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读杜青散文诗《逐沙记》
杜青:本名吴玉婵,70后,广东海丰人,出版作品集多部。
将视线投放在南海一隅,再收缩在一个小海角,有风吹过,心律动,一片白茫茫的沙丘在浮动。它们漫上路面,流向丛林,浮上山岗,流瀑一样,银绸一样,在眼前漂移。于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人将这儿命名为:白沙浮。
沿着海边,追着夕阳,踏着沙,走,一日复一日。
1)
一抬脚一落脚,都有沙子被运动。有时候,我想着,沙子是我,是兄弟姐妹,是母亲,母亲年事已九十。她首先是沙子,然后是扬沙的人。她将我们兄弟姊妹七个,仿佛从星期一到星期日,撒设子一样撒出去,散布在山川大地之中的七沙尘渺小得几乎不存在;散布在日月星辰之中的七星宿,更是渺小得几乎不存在。
原本的散沙,被母亲端在手里,旋转在一股无形的力量之中。家有母亲,便有故乡。
沿着海边,追着夕阳,踏着沙,走,一日复一日。
2)
母亲见人都热情,常招呼以咸茶,随后打开话唠子,你必须大声地嚷,反复嚷,她才听得清。她的门牙只剩下晃晃荡荡孤零零的一个,每每用餐,不花上个把钟,就完成不了。我们七,建议她把牙镶上,再吃个十载八载,但她心里总藏着一句话:老人无牙,益子顾孙。
她爱看戏,常以剧情告诫说,古有项羽好汉乌江死,韩信英雄刀下亡;古有曹操再奸有朋友,关公再忠有敌人……也许正是这有一搭没一搭的警句熏陶,我们七,在往后的数十年人生中,安于庸庸碌碌,而少有为得失抱怨。
这一世,与她长相伴的应算是菩萨,最交心的也是菩萨。不论寒暑,事无大小,她总爱问菩萨,喃喃自问自答。她像所有的老人一样,也身子疼,血压高,头晕胸闷,在极度难受时,就叨念着,要有一粒药,吃了去就好。
3)
有时,我看谁的一生,都是我的一生。人世间悲欢离合、得意失意,谁可或缺,谁能幸免。项羽的,韩信的,曹操的,关公的,王侯将相,流氓地痞,瞬间都是我,不同因缘不同扮相,千万个相,流泉一样迅速朝一个漩涡汇聚而去,成一个,又流泉一样向无数个方向奔涌,成千万个,周而复始。以至,日月星辰,山川大地,仿佛都是我。那么母亲的命运,又何尝不是我的。足下沙尘的命运,有何尝不是我的。
沿着海边,追着夕阳,踏着沙,走,一日复一日。
4)
在白沙浮,日日听鹤鸣,日日闻涛声,常随鸟动、海动,沙在动,母亲又说着什么话。母亲也在动,动一根而牵百脉,大地齐音,十方世界都瞬间都在动。
沿着海边,追着夕阳,踏着沙,沙尘飞扬。它们漫上路面,流向丛林,浮上山岗,流瀑一样,银绸一样,在眼前漂移。
我要往何方,我要做什么?举目一切,都在微笑,而不语。回顾身后杂乱的脚印,我似乎做了许多事,又似乎什么都没做。
(原载《蓝风散文诗》2021年12月创刊号)
写作手记:自从几年前身体出现问题之后,我偶尔写点文字,就只想写跟自己有切身关系的事物。《逐沙记》这篇,是当时搬了新居,门口就是沙滩、大海,心里感恩着这处安身之所,又总想着母亲,故就试着把这些不相及的意象揉合一起。
《散文诗年鉴》(2022·荐评卷)选稿作品(21)
——荐评南竹散文诗《与你听香》
南竹是武汉诗人,他的诗作都透着长江的风骨。我与他因缘见过一面,只觉得诗与人的基因关联好巧妙,他的诗里盛情着他的人生风水。应我之约,他的一组散文诗《与你听香(外三章)》,在今年的《散文诗年鉴》上刊发了。细读这组作品,外延情境上似乎不惊不咋,内存的诗意元素,却在节制与简隽中敞开,在灵动与多维中流泻。我觉得这种诗学取向,在当下是实属可贵的。时代是外衣,诗是骨架,能触到心中最坚硬或最柔软的部分。来分享《与你听香》这章散文诗,“每年的秋天都广大无边!灯红酒绿的城,我们不看。眼花缭乱的风景,我们不看。我们只看石头上的印痕:秋风在上面的跺脚。阴天的天空是谢顶的天空,哪里是最好的修身之所?”诗写者眼前的景象都很低调,不喧哗,却让不同的吟者从中会看到不一样的光和影。《水月门》的诗境更是意在言外,“寂静死磕石头,今天有群鸟散步。蓝天放牧的白云飘过,没有拖泥带水。山路在前面蜿蜒:隐于夜晚的满月,那是一道谜底”。好诗没有标准,但它给人的感觉应该是自然而然、润物无声。后二章散文诗颇有独到之处。诗写者以诗心善待生活,懂得向下,贴近泥土和生活;懂得向上,与庸常拉开一定距离;懂得向内,让灵魂烛照自己的渺小;懂得向外,用爱与世界和解。“水月亭到半亩园,我们五个人在集体移动。秋风吹,有所察……站在半亩园望山下,我们曾走过的木栈道没有一个人;水库里的水不见瘦,而在盈!“万物随我心,具有真情实感而又入木三分的诗,就是好诗。“满坡的茶树将石头捂得严实。因此,风才在这里回旋。扎不了根的水沿斜坡往下流,却总能唤醒草木的内心……听风亭,我们与万物彼此审视,看到的梅果并没有成熟,板栗也带着青涩的芒刺。一片坡地生养的植物并不多,但足够生动。”我觉得,这正是散文诗情结所在,能表达自己的世界观和拒绝平庸的一种生活方式,也是对自己灵魂的一个交代,如此而已。
附:南竹《与你听香》(外三章)
南竹:湖北作协会员,武汉作协全委委员,作品散见多种报刊。
百日红,金菊和紫薇,还有五星花,隐居在茶谷。我们在等花亭漫步、留影。黄鹂叽叽喳喳,松树枝间弹跳,落脚精准。然后,对着我们它们转动起毛茸茸的小脑袋……一条沥青路像一条龙盘在红岗山的肩头,所有的茶树蛰伏在红岗山的胸膛,就连消瘦的红杉树也张起细小的叶片。每年的秋天都广大无边!灯红酒绿的城,我们不看。眼花缭乱的风景,我们不看。我们只看石头上的印痕:秋风在上面的跺脚。阴天的天空是谢顶的天空,哪里是最好的修身之所?擦身而过,有人往梅谷去了。
水月门
进入水月门。身后的溪水存留住背影。山道甚美:楠竹弯腰,尖叶在秋风里摆动、杀青。坡上与坡下,茶树串联,弄出声响。留白的是几处弯道,有人在我们的前面走着走着,就不见了。是他太快,还是我们太慢?寂静死磕石头,今天有群鸟散步。蓝天放牧的白云飘过,没有拖泥带水。山路在前面蜿蜒:隐于夜晚的满月,那是一道谜底。
半亩园
秋天的坡地,绿色的茶树与枯黄的落叶正在交换眼神。水月亭到半亩园,我们五个人在集体移动。秋风吹,有所察……东北面的山峰,仔细看,正被一座佛塔替代。秋风踏在万物上,念诵经咒。有缘听闻,见者有福。太阳的光芒和夏天的相比,柔和了许多。但仍然像锥子!五星花与百日红密布。头顶幽蓝的紫薇,从树枝上撩出火焰!站在半亩园望山下,我们曾走过的木栈道没有一个人;水库里的水不见瘦,而在盈!
听风亭
满坡的茶树将石头捂得严实。因此,风才在这里回旋。扎不了根的水沿斜坡往下流,却总能唤醒草木的内心。譬如,你看到的那一丁点刚刚冒出的茶芽,以及上面滚动的一颗晨露。我们回不到过去。像秋茶回不到春茶。听风亭,我们与万物彼此审视,看到的梅果并没有成熟,板栗也带着青涩的芒刺。一片坡地生养的植物并不多,但足够生动。
sanwenshinianjian2023年第24期(总第524期)
主 编:张新平
执行主编:尤屹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