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7月,我高中毕业。10月便随水利大军来到水乡金湖,在夹沟公社东北边的湖荡中搭起芦席棚,开始了艰苦而伟大的工程——淮河入江水道淮南大堤的修筑。 我们穆店民工营属盱眙民工团,工棚离工地只有一二百米,但是把土挑到大坝上却要一里多路,随着大堤每天加高,挑土爬坡,苦累异常。早上起床——洗漱——吃饭——上工挑土——吃午饭——下午再上工挑土——吃晚饭——晚饭后再挑土一两个小时——下工洗漱睡觉,我们每天就是这样重复着既定的、不可改变的程序。对于我这个刚刚毕业,年龄小、个头矮、劲头小的学生来说,干这样挑大土的活确实是吃不消。半个月下来,肩膀早磨出了血,脚上磨出了泡,到了晚上,浑身上上下下、骨骨节节疼得无法忍受,但还是在革命激情和奋斗精神的鼓舞下,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坚持、坚持、坚持。而且还在挑土的空余时间,写上几句顺口溜,报道一下施工中的好人好事,投到团部,居然在团部的墙报栏登出、在广播中广播,也正是这个缘故,把我调到营部,配合营部文书叶少亭搞通信报道和出墙报。我也就从原来的工棚搬到营部的工棚去住了。
营部有两个工棚,一个是办公室兼住宿,这是领导住宿和办公用的。还有一个是和厨房相连,炊事员、会计、文书、采购员、理发员、卫生员、报道员共十几个人住在这里,都是稻草铺、大通铺,但大家“济济一堂”还比较暖和。我的右边是会计李兆鹏,左边是卫生员金旭东。时隔不久,遇到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半夜时分,大家都在睡梦之中,突然听到有女人叫喊的声音,大家都被惊醒。拉开电灯一看,原来是李会计,只见他紧闭双眼,全身僵直,头两边乱摇,女人的声音就是他口中捏着嗓子喊出来的。我胆子大,没有害怕,第一感觉就是他可能是睡魇住了,所以才胡言乱语的,于是我翻身起来,用大拇指死劲地掐住他鼻子下面的人中穴,但是并无效果。只见李会计说:“你这个狗东西,不打一声招呼就跑了,害得我找了个把月,你跑到这个野田湖里我就找不到啦?我看你能跑哪里去,你跑到天上去我也能把你找到。”这时,卫生员拿来银针,在李会计的人中等穴位上扎了几针,又使劲摇晃,设法把他弄醒。在大家共同努力下,李会计醒了过来,慢慢地恢复的状态。我便把他刚才用女声说的话告诉他,又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他开始不愿意讲。后来在我反复追问下,李会计终于向我讲述了曾经发生的事情,还反复叮嘱我,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点头答应了。1957年秋天,为了组建人民公社的需要,县里举办会计培训班,培训公社和大队的会计人选。盱眙的会计培训班设在老子山,李兆鹏作为学员参加培训,来到了老子山。那时候的老子山住户不多,街道不长,从山上一路下坡可去往码头,到了晚上,街道上根本没有人。李兆鹏当时年方十七八岁,高高的身材,白皙的脸庞,人长得帅气,又有文化,性格柔和,平时不喜说话。家里给他讲了一个媳妇并结了婚,但李兆鹏并不满意。这天正是中秋佳节,月如皎纸,星辰闪烁,虽夜色朦胧,却魅力无限,令人遐想。李兆鹏一
人晚上无聊,就独自来到老子山街上,顺着街道,走着走着,竟然不知不觉往北朝码头方向走去。下了坡就没有了人家,四野空旷,空无一人,非常寂静,只有风儿吹动洪泽湖水面轻涛声,湖滩芦苇风吹摇曳的沙沙声,秋虫呢喃细微的鸣叫声。正在怅然之时,李兆鹏见对面来了一个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标致的姑娘,身材匀称,春风满面,衣着体面,漂亮异常,两条长辫子一直拖到腰际,看了让人心动。擦肩而过,二人都不由得回头相望,竟然擦出了火花。姑娘伸过手来,李兆鹏也伸过手去,两手相搀,事情就发生了。 一个月后,培训班结束,这天晚上又是月明之夜,李兆鹏再次来到街北码头,果然又看到那位姑娘正在等她。一番缠绵,几番言语,相互告别,都说以后一定再会相见。
李兆鹏回到穆店龙王山下的李大营老家,却没有办法把在老子山的奇遇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不敢告诉家人。如果家里人知道他在外面又有了女人,那家里的女人还能饶了他吗?正因为如此,李兆鹏选择了隐瞒、选择了沉默、选择了从未发生过事情一样。就这样,安稳平静地度过了两年。
这一天晚上,李兆鹏发病了,病得相当厉害,只见他紧闭双眼,微咬银牙,身体僵直,口中胡言乱语,发出的声音却是女人的腔调:“你这个狗东西,在老子山说得好好的,说常来看我,哪知你一走呜嘟嘟,什么音信都没有,我到处打听,找了一年多才知道你住在龙王山李大营,现在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看你怎么说,怎么向我交待。”顿了一下,接着又说:“你那时候也没对我讲,说你家里有女人了。要是知道你家里有女人,我就不跟你了。现在怎么办?是跟我还是跟那个女人,你给我一个准信,要不,我就把你给折磨死,不会让你痛痛快快的!”就这样,李兆鹏一连多少天都是痴痴霉霉、呆呆傻傻,稀里糊涂、恍恍惚惚,一阵发疯、一阵昏睡,好像掉了魂似的。村上的人都说:“这是挨上狐狸精了!”
家里没有办法,便到乡里医院找来医生,医生诊治后说:“哪里什么狐狸精啊,那是迷信。在医学上讲,这叫‘癔病’,是心中有结,人心恍惚,错觉造成的。我给他打针镇定剂,一会就没事的。”医生便取来镇定剂,给李兆鹏注射下去。过了一会,李兆鹏不仅没有“镇定”,反而更加疯狂,只见他用女声大声骂道:“哪个混蛋医生给我打针啊,还说没有狐狸精,告诉你,我是只好狐狸,但不是什么精,我不会害人的。我都跟他那样了,我来找他不是应该的吗?凭什么要用针打我啊!”医生一听,吓得赶紧背起药箱跑了。
家里人又去请来道人,据说那个道人非常厉害,多少这样的病都被他治好的。道人来到李家,一进门就抽出一把桃木剑,接着就一路手舞足蹈、嘟嘟囔囔,还到处贴上用黄纸画成的符咒,来到床前,便把一张符咒一把贴在李兆鹏的脑门上,接着便大声念起咒语:“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已来临。妖魔鬼怪快走开,否则快刀斩妖魂!”道人还用桃木剑在李兆鹏身旁上上下下、舞来舞去。甭说,这招还真有用。只听李兆鹏口中女声说:“好的我走,好的我走!你把脑门上的符揭掉,我马上就走。”道人把符咒拿掉,李兆鹏竟然坐了起来,说话也成了平常的声调,俨然像个好人一样。道人说:“好了,我走了!”留下几张符咒,就离开了。谁知道人这边刚走,李兆鹏的病马上又发了,而且更加厉害。李家人赶紧去把道人追了回来,再来念咒驱魔,李兆鹏又开始好转。但是道人一来,病情好转;道人一走,病又复发,道人也给弄得身心疲惫。实在没有办法,道人说:“这狐仙功力太强了,看来没有办法彻底治好了。”道人便和狐仙对起话来,李兆鹏用女声说:“你这个道人厉害我知道,我就不相信你能一直蹲在这里不走,只要你来我就出去一会,你一走我马上就来,我看你有什么办法?”道人说:“那我们各退一步,做个妥协,你看如何?有什么条件你可以提出来。”女声答道:“可以啊,我又不贪心,他家有女人,我又不能把他独霸了。以后一个星期七天,他家女人是正房,一二三四归她,我不来打搅;五六和星期日归我,她不准上床,一个星期她四天我三天,这公平吧。如果她要是违反了,在五六日三天上了我的床,或者是李兆鹏不讲义气跟那个女人睡了,那我可就不客气了!”道人说:“好的,全答应你,今后你可要履约,不能反悔,不准毁约啊!”女声说:“是我的男人,我知道心疼的!” 就这样,把一个星期划分开来,在星期五六日三天,李兆鹏自己单独睡,媳妇则到另一间屋里睡,大家相安无事,李兆鹏也无病无灾,身体很好,一直过了十几年,李兆鹏也从20岁的小伙成了快四十的中年人了。
这次到金湖入江水道水利工地,由于走的突然,李兆鹏没有来得及烧纸祷告,狐仙不知。等狐仙如约来到李大营时,却找不到人了,所以这就出现了文章开头的那幕。
就在这年冬天,我在工地上报名参军去了边防。等我回来时已经1976年了,我到李大营找李会计,但是由于修筑了龙王山水库,李大营已经淹入水中。在原居李大营的同学带路下,我到龙王山的山根小队找到了他,在他家吃了饭还喝了酒。他的各方面状况都很好,精神也不错,出乎我的想象。十几年后,到1990年我再次去找他,他信了耶稣,还是一个领头的。他说:“我不能信佛,也不愿信道,也许只有信耶稣,信上帝才是我的归属吧。”又过了十几年,2000年我从外地回来,再次去找他,却听到了他的噩耗,说他早就去世了。
李兆鹏与狐仙的故事我不愿相信,可又不得不相信。我是无神论者,不应该被传说中的神仙佛道、妖魔鬼怪所左右,但我又无法解释其中的一切,更无法排除我亲眼所见、亲身所临、亲耳所闻。我想,李兆鹏没有必要给我编这样一个离奇的故事,也不可能把“病”“装”得那样逼真,以致真真实实、无可非议。听李大营村庄上了年纪的人说,当时就是这个情况,我的同学也这样说,还说大家都知道这件事。
如今,人事皆非,把这件事写出来,却是违背了当初对李兆鹏的承诺。在这里说声对不起,等到将来会师九泉,或许还有机会小酌几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