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苏文学》
执行社长:李建全(收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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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川 南 隐 秘 的 路 径
(叁章)
岳定海
感谢1037
辛丑暮春之初,我与夫人踏上了对四川南方丘陵考察的历程,因为天空一朵云在我眼前飘逸,而且又是一朵轻柔的白云,与它邻近的是一团豁达的白云,四周浮动着欢喜的白云,围拢在眉山《三苏祠》上空高大森森的树梢而不去。我不敢从朱红色大门走进去,我先平复一下心跳,在离清代书法家何绍基手书的门匾前肃立,向着蓝色的天顶与纯净的白云致意,这里是东坡故里眉山,我谛听着自己的脉象,我似乎不能走动。

一个天色渐亮的上午,祠内游人拥挤不堪,我分开人流寻找生长青苔的老井边沿坐下,思考苏轼一家人在此汲水的场景,井用条石圈成,弧形石头爬满青苔,不到两米的水面波光粼粼,偶有天上一朵白云飘入老井的心田,柔软的重叠的起伏的拍打潮湿的井壁,我探头朝里望去,企盼近千年有颗伟大的灵魂飘入井面与时空对话……北宋景祐四年(1037)腊月苏轼诞生此园,初长成,情同手足的苏辙记述哥哥苏轼的读书过程是:“初好贾谊、陆贽书,论古今治乱,不为空言。既而读《庄子》,喟然叹息曰:‘吾昔有见于中,口未能言。今见《庄子》,得吾心矣!’ ……后读释氏书,深悟实相,参之孔、老,博辩无碍,浩然不见其涯也。”(《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早慧的苏轼青年中进士,后在北宋险恶的政治漩涡里几经沉浮,沉到社会的角落里,他就施展才能去灭掉猖獗的蝗虫,筑上坚实的河堤拦住滔滔不绝的洪水,晚年被贬谪蛮荒之地海南岛,苏轼头顶瓜皮脚踩木屐走过田埂,培养出史上第一位进士姜唐佐。苏轼在饥寒交迫的海南想吃家乡四川的味道了,自己动手宰杀一头猪卸掉猪腿制作名传后世的“东坡肘子”,至今也是无数羁旅中客子的美食吧。苏轼斑斓色彩雄浑古今的诗词多有历代专家评价,我不再饶舌。但是有一篇小品文至今也是逸品,不妨说上几句,意思是苏轼半夜睡不着,见月色如水银泻地,好似藻荇纵横,张怀民也欣然踏月而进,在这个宇宙澄澈清明之瞬间,张怀民有福了,芸芸众生有福了,我自然也是有福了。苏轼总是给我带来更多的惊喜,他为解疑释惑,雇舟石钟山下的波浪动荡之际寻找曲折离奇的石穴,周围石头古怪,天上月色朦胧,小舟层层递进,间杂传来兽叫。真相往往掩盖在荒芜的雄奇险峻之间,苏轼这条船抵达到野草凌乱处,巨石腾空处,乱云飞渡处和人迹罕至处,“真相”暴露在明澈的地平线上,清晰地还原了被遮蔽的事件本来面目。我惊讶的是多年前爬拢遥远的石钟山,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古意葱茏的寺庙,庄重的佛像下敲打木鱼的是一位秀美的尼姑。我们捐了香火钱,一路问着走到苏轼当年乘舟寻找风水呑吐的石罅之顶,向下打望,山水相搏,惊涛拍岸,再眺水天一色之长江,浩浩汤汤,似无际涯……苏轼曾经在杭州为官,他对这座充满白娘子和许仙浪漫色彩的西湖观看一阵,还是回到人间烟火气上来,西湖在北宋无遮无拦,稍发大水便席卷文风弥漫的杭州城,苏轼便叫上治水的官吏实地考察,组织万千民工修筑围湖堤坝,史称“苏堤”,不可小看蜿蜒绵亘的挡水湖堤,在洪水肆虐之时用坚硬的堤坝收服它,在春光乍泄的白昼漾动满湖诗情画意,难怪宋大诗人杨万里也伫立西湖边大发雅兴,“接天莲叶无穷碧”,何等曼妙何等楚楚动人。苏轼的达观知命是我最可叹服的,他被小人和恶官陷害打入牢房时,其悲惨之声连邻近的囚犯都不忍卒听,连房上的乌鸦也怆惶飞走,为什么呢?东坡诗名太高而招人嫉恨,折磨就折磨吧,苏轼依然在霉味刺鼻的牢房酣然入睡,皇帝派人去窥视,苏轼心地坦诚而起居照常,连整苏轼最厉害的宰相章惇也良心发现,伸出援手拯救打入死牢的苏先生,整个朝廷群情激愤,都说苏轼太过冤枉,连太皇太后也对皇帝说,生日宴就不给我摆了,你放苏轼出狱即可。

苏轼与大他十九岁的表兄文同平生交好,文同乃梓州永泰(今四川盐亭)人氏,为人敦厚善良,诗词书画四绝,与眉州(今眉山)苏氏一族常有走动。苏轼弟弟苏辙之女准备嫁给文同之子,两家结伴出游永泰观赏川北一带民俗与风光,石头砌筑的乡村道路上马蹄得得,沿着碧蓝的河流吟诗作对,一派怡然自乐之景象。苏轼、文同一行夜宿盐亭县树木掩映的昙云庵,此庵系官驿,仅供官家富绅及文化人士歇脚之用,他们沉醉在唐代伟大诗人杜甫吟诵过的云溪花淡淡水畔,仰望过留下斩蟒传奇故事的高山庙,精力一俟恢复又骑马向着富驿方向,苏轼请教文同画竹之法,文同乐而答之,另一边沉思的苏辙也不时寻找山水之中的灵感。不日,婚宴圆满礼成,婚轿抬来了眉州的新娘子,也抬来了两地联姻的山盟海誓,传为四川草木威蕤盆地之佳话。

感谢北宋景祐三年(1037),腊月,不朽的灵魂降生眉州,苏洵眼含喜爱为这个呱呱落地的生命取名为苏轼,轼乃木车扶手,取其解厄济困之意,纵观苏轼灿烂夺目的一生,他不仅是扶手,更是尘世间的智者,陪伴我们欢笑着前行。想了这半日,我再注视苏宅老井清纯水面,似乎飘起来几句话,“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我明白那是苏轼摇曳多姿的名言,它与纯粹的白云相揉,非常动人心弦非常。

中岩寺绝佳处
写这个题目有摹状之嫌,貌似鼋头渚的影子忽隐忽现,我也如旷达的苏东坡先贤呵呵一声,随它去吧。眉山所辖青神县系全国唯一用神命名的县,这一看就飘渺神奇恍若仙气袅娜罢了,它的云雾笼罩中岩寺久久不散。始传中岩寺发韧于东晋,传说是十六罗汉之第五罗汉诺巨那尊者的道场,其佛法弘大,古与峨眉山齐名,有“先游中岩,后游峨山”之说。我与夫人应青神作家邵兄盛邀采风到达中岩寺还有一个小插曲,开车从井研转出县城,道路宽阔,两旁鲜花开放,我们打开导航图向素未谋面的中岩寺进发却绕到靠江水的地带行驶,邵兄微信上讲在岷江大桥等我汇合,却是南辕北辙从反方向靠拢中岩寺,等我们汇合时邵兄连接称奇,他一直没搞懂我们如何开拢中岩?不明白就不明白吧?世上之事太明确了也不好,反正我夫人也是稀里糊涂开拢的,那再呵呵一下。说到邵兄那就再讲述一下在青神认识的“二宝”邓兄,他与邵兄都是土生土长的青神人,当过兵,提过干,从事过行政工作,为当地广电事业奉献了力量。这些并不奇葩,怪异的是邵兄口齿伶俐,摸仿能力特强,他正在陪我讲述苏东坡在青神的初恋史,转口就叙述“唤鱼池”的来龙去脉,天上的日光一闪,又讲解起苍凉岩壁上的佛龛史迹了。与邵兄一样搞怪的是邓兄,小我几岁,在鱼儿欢游的岸边摆谈他的艰辛年月和发奋读书的精神,时而坐岩石发短信,时而站在花径前比0k摆造型……“
中岩寺依山傍水,被宋代大诗人范成大誉为“西川林泉最佳处”,亦被宋大诗人陆游赞为“川南第一山”,后来被人们用亲切而温暖的文字写作“苏东坡初恋的地方”,此名优美,我到是喜欢得很。车刚停稳,便被眼前春天盛景所惑,岷江白练如横,远山隐入水墨,淡淡草木之间现出四合小院,水系纵横交错,环绕翠绿庄稼与树木流动,实在是仙景再现,呼作仙人。我问邵兄,他讲此地系苏东坡祖辈世居之处,或神或人或仙,风水宝地乎。我们拾级而上,行至一泓碧水处驻足,邵兄清清嗓子讲道,何谓苏东坡初恋?此地当如是也,话说位于岷江之滨的青神县有一座书院,执教的先生是乡贡进士王方,年轻的苏轼在此读书。书院旁边有绿潭,碧水自岩穴。一日,苏轼临潭说:“好水岂能无鱼?”抚掌三声,却见岩穴中群鱼游出,苏轼大喜,对老师说:“美景当有美名。”王方邀请当地文人拟名,众人题写的名字都落入俗套,最后,苏轼说出他的征名“唤鱼池”,令王方拍案叫绝。这时,乡贤王方之女王弗也叫丫鬟送来题名拆开一看,美其名曰“唤鱼池”。于是众人说道,“不谋而合,韵成双璧。”之后,王方便请人做媒,许配王弗给苏轼。宋治平二年(1065)五月,年青貌美的王弗病逝于京师。十年后,熙宁八年(1075)正月二十日,苏轼梦见了妻子,醒来后无法忘怀,写下了《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写到此处,我潸然泪下,辽阔祖国大地上既有豪迈的“大江东去”,又有婉约的“晓风残月”,既有纯洁的“明月夜”,又有悲凉的“短松岗”……我看岩上刻有晋至唐至后来的佛座,儒教高古,道风尚存,佛义深邃,乃国内名山大川之珍罕所在。我寻一块赭红石头坐下,遥想东坡当年英姿勃发地攀上中岩寺,居茅屋而修书,临清流而观鱼,停树下而眺月,坐石凳而赏景,其时也,佳人芬芳而至,山色俱生动有趣,苏轼步入深潭之侧而遇心上美人,何不乐乎?我看天近昏黄,落霞正与树梢之巅的鸟声齐飞,端的是尘世间修身养性好去处,我问邵兄,中岩之上还有什么?答曰,多乎哉,林壑尤美,山泉不歇,植被蓬松,拱桥翼然而立;青峰冥壑,峻壁回流,竹树蒙笼,草木含烟,天地间呈苍翠之状,问我可去否?我凝望“唤鱼池”笑笑,余千里之行青神,而为苏公所吸引,上中岩,观苏东坡初恋之地,足矣。我,夫人,邵与邓二兄皆抚掌大乐,寻上幽径出得岩门,邵兄请客,步入雅致席间,斟上一杯地方美酒而品之。

汉阳古街人声
我们这是在哪里?
春光已经很浓烈了,初夏的气总扑面而来……我们在当地文化人士陪同下向几条老街走去,邵兄忽然问我,喝茶的感觉是什么?是不是慢慢品慢慢浓慢慢口齿留香?我也悠然作答,采蒙顶山上茶再配扬子江中水冲泡,独一个爽字了得。邵兄讲这就对了,汉阳古镇就是一盏陈年老茶,需我们涉足其间,择一处茶馆幽幽地品,往事今生漂流其上,人生况味就悠闲地弥散开来,妙哉。正在谈笑间,老街果然有茶馆临街而立,上悬“魁昌隆”字号之旗迎风飘闪,寻声看去,一着红色长衫的茶馆掌门人拱手迎接我们,迈入被脚印磨损的门槛,但见大片青瓦覆盖的屋内,坚硬泥土凸凹不平,上面踩过无数老者与新客脚印,七八张方方正正的茶桌随意摆放,旁置几把竹编圈椅,我们在茶馆掺茶师的热情吆喝声里入座,每人面前排一盏带茶船的盖碗茶,我点的“竹叶青”,其余者点的“高山飘雪”,我逍遥自在地打量起老茶馆,房顶间盖锃亮的瓦,明媚的阳光透瓦而入,如瀑流倾泻在黯淡的屋内,靠屋角处砌一座多孔的火灶,孔上安置一排排长嘴铜壶,在火焰的威力下壶嘴吐着缭绕的白汽,在乌黑的墙面,张贴民国风物画片和抗战的宣传画,茶馆邻墙正中摆放一张条形书桌,上铺蓝色花布,布边搁一惊堂木,说书艺人用灿若莲花之口舌讲评书,到激昂处突然敲击惊堂木,向茶客们高唱一声:且听下回分解。

我们就循着汉阳古镇漫行,发现老街居民大多居住在用铺板关门的房里,青瓦上野草垂吊,邻街一律建筑二楼的阳台,它们被雕花栏杆围住,房间与栏杆约有一米宽,人行其间,可挂衣服可晾五谷可晒太阳可坐躺椅,大得异趣乎。我抬头盯着二楼观察,它是人户的一双眼睛,也是古镇做的气眼,还是市井的巧妙玄机,亦是天地对话的咽喉……走过几家商铺,看见有老者在抡斧制作龙头拐杖,木质极韧而坚,老人东劈西削,一根栩栩如生的龙头凌厉而生,龙杖笔直,戳与地面稳稳妥妥地前行。再踩着阳光过一阵子,见小街深处老房挂满秤杆,老话讲秤不离砣,秤杆上戥上星星点点印记,表示公平公正。我们一行下得长满青苔的石阶,转角处为一间打铁房,似乎是身扎腰布的夫妻用劳动锻造铁件,说是锻造一点不过,杂乱工房里铁砣顺地排开,一台机器正在用结实的铁锤击打旁边炉火熊熊里取出的鲜红的物件,铁锤一阵嗵嗵地锤过,慢慢黯然的铁件在工匠手里摆弄成长成方成扁成圆的铁器,或是镰刀锄头或是菜刀剪子……距离他几步远是利索的妻子在用飞转的砂轮打磨刚锤击后的铁件,将粗糙的磨掉将凸起的磨掉,存下原始的力与野性的火,那一刹那我竟看得入神了。忽而想起少年时代我的家乡盐亭县城北门巴壁寺,因为破四旧将寺庙拆毁,将北街铁器社一些伛偻的师傅安排到寺庙开起炉子打铁,这座庙当初修建得颇有道理,顺着山岩凹进的大洞而建,洞外系一片平坝,两旁生长野草闲花,再向外便是危岩,下筑唐巴公路盐亭北门一段,公路之下奔流着昼夜不息的滚滚弥江了。那些衣衫褴褛的师傅们在洞穴的炉灶前挥锤打铁,制造县民所需的生活用器和乡民必备的农活铁器了……

走出喧哗的打铁房,脚踩老街靠岷江的苍茫街道,邵兄与邓兄向我与夫人讲述汉阳水码头的旧事,邵兄思维敏捷,说出话来生动传神,他站在春草连天的河谷手指蓝天白云和远山近水对我们讲道,水码头在民国时期十分兴旺,商贾摩肩接踵,各色人流混杂其中,当年老话讲,水上不得快活,欲寻快活上岸找去。这一来,汉阳水码头便成为岷江航道上一处重要的吃喝玩乐的驿站,风高月黑也罢,浪急风狂也罢,只待密密麻麻的船只系缆靠岸,这汉阳水码头就是船工与操码头的袍哥大爷的天下了,他们脱掉汗臭的衣衫,拣几件还算整洁的满打襟,对开门和长衫子穿上登岸,体面一些的换上中山装柱着文明棍走梯上街,去哪里呢?人声鼎沸的茶馆必须去坐上一坐,打一打红红的纸牌,聊一聊乡下的收成,叫跑堂的端上一碗干花生剥壳享用即可。我们在古镇东走走西看看,鸟声是新奇的,阳光是新颖的,人们是新美的,空气是新鲜的,绿树正在古镇蓬蓬勃勃地展现生机,唯有石板铁器水缸雕刻是苍老的,如远远山脉一样沉重,也如脚下流水一样鲜活。
作家简介
岳定海,四川盐亭人,长居四川绵阳,中国传媒大学(原北京广播学院)毕业,供职绵阳市新闻单位。任中国散文诗学会理事,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文艺传播促进会副会长(兼文学艺术研究院副院长,兼散文创作中心副主任),四川省散文作家联谊会副会长,四川省嫘祖文化促进会副会长(兼四川省嫘祖文学院院长),四川省辞赋家联合会副主席,四川省通俗文艺研究会顾问,四川文化艺术学院客座教授,四川省老作家书画院院士,《格调》杂志编委,《西南作家》编委,《嫘祖文艺》编委,《船波文艺》编委。
岳定海在国家级和省级出版社正式出版、公开发行个人文学著作23部,代表作系《岳定海散文卷》《蜀境》《劳动之歌》《岳定海文学课》《小史记》《人民》《秋风萧瑟》《庚子暮春文稿》《岳定海思想录》《大盆地》《灵魂在高处》《生命激情》等。他先后在《收获》“无界漫游计划”《诗刊》《诗潮》《青春》《江南》《中国当代散文精选》《文学报》《中国旅游报》《中国交通报》《工人日报》《现代散文精选》《天津文学》《四川文学》《散文选刊》《鸭绿江》《海外文摘》《中国西部散文选刊》《西南文学》《青海湖》美国《世华文艺》《西南作家》《格调》杂志《中国乡土文学》等几百家国内外重要文学报刊发表各类小说、散文、诗歌等文学作品,达数百万言。并执行主编《绵阳散文选》《绵阳大观》等文学选集,荣获“中国通俗文艺奖”,“四川五一文学艺术奖”,“四川散文奖”,“首届《格调》杂志美文奖”,“盛世南充全国征文大赛优秀奖”,“大美南部全国征文大赛优秀奖”,“四川省报纸副刊散文奖”,“绵阳市五个一工程奖”等六十余个奖项。作品收入《中国散文年选》《当代散文文本》《四川散文大观》《川鲁散文选》《川冀散文选本》《川黔散文选》《汉语》《胶东散文年选》《文学绵阳》等选本。
岳定海辞条入选【中国作家辞典】和《中国作家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