙的少男少女欢乐地舞蹈,我私心想,眉山,你这是匠心独运了。寒气深重了,我还舍不得离开,驻足久久眺望,我以为我故乡绵阳涪江岸边高耸的越王楼堪称人间一绝,它建于唐代,是唐太宗第八个儿子李贞下派绵州(今绵阳)任刺史所建,李贞世称越王,此楼故名。我时常为越王楼骄傲,认为它还原了盛唐的雄建气魄,其精髓依旧在中国文化的血脉里勃勃流淌……不过徜徉在眉山水街,满眼流荡着大唐气势,满河奔腾着奇异的秘境,而美女之袅娜,而少男之清秀,而游客之摩肩接踵,而玄幻的灯海之神出鬼没,我以为这是千年前的唐朝再现,它让我穿越时空而怡然自乐矣。
听说眉山水街已成网红,我觉得甚妙,一座洋溢传统文化元素的水街爆得大红,尤如曲高而和者云集,没什么不好。想着今夜我枕着流水声入眠,或是一个舒坦的好觉,一身就通泰到毛根尖尖了。

夹江千佛岩
泊车前行,需过一条整洁的傍着山岩的街道,再走,便见一道庄重牌坊挺立,上写“夹江千佛岩”,透露着邈远与大气。
实际上,名闻天下的甘肃敦煌壁画我膜拜过了,在苍凉大西北沙漠矗立这座洞窟让人肃然起敬,那其中有一位管理者叫段文杰,还是四川绵阳松垭人氏,他把学识与心血播洒在这片盛开佛教之花的热土上;而离夹江千佛岩不远的世所罕见的乐山大佛,我也是常去观瞻,佛头真是高耸,肩与天齐,而一双踏实的赤脚,又稳稳当当地搁在临江的岩凹处。今天我只讲夹江千佛岩,讲从古至今绽放在大观山上的佛门奇迹。当我们沿着江边半山岩开凿的石头路行走时,看脚下的滔滔江水奔流不息,青衣江在此段自然收窄,而两岸山势陡峭起来,形成扇状的峡谷,聪慧的祖先依山造势,在凌空欲飞的山岩劈出一龛一龛的佛像,端坐其间,慧眼直视,而佛心大放光明,我慨叹,如果说安放在祖国大地上那些由北向南且精美绝伦的石窟是佛祖走过的步步莲花,这其中,夹江千佛岩无疑是青衣江畔绽放的最迷人的一朵佛心。佛教自汉朝从印度传入中国后到达唐朝已是鼎盛,它们在荒草丛生的乡间,在悬崖峭壁的村落,在沙漠飞卷的域外,在漫漫平原的大地……梵音清响的寺院亮起一盏盏青灯,善男信女们匍匐佛前祈求众生平安。也是这些给人们精神慰籍的佛像,在木鱼声声里,普度来世也安慰今生。胡儿挑起“安史之乱”后,中原大地的佛教石窟相继衰落,相反偏安之地的四川却弥散民间制造佛像的氛围,石窟艺术循着金牛古道从中原进入四川,相继在河流纵横的涪江、嘉陵江、沱江、岷江流域的岩壁,呈现出星星点点又无远弗及的石窟,青衣江畔的夹江千佛岩便是其中的一处,千佛密集分布在铁石关下栈道右边临江陡峭的崖壁上。据友人讲解,这里162窟石刻造像共2470多尊,考古家们证实,千佛岩摩崖造像时代略略早于乐山大佛,它开凿于隋,兴盛于唐,延宕及明、清。但与乐山大佛由顽强僧众凿造不同的是,夹江千佛岩造像是由民间自发刻雕的,因此内容更加丰富多样,艺术形象也更加多姿多彩。石窟最大的弥勒像龛,佛高2.7米,造型优美,比例适度,姿态与乐山大佛相似。二胁侍菩萨服饰华美,衣纹流畅,肌肉丰硕,体积感很强,这些佛龛造像排列错落有致,少则独占一窟,多则上百尊集于一窟,大可逾丈,小不及尺,造型优美,技艺精湛,姿态各异,绚丽多彩,显示了中国古代高超的石刻艺术水平。

一件美好的事物总是与苦难相伴而行,好像太阳隐没之际也有冰雹雪灾猝然暴打一样面目可憎!夹江千佛岩就修筑在行人触手可及的岩壁,善心人施礼而过,好心人作揖而行,蒙面人乱戳了事,罪恶手以破坏为乐事。然而夹江官方与民间对千佛岩佛像的保护从未停止,宋、明两代多次建造佛像保护亭,一亭翼然,行者尊敬为上。时光进入清代,县令在千佛岩镌刻了“禁止上下一带开厂打石如违严究”的文物保护禁令,这当然是千佛岩最早的文物保护官方告示,村民路过,双手合十。我们就在陡峭又铺展得平整的岩边欣赏与思考,江水长流,斜阳朗照,佛像庄严,岁月静好。

作家简介
岳定海,四川盐亭人,定居中国唯一科技城四川绵阳,中国传媒大学(原北京广播学院)毕业,供职绵阳市新闻单位。任中国散文诗学会理事,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文艺传播促进会副会长(兼文学艺术研究院副院长,兼散文创作中心副主任),四川省散文作家联谊会副会长,四川省嫘祖文化促进会副会长(兼四川省嫘祖文学院院长),四川省辞赋家联合会副主席,四川省通俗文艺研究会顾问,四川文化艺术学院客座教授,四川省老作家书画院院士,《格调》杂志编委,《西南作家》编委,《嫘祖文艺》编委,《船波文艺》编委。
岳定海在国家级和省级出版社正式出版、公开发行个人文学著作24部,代表作系《祖国的光芒》《岳定海散文卷》《蜀境》《劳动之歌》《岳定海文学课》《小史记》《人民》《秋风萧瑟》《庚子暮春文稿》《岳定海思想录》《大盆地》《灵魂在高处》《生命激情》等。他先后在《收获》“无界漫游计划”《诗刊》《诗潮》《青春》《江南》《中国当代散文精选》《文学报》《中国旅游报》《中国交通报》《工人日报》《现代散文精选》《天津文学》《四川文学》《散文选刊》《鸭绿江》《海外文摘》《中国西部散文选刊》《西南文学》《青海湖》美国《世华文艺》《大中华文学》《格调》《天山文学》《拉萨河》《中国乡土文学》等几百家国内外重要文学报刊发表各类小说、散文、诗歌等文学作品,达数百万言。并执行主编《绵阳散文选》《绵阳大观》等文学选集,荣获“中国通俗文艺奖”,“四川五一文学艺术奖”,“四川散文奖”,“全国首届《格调》杂志美文奖”,“盛世南充全国征文大赛优秀奖”,“大美南部全国征文大赛优秀奖”,“四川省报纸副刊散文奖”,“绵阳市五个一工程奖”等六十余个奖项。作品收入《中国散文年选》《当代散文文本》《四川散文大观》《川鲁散文选》《川冀散文选本》《川黔散文选》《汉语》《胶东散文年选》《文学绵阳》等选本。
岳定海辞条入选【中国作家辞典】和《中国作家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