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绿
我拉开窗帘,用了双云手
我张开怀抱,去讨好天气
我心中细小的春雷在远处
是从昨夜睡里逃逸的梦想
眼下嫩绿尖尖竟直上眉梢
它们轻轻地翻滚,如同
海浪的形象就在原地打转
站在高的角度,通过树冠
也可容易辨认出草木的心
银杏和梧桐,我们已忘记
它们去年秋日的盛大
黄叶行色匆匆伞盖般追逐
行者,它们用惯性叨扰人
相比而言,我们是迟来的
它们每次死亡都是在催老
绿里别的色彩会逐渐褪去
花儿落了像一股下坠的风
让阴影能够容纳芳香
变形的身子穿过,体内的
悲欢也变了,悲于红——
欢于绿,我生事弥漫,听
一把尖芽在空中呢喃新生
云的投影观察
我必须要在太阳下山之前
赶到云上方,最好是中午
光线直射似子弹穿过云层
它们痛得无声,伤口的痂
就脱落在遍野的绿林之上
云块的形状被抽象出来后
足够扁平,如同飘行的尸
不饱满,有一样强度的黯淡
甚至排列整齐,虚空的头颅
是高处神仙们撒下的豆子
相比而言,我拥有意识却
肿胀和麻木,唯有趁着空隙
才能快速而短暂地回到过去:
我必须要在太阳升起之后
躲到云下方,最好是中午
周围的光线突然黯淡下来
就会抬头感激这恩赐很偶然
并乘着这片阴影赶到树下面
哪怕是一小块也足够减轻
一个小人儿所遭受的毒热
这样,我曾拥有双层盔甲
抵御强势之光,彩云和树
它们双双保护我,如今的光
更灼热,我必须离它更近
接受炙烤而去生活,有时候
我将自己投影在云层之上
我无法逃离光,它给我视觉
造成伤害,我看见影子
在云中回到过去,光如何强
终将被捕于黑洞,时间也是
飞行者说
我只能是我永远必须是的人
——巴列霍
轰隆声似一种远处的暴政
它来是为了扼住我的听觉
不像燕子啼鸣脆薄,燕窝
仿佛就是它们语言的凝块
给那些被迫沉默的人
提供营养或是温暖的港湾
所有情况下,人类所剩的
时间并不多,但对我而言
时间大多时候会给做决定
施加一定程度的影响
在不用那么紧张的阶段
俯视绿色能点燃整个旷野
高风会绷住心灵,让我看
一片云几乎揉成一团碎末
然后被随意撒向另一片蓝
为避开空气的不规则
也许机翼要倾斜,像一个
借过的人侧着身子,这很
典型,没有一点非典型的
症候,此刻的它试图
要将礼貌给予看不见的人
夜晚来临之际,我会失败
于辨认望出去渐多的飞行
在高处,他们同样点灯
看起来像列队悬挂的星星
我们对光的运动有相似的
理解:让人群明亮地聚集
晴天颂
雨是对云的一次翻译,当
断了线的珠子拍打大地
是在叫醒昏暗中的沉睡者
这声音有种悲壮的气质
前赴后继将身体摔得粉碎
有时候还来不及到达人间
就在空中全部散作水汽
布幔般的身段潮湿成水帘
像一条未抵达的口信悬置
雪是对云的另外一次翻译
它有点类似于雨的变形
但更规则,有时候在夜里
悄悄堆积,让壮丽一下子
透过了卡着玻璃块的窗棂
更激烈的云会不容分说
将冰雹砸落到万物的头上
躲过去的人暗想:真幸运
被打疼的发出低沉的声音:
这次,也许,是个意外吧。
疼痛、呼吸、寒冷、温暖
实际上,我已经不需要
那么多的感受,我只想在
晴天里淌过亮晶晶的水洼
里面的倒影毫不拿捏姿态
或者看雪地毫不费力地
将阳光击打,如果没有雨
没有雪更好就在晴天里走
经过一片树林听花朵无声
我根本不需要更多的消息。
胜于败
我们当中有谁可安慰他人
——奈莉•萨克斯
我们是靠回忆走进过去的人
时光的把手如同被烈火绑紧
露出焦黑的外形,我们握它
空白是被迫溢出的话语:
每个人的生命是不可模拟的。
突然的失败还被无意义加冕
这帽子的虚空被风吹下来
如同枯叶,飘荡着成为寒冬
季节仿佛不足道的一个分量。
我们追怀过去是模拟时代吗?
你所说的时代是哪一个时代
故意把语言无限拔高的时代
还是不恐高展露胆识的时代
在我笔尖闪烁的始终是
伤疤在伤口快速松动的时代。
伤心似乎要比伤肺来得慢些
但伤心比伤肺更值得被重视
藏于膏肓的誓言属于牢中的
囚词。它们是思想的罪犯
但我们宁愿服从于一场大雨
而不是一座雕像或一个手势
有种安慰说:不要凝视时代
过深,但怎么才能摆脱
灵魂与自己的隔膜,最起码
应该灵敏到因为接收新知识
能够产生一丝丝彻骨的颤动
如果所有人的软肋产生共振
这必将是一支宏大的杠杆
撬动因亲历才拥有的胜利史
它不发光,是摔碎的一滴泪。
酬酢一个早晨
我从睡中来,是梦的结晶。
我的一个不小心分开成
两枚硬币掉落在地上滚动
一前一后,还带着转弯
如打铃的自行车在骑时间
借此将我混入现实的中央。
我也算粗识云性的人了
打开窗,看看天气怎么样
高悬的黄叶连成一个季节
霜没下,已吓得人民杜门
野外浅草它可不想滑倒谁?
在屋里,我调整空气
仅有双如纸的拖鞋落地时
悄无声息,薄透我的脚板
两根手指如同一把剪刀
虚夹着笔记录虚假的信息
我想象一捧雪,是一出戏。
“捧”变化成不准确的单位
它要求人把手弯起,盛放
随便什么东西,如深刻的
情感,用以剔去骨中混沌
我工作,对气候不有含糊
我的醒,实际上符合计划。
眼与泪
死正是以我们为生
——艾基
红轮西坠,让每个人的生活
成为眼中的血丝,风斜着吹
改变外套上褶子的路径
我们随时会被变成一名嫌犯
等待可能的判定让我们虚弱
眼帘瀑布般垂了下来
睫毛是黑色的针脚排列整齐
我们的情绪终将像大海奔涌
它们最终以泪珠的形式出现
在到达面孔前被收缩
至一个壶口,按照液体流动
原理来推算,眼泪必快疾
但是,那不讲科学的人
竟然要把杀毒提速到快于光
泪在眼眶里抖动,它知道
要夺取一条出路并不难
至少好过笔尖上一滴墨水的
处境,黑色饱含的深情话语
更像是腹语,最多能算得上
给自己的私语,将声音
轻轻地放入耳朵里的小贝壳
那些变成文字的部分被涂抹
变成一滩血在风里结痂
如果祖国换上了新装
人民就是一大圈靓丽的下摆
如今已疲于舞动,厌听颂歌
我们被销磨着刮薄的锁骨
光芒围不住那些散乱的眸子
能通过裂缝给新获权力的人
打针,这让他们快速变节
骗走其他所有人的年龄
只给未来留一个时代的梗概
2022.11
云上咖啡馆(赠友人)
就在抓紧时间的那一刻
我们都感觉到了气候正形成
站在地球上,脚步的平衡
不知疲倦地要消耗全部体力
我们围成圈又觉得太远
我前日才处理好的一丝烦乱
又变成寒冷天气的鬼使
交谈的难度也被放大到人群
岔路口如同分界线
分别到来之前要一起越过它
我们的选择带有一定主观
更大的程度上其实是被迫的
在最高层,屋顶倾斜厉害
挡住了我们的去路,高个子
必须弯腰去克服一个角度
然后才能坐下来对窗外入迷
我们的思想跳跃着防止对立
鲜明,我手里拿着一份证明
里面积累了对咖啡的
一项命令,还有一朵甜花
就在苦味中搁浅
那天我们在岔路口区分了
各自暂时的尽头。那次谈话
根本算不上有什么影响力
它没有阻止任何灾难发生
也无法阻止新季节已悄悄地
骑着马路来,又到了岔路口
没想到我们的分离
竟然被病毒运动延展到
如此扁平的程度,我在窗外
对那不规则的阁楼入迷
直到风吹响了一片云
过长的头发开始冒犯我
它们被吹得稀乱,在思想前
投下一根根缰绳,这芜杂
会妨碍大企业里的小员工
时间这么快就揭开了盖子
相比之下,仿佛京城的秘密
更容易暴露出,他们的大胆
早已超过被用来镶嵌的画框
2022.05
失色之城
我正在被治疗得支离破碎
——保罗•策兰
他们已经升高一束强光的海拔
说是用来治疗一个世界的疼痛
可惜只画出来一张草图
雨中的树冠青翠,摇动着
不同程度的绿,可是它们,甚至
我们哪有什么提供见解的机会
目光也只能从伤口进入寻求真相
即便痂褪去,它始终的阴影
可能会等来太阳专横的偿还
他们会再次抬高光的海拔和强度
时刻扩张在世者的心弦
让所有的暗缩入物体自身深处
对这些,我们继承了文明的语言
却要跨过一副栅栏才能表达生活
其实梳子更像是悬于额头的栅栏
但它无法阻碍头脑进行思考
当然思考过多也没有什么大用
或许至少在预测风暴方面
能够保证一定的精确度
让那些没有准备的哭泣不被淋透
留下泪痕始终鹤立于光曜之中
雷声还在绕着交错的钢筋转动
我们知道暴雨很快就会过去
洗刷不去一座城市的色调,有人
已熏染了未来的种子,还晃动着
那束光穿针走线,编织出梦想
我可以相信他们,那最终的蓝图
也许不是去制造一个世界的疼痛
2022.04
临歧歌
有谁能度量人民的火焰
他们的皱纹轇輵,如同
花香来路不明,他们想
替这个时代憔悴
看清颜色变迁的始末
这遍野的白突兀,包紧
一片片湖光山色的灵魂
这风像是要吹回过去
去拆解傍晚的云霞
它嫌天的边界过分美丽
会汹涌在人们的视角里
我们的眼球只能滚动
如作为粮食的葡萄
或者酿造出一滴滴哀愁
死是种暧昧的艺术
用距离来控制我们
让今天无限近或无限远
有时候即使是呼吸
也不能过分铺张,但是
只要它撩动周围的空气
生命就会闪闪发亮
有谁愿意于空中捕捉
悬浮在尘埃里的声音
有人能使嗓音快速生锈
只要让更大的呼声
把一切都变渺小
但我们可以认真听细草
什么时候迈上庭阶
就终将迎来夏的盛大
即便明天还是抱恙而至
了小朱,诗人,职业飞行员,出生于陕西,现居上海。
附:近期重点关注专题栏目——
“未来诗学”往期文章
2023年5月,活跃在中国当代诗歌现场的诗人、诗歌评论家、学者,展开了一场关于“当代诗歌困境和危机”的专题研讨,这场研讨会上提出的观点和诗学理论,引起了极大关注。根据这场讨论的主要参与者一行、王东东、张伟栋等人的建议,南方诗歌开设“未来诗学”专栏,用以刊发关于这一主题的有关作品。
这是一个特别需要诗歌的时代,南方诗歌秉持“开放、包容、自由”的诗歌精神,欢迎争鸣,并希望为中国新诗的未来,找到更多的共鸣!
六人谈|当代诗歌的困境与危机
候乃琦|当代诗歌困境现象之观察
梁余晶|困境,但非绝境
楼河|历史主义诗学是必要的还是可怕的
蔡岩峣|不仅是语言还有语言对应的生活
吴虑|“绝境”,或曰一次换轨
李照阳|诗歌史的终结,经验写作、自我与诗的更新,及AI的冲击
李少君|人诗互证与诗歌境界
张伟栋|小诗人时代的忧愁
楼河|说你有病,给你开副毒药
彭杰|当代诗歌中的“不满”
楼河|“大诗人”的不可能
箭陵霄|异构诗学批判当代诗歌散论
吴虑|怎样“换轨?兼及“幽微”的革命
阿西|稗类、扮相、炫技及尺度
刘萧|未来诗学的可能性及其限度
张雨晨|诗与新媒介思考
曹 僧|公益诗学作为一种未来诗学
赵佼|“他者”的回眸
楼河|我们今天的诗歌“问题”和面向未来的诗
谭毅|关于“人工智能写诗”的四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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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诗歌》2021年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2年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元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二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三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四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五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六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七月目录
“崖丽娟诗访谈”:冷霜|当代诗需要与其他人文领域形成主动的认识思想连带
末未:约等于薄薄的尊严和羞耻
“未来诗学”:赵佼|“他者”的回眸
“他山诗石”:李以亮 译|温茨洛瓦诗选
“未来诗学”:楼河|我们今天的诗歌“问题”和面向未来的诗
王自亮:金沙江岩画
“未来诗学”:谭毅|关于“人工智能写诗”的四个问题
张占平:没有一次滚过长空的雷霆万钧是偶然的
“他山诗石”:钟国强 译|《春天及一切:威廉斯诗选》诗摘
楚客叶朗:奋力吃饭的孩子
姚风:河西走廊纪行(组诗)
“90℃诗点”:唐不遇&张媛媛|向内聚拢的两条锋刃
赵雪松:细小事物上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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