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荷花，等你长大
文/王娜
我出生那年正是炎炎夏日，湖里大片大片的荷花开得正艳，粗通文墨的父亲一边亲着我的小脸蛋儿，一边念叨着“清水出芙蓉”，给我取名何芙蓉。
芙蓉不就是荷花吗？淘气鬼胡双喜干脆就叫我荷花了：“荷花荷花，等你长大，娶你回家，胡家开花。”胡双喜成天这么胡咧咧，于是我就叫他胡咧咧，我俩算是扯平了。
我俩经常一起捉蜻蜓，一起捉迷藏，一起下河抓鱼。有一次大雨过后河水暴涨，土黄色的河水把我家门前高高的土堆都冲跑了。胡咧咧兴奋地跑来找我，我俩背着大人偷偷跑了出去。水可真大，那是我儿时记忆中涨得最凶的一次。胡双喜兴高采烈地脱掉鞋子，挽着裤腿准备下河。
我见他把鞋子脱了我也开始脱。
“哎呀，我的鞋！”我手一松，鞋子掉到水里去了，它被澎湃的水流裹挟着，冲刷着，旋转着，飞快地流走了，瞬间就不见了。
我急得哇哇大哭，要知道那可是妈妈给我新买的凉鞋，是我最爱的粉色。
“荷花别哭，等我！”胡咧咧撒腿就跑。他跑得可真快，像一阵风。当他提着鞋子笑嘻嘻地朝我走来的时候，我看见他的膝盖在流血。
“荷花别哭，我帮你穿！”他累得气喘吁吁，热气直扑我的脸：“等你长大了，我天天给你穿鞋，我要娶你回家！”
我第一次觉得他的小单眼皮原来那么好看。
只是没等到我长大，我们家就搬去了省城。临走的那天胡双喜来送我，他追着车跑出去很远。他哭，我也哭。可是，他怎么跑得那么慢呢！
此后音书两忘，也就再没人叫我荷花了。
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我因为酷爱文学，便以“何华”的笔名发表了几部小说，因为读者甚众，应省文联之请，答应给他们主办的《芙蓉渠》杂志写一篇纪实文学。
“刚子，你说我写什么好？”我拨通了好友刚子的电话，一个社交广泛、思维活跃的文艺青年。
“要不……”刚子沉思着，“写慈善吧，我知道一个非常著名的荷花种植产业企业家，专门收养孤儿，从他入手怎么样？”
刚子的建议撩动了我的思绪。当年上学的时候家里穷，多亏了社会上爱心人士资助，才得以顺利完成学业。对此，我始终心存感恩。难道冥冥之中要让我用这样一种方式来回报社会吗？这样也好吧。
“但是……”刚子马上又犹豫了，“听说这个企业家平素为人低调，从不以真名示人，更别提接受采访了，恐怕有一定困难。”
“事在人为，拜托拜托。”挂断电话，我开始准备采访材料。
一个星期过去了，刚子那边音信全无。这天中午，刚子兴高采烈地跑来找我：“芙蓉姐，本来我以为这事儿没戏了，后来你猜怎么着？”刚子一边擦着汗，一边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水，“说来也真是奇怪，我把你的作品集寄给了他，他一看到你那篇《荷花荷花，等你长大》立马就同意了，这可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
大概也是位文学爱好者吧，刚子疑惑而兴奋，我却没想那么多。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没什么可奇怪的。
时间约在星期天下午。阴云轻移，雨丝风片，倒也凉爽。
“您好，请问您是‘荷花’老师吗？”迎接我们的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他的口音一听就不是本地人，“何华”两个字听起来跟“荷花”一个样。
我欠身，微笑致意。
年轻人会心地笑了，取出一个笔记本。“何老师，我的父亲委托我把这个交给您，他说您看了就明白了。”
“你的父亲？”我如堕云雾。
这是一本很旧的蓝色的笔记本，看上去很是富有年代感。扉页上两行歪歪扭扭的字跳跃着映入眼帘——荷花荷花，等你长大，娶你回家，胡家开花。
我心头一惊。再往里面翻，一朵已经退了色的荷花标本安安静静地躺在日记本的深处，虽然久被尘封，但绰约风姿依稀可见。
泪水瞬间朦胧了我的双眼。
年轻人摘下眼镜擦了擦眼角：“父亲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我和我的弟弟妹妹们——”年轻人顿了顿，“哦，我们都是父亲收养的孤儿——我们都很爱他。”
微雨新停，微风轻拂，像是故乡温柔的手，抚摸着脸颊。但我的心，却是如此不安。
在年轻人引领下，我们来到了素有“十里荷花滩”之称的“荷花幸福院”。在一片开阔的水域中，我们看到了大片大片的荷花。微风中，荷叶舒展，恰似少女罗裙妙裁；荷株婀娜，如美人翩然起舞。清风碧水，回廊曲致，好不惬意。
我们顺着回廊一直走，眼前一排排整齐的瓦舍在碧水青天的映衬中，恬适而静谧。步入庭院，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有的甚至还没有荷花高——围着一个穿着洁白体恤的男人，他正在专心致志地画画。
“荷——花——”
“爸爸，您总教我们认‘荷花’、画荷花，我们都已经记下啦。”一个圆脸小女孩嗔怪似地说。
男人笑了：“真的记下了？爸爸也记下了，记了半辈子了！”男人若有所思地抬起了他的小单眼皮，无比爱怜地抚摸着小女孩的头：“荷花荷花，等你长大……”
“荷花荷花，等你长大——”一个调皮的男孩子煞有介事地学着男人说话的样子，伸手去摸小女孩的头，旁边的孩子们被他滑稽的样子逗得笑了开来。
哈哈哈哈……
孩子们欢快地笑着，笑声如银铃一般，回响在宁静的山谷里，回响在我粉色的记忆中，也回响在我滴着清泪的梦里。
作者简介：
王娜，吉林松原人，语文教师，山东高密东北乡作家协会会员，CCTV艺术传承人，中国诗歌网蓝V诗人，2023中华现代诗人奖获得者。作品散见《语文学习报》《作文周刊》《学苑新报》《学习方法报》《大渡河》《黄淮文学》《新时代》《春晖文学》等，在《都市头条》《中国诗歌网》《中国作家网》《乡村人才库》等多个网络平台发表作品数篇，部分作品入《孤山泉》《青草湖》《倾听》等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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