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湘钩沉

(一三六)
话说在天翻地覆的1949年,枯木逢春,东方欲晓。腐朽的旧政权呼啦啦大厦尽倾,新生的人民共和国如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在世界的东方。
但是,新生的人民政权是在一片还散发着炮火硝烟的废墟上建立起来的,一穷二白,百废待兴。而且各种反动势力和旧社会的残渣余孽还在拼命反抗,暗杀、爆破和恐怖袭击弄得人心惶惶,社会动荡不安,人民的生命财产毫无安全感。
和平解放的湖南其实并没有真正的和平,旋即成为了新生的人民政权与国民党溃兵激烈争夺的前沿阵地,不但有国民党军正规部队有组织的抵抗,还有遍布湖南全境的土匪武装的疯狂袭扰。真的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解放之初,湖南是匪患重灾区。而湖南匪患又以湘西、湘西南和湘北为重,三地匪害之烈更首推湘西和湘西南。这两地号称“无山不匪”、“无家不匪”。拥有匪众18万余人,是败退台湾的国民党政权首选的理想的“反攻大陆”的桥头堡。
早在辽沈战役结束和淮海战役进行期间,老蒋和国民党高层就有依托长江背水一战和“划江而治”的想法。但没有想到淮海战役和后来的平津战役结束得那么快,而苦心经营的长江防线被人民解放军百万大军仅用几天就摧枯拉朽般突破摧毁了。
蒋氏只得将最后的大本营设在了川、滇、黔、湘、鄂、桂。而湖南则是蒋家王朝最后的前沿阵地,不仅有大量的国民党军和溃兵,还有数量惊人的土匪武装。据统计,6省有匪众近百万,成建制的土匪武装近千股。
其实早在全面抗战初期,国民党和国民政府将权力中心迁至重庆的时候,戴笠就将前身为“中央警官学校特种训练班”的“黔阳特训班”迁至了湘西的黔阳,并培训了大批的特务,并将其中许多人安插在湘西地区。
军统和中统都在这一地区布下了密如蛛网的情报系统。进入解放战争后期,这些特工人员遵照指令打入土匪内部,或封官许愿,或金钱收买,都能有效地控制和影响着各地的土匪和地方武装。
不仅如此,国民党高层还直接与土匪打交道。1949年8月,白崇禧就飞到芷江召开了有土匪参加的“湘西军政首脑会议”,并拨发经费和武器装备给匪首杨永清。

建国之初,这些受到控制的土匪武装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疯狂攻击我新生人民政权,残杀我军政人员,手段极其残忍毒辣。
对落入他们魔爪的我军政人员实施剜目挖心、割舌剥皮的耸人听闻的方式处死。甚至还有我方人员被他们活活用开水煮死、用蒸笼蒸死。
不仅是许多在基层工作的人员遇害,有时连我军高层的首长亦未能幸免。我60军的一名师职首长要去某国就职大使馆武官,为保旅途安全我方还特意加派了一个配置重武器的加强班的战士随同警卫。
但这一行人遭到五、六百土匪的袭击包围,血战至最后弹尽被俘,连同首长在内的20余人悉数被土匪杀害,死状甚惨。
可以说那个时候我野战军的官兵对土匪的憎恨程度更甚于对国民党正规部队的憎恨。国民党正规部队至少不会用如此非人的手段虐待和残杀被俘的我军官兵。
包括湖南在内的西南数省的猖獗匪患引起了军委和毛泽东的极大的震惊震怒,责令各野战军和各省军区调整了作战部署,在作战任务不是太重的地区须将剿灭匪患放在头等重要的位置。
于是在建国初期就打响了一场军民动员、政治攻心、声势浩大的剿灭土匪的人民战争。
现存的这方面的资料和文学作品并不多,主要是解放初期战事频繁。西南战役之后就是解放海南岛的战役、抗美援朝战争和援越抗法的战争,确实无暇顾及剿匪工作。(后党史将剿匪战役改称剿匪斗争。)

还有一种说法是,由于当年参加过剿匪斗争的我军官兵对那段经历印象颇为不佳,不愿意去心灵深处搜寻那段充满血腥和令人不适的记忆,所以也没有留下什么回忆录。
展开手头有限的资料,笔者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幅场景。
1950年初夏的一天月黑风高的夜晚,湖南武冈荆竹七里村的一家地处偏僻、浓荫环抱的农家户里,人影憧憧,气氛诡异。 屋内一个风尘仆仆、满面倦色的中年人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一碗面。
一个老妇人又端来一碗面,说,不急,慢慢吃。这儿还有一碗。
中年人解开破旧的布衫扣子,揉了揉肚子说,娘啊,不能再吃了,再吃就跑不动了。我今晚还得走。
老妇人吃惊地说,你回到家了,不住几天,这就要走?
中年人说,娘,儿就是回来看您一眼,看到您老还朝健,儿就放心了。没有办法,这次儿要做的生意特别重要而且特别急,所以就不能耽搁。
他掏出一些钱来塞给老妇人,说,娘,这些钱您拿着,买一点好吃的补补身子,给自己也添件好点的衣服。
老妇人看着花花绿绿的票子,说,这些都是什么钱,以前没有见过啊。
中年人说,这是新发行的人民币。您现在先别用,因为我们这儿现在还没有流通这种人民币。等到什么时候大家都用了,您再用,就没有人怀疑你了。
他又把一把银元给了老妇人,说,现在金圆券、湘省当20的铜元都不能用了,您就用这些大头吧。
老妇人高兴地数着这些银元,又仔细地把银元和人民币揣好,说,我们这里穷山恶水的,一年也花不了一次钱。呃,跟你来的那两个后生,他们在外面吃面,把他们叫进来吃吧。
中年人说,不用管他们,他们就是我的跟班。
老妇人迟疑了一下,还是不安地问了一句,我送面给他们吃的时候,好像看见他们手里都拿着、拿着——她用手比划了一个枪的手势。
中年人爽快地说,没错,他们都有枪。现在世界不太平,生意人也得防身。
老妇人说,琴儿,你身上的衣裳破了,娘给你补补,你先穿上你爹以前这件。这、这是——她拉开旧衣柜,看见里面挂着一件笔挺的国民党军呢料将校服,肩章上一颗将星熠熠生辉。
老妇人说,儿啊,这是怎么回事呀,你不是不在国军那边做事了吗,他们不是都跑到台湾那边去了吗?
中年人轻松地笑笑,说,妈呀,您老别紧张。这就是一件衣服,是我一个最好的朋友的。我就是帮他保管。
正说着,一个人领着两个山民打扮,腰里别着20响驳壳枪的人进来。
其中一个为首的身材矮胖、皮肤黢黑满脸凶相的人,一进门就双手抱拳,高声大嗓地说,蒋司令,燮琴兄!真是没有想到,还能活着见到你啊。

中年人赶紧打手势让老娘回避,他也迎上前去抱拳:张寨主,张头领!岂敢岂敢,若论辈分您还是长辈。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借重您大头领完成党国的反共复国大业的,这次回来——
满脸横肉的张寨主打断他的话说,我知道,你是从台湾回来的,亲奉了老头子手谕的国军中将特派员。说说吧,找我这闲散之人何事?
被黑胖子称为蒋司令的人是受台湾派遣从越南秘密潜入国内的台湾高级特务、国民党中将特派员蒋燮琴。而被蒋司令称为寨主的人是横行湘西南、臭名昭著的惯匪张云卿。
张云卿,武冈黄桥镇人(今属洞口县),17岁为匪,从民国初年就率匪众纵横乡里,杀人越货,关羊绑票,无恶不作。从他为匪至被我军民围歼之时统计,前后由他亲手残害和他手下所杀的无辜百姓多达586人,真真是一个屠刀沾满鲜血杀人如麻的活阎王。武冈洞口一带的老百姓一听到他的名字都不寒而栗,连夜啼的幼儿都能吓得把哭声憋回去。
张匪云卿性情暴躁,目中无人,依他脾气,平时根本不会把手中并无实际兵权的蒋燮琴放在眼里。也是他最近在绥宁靖县一带在与我剿匪部队的周旋之中连遭败绩,手下二千余人的匪众折损大半,才不得不将嚣张的气焰稍加收敛。
其实,蒋燮琴也从骨子里看不起这个胸无点墨、只会杀人放火而且反复无常的惯匪。这个人就是一个毫无人性没有半点诚信的家伙。他从自己侄子的手里夺了匪首的头把交椅,又借刀杀人火并了结拜大哥的土匪武装。三次投靠国军又三次反水,从与日军的昆仑关大战的激烈战事中私自临阵脱逃,还抢政府银行,打劫同盟国慰问湘北会战的两卡车军用物资和慰问品。可以说是坏到了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程度。
之所以还要强忍内心的厌恶客客气气地与他打交道,完全是看在党国反共复国大业的份上。
蒋燮琴笑着对张云卿说,党国非常看重你的指挥能力,看重你手下部队的强悍战斗力。总政治部蒋主任经国先生也知道你,还特意要我表达他对您的问候,说即将到来的大反攻还要倚仗你和你手下的英勇善战的勇士们。
张云卿打着哈哈:好说好说。主要是看蒋特派员带来了什么,弟兄们可都是弹尽粮绝了,这个玩意儿也没有了。他用拇指和食指搓着,一双贪婪的眼睛紧盯着蒋燮琴,说,弟兄们早就饿肚子了,现在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
蒋燮琴说,一切都会有的,飞机会给我们送过来的,到时候你想要什么都有。美钞黄金,电台药品,还有最新式的美军现役的卡宾枪、巴祖卡。但现在没有,你知道,我只带了二十几个兄弟从越南那边摸过来的,只带了干粮和防身的家伙。

张云卿只好换了一副嘴脸,搭讪着说,哦,特派员辛苦了。这一路怎么样?还顺利吧?
蒋燮琴挥了挥手说,别提了,这一路都是解放军。我们走的都是看不见太阳的深山老林,也没有吃的,弟兄们就打蛇捉老鼠吃,还吃生的。幸亏我们这帮兄弟在台湾都受过严格的野外生存训练,否则不等共军收拾我们,这荒山野岭就把我们收拾了。
他没有说在越南遇上法军被抢劫一空的事,也没有讲在广西十万大山遇上土匪被抢夺了大部分武器的事,幸亏他脑子灵,早就把放着几十根金条的箱子和随身带的短枪事先就埋藏好了。否则就真的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了。
但是两场意外的遭遇战还是让他折损了七八个弟兄。到了湖南他又按照这次蒋经国制定的“越南计划”把十来个人派去了东北华北和华东,跟在他身边的只有五六个人了。
蒋燮琴不愿意提起这些让他大丢颜面的经历,就换了话题,笑吟吟地说,为了党国的复兴大业,吃点苦受点累也算不了什么,我们的大反攻马上就要来了,胜利就在前方向我们招手了!
张云卿说,既然是燮琴兄带来了宏伟的计划,能不能给愚兄透露一星半点?
蒋燮琴说,我们这次来就是要在这偏僻广袤的湘西南建立反共基地,马上成立“华南反共救国军第三方面军”。说到这里我要向“满爷”(当地人对张云卿的称呼)张寨主道喜了,您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国军少将了,堂堂的华南反共救国军第三方面军第十一纵队的少将司令!
蒋燮琴拉开衣柜,指着那件少将军服说,看,我连将军服都给你带来了!
张云卿喜出望外,急忙穿上将军服,对着镜子左看右看,高兴得合不拢嘴,说,太好啦太好啦,想不到我张云卿也当上国军的将军了。咦,这么合身,就像特意为我量身定做的。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的身材的?
蒋燮琴微微冷笑:还有什么是毛局长不知道的吗?对了,还有委任状,届时我会向战斗在反共最前线的劳苦功高的勇士们一并颁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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