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贝骨诗社”：张媛媛｜我不敢轻易说出海水般透明的词语

“朱贝骨诗社”：张媛媛｜我不敢轻易说出海水般透明的词语精华热点

23-07-16 09:24 1628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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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帽子

致爱丽丝，我们的睡眠

你少女的睡脸从梦境叛逃

睫毛掀起风波，抬眼是

窥镜迷宫，不断后退

或者向北，到最冷的地方

极夜的手掌发热

伸出头顶晃动银河

黑暗被烫出一个缺口

冬和夜一样漫长

好在，兔年有短尾的春

让我吞下无解的药

像制帽匠一样疯癫

疯帽子，疯帽子

我有毒哑的喉咙

你有铩红的眼睛

白雪

最通透的瓷在冬天出生

烈火烧身，她凝眸冷却

铮铮嗤笑的窑灰

风声卷起细小的霰粒

天色深，星点乱

玻璃安静，低垂眼皮

寒冷用它的盐粒搓洗

夜晚的绿耳朵——

她谛听落雪的松枝

冰种的裂璺，棺椁里

摔出蔷薇科的吻。

但故事必须在婚礼上

戛然而止。回到一切的

开端：你从镜中映出我。

人鱼，兼致翎羽

你在听什么颜色的海，告诉我。

让高音击碎泡沫，如梦中惊厥

猛咽一口气——就算你不说，

吞下的诅咒也会展开

重叠的乐谱。纸面蝌蚪

从坠落到搁浅，只一瞬

鱼眼镜头关闭取景器：

「红有红的求救休止符

蓝有蓝的邂逅布鲁斯」

你在听什么样的海？

你的嘴唇嗫喏

说起情爱——

最轻的白在浪尖受潮

最甜的墨在深夜结块

一切词语都在喉咙中消声

你听海，说不出遗憾

鱼鳞云含化白色药片，

晨光下轮渡排出白沫

不等价置换早逝的灵魂

姐姐妹妹麇集为潮汐

在原初场景重生

而你名字中的羽毛

又一次覆盖寒冬。

睡天鹅

那天我只顾着看月色变化

看它从冷调白一点一点聚起

温暖的光，在缓慢迁徙中

无限缩小城市重叠的景观

四下空无如孤岛断裂

目之所及，渐次收束成一个

湖泊般剔透的凝视点

水面升起深长的呼吸

在夜晚，肢体的疼痛将释放

所有的心事。俯卧于柔软

折叠腹部的空间，双腿展开

再次拨动时钟的指针。

那天，我忘了知会同行的爱人

兀自降落于羽毛的梦境

飞越下一座雪山之前

我想学会与身体和解

壁虎

——有感于《贩卖过去的人》

阳光下，他的睫毛洁白脆弱

如梦中泪水凝结盐霜，咸涩的

清晨，他拧出枕头里发烫的海水

升温的沙砾在空气中炸裂

光束中悬浮的尘埃冒出细小绒毛

墙壁缝隙渗出霉点或者我遗忘的

足迹。他在我的视网膜中褪色

密密麻麻的响动扩充整个房间

他不拒绝那些虚荣的访客，不拒绝

成为阴天时的影子，暴雨中的回声

他从废弃胶片中挑选虚构的回忆

用旧书店的积灰编写过去——

是的，我知道所有的过去，真的或假的

在我的断尾中，那些记忆若隐若现

苦难被修辞成为赞歌，逝者无疑

是英雄。我无法一一向你解释

和那些你熟悉的访客不同，我只想

你来提供和我的叫声相匹配的过去

那狂喜的、颤抖的、刺耳的声音

如你对着起雾的镜子，无故发笑。

夜马留过

在翙岗，凤凰负责提供

虚构的羽毛，血肉的部分

则交给马。白驹穿过窄巷

奔腾在土语中，比如

“今天晚上”是“今朝马溜”

“夜晚”则是“夜马留过”

“慢慢地”听上去就像

“马马脚”，就像语言的

图腾，慢慢露出马脚。

但蹄音还很远，烟岚寸寸

剥蚀古村落，也为匆匆过客

隔绝了车马喧。躲雨的檐下

只有被说出的夜晚

成为那匹唯一的黑骏马。

言灵

请别擅自写下占星命辞

记忆宫殿迟缓交付

前文字时代的移情

如匿名说书人一场大梦

从口中吐出花岗岩：

纹路交错成无意义音节

我不敢轻易说出海水般

透明的词语，触碰玻璃窗后

融化的星云，遗留指纹

蓍草，龟甲或无声的字形

符号缠绕，欲说还休

白苫布下隐匿旧书与蠹虫

请许愿重塑当代史——

“上帝板板”^①，毋须策略

海生元素内核将浸透脏雪。

①出自《诗经·大雅·板》

被锯的锯

江心小岛上，蜘蛛在结网

对岸邻国的工事也紧锣密鼓

一阵急雨击打环形建筑

如砧板溢出刀痕——

水涨了。

几日来，

气象预警持续憋在云层

台风的眼睛尚未瞥见此处

有人斜倚在岸边柔软的网上

从望远镜中打探隔岸风向

我们也在某处投来的视线中

在低气压的午后，某个链条

相互钳制的圆环内部。

当钢铁之躯分列两端，暴力

反噬着虚有的楼阁

不敢高声语。我们攀爬着危险的

旋梯，切配师或工匠在噪声中耳语

我们吞咽禁忌词语，像蜻蜓

降低飞行高度——

暴雨将至。

锈蚀的喉咙吐出拉锯的声响。

巴黎发廊

农历十月十四，两把剪刀

裁出待满的圆月。小诊所里

一双眼睛初始回应父亲

凝视的锋刃。系好脐带

命运便递出密实的脚本

沿针脚复原线迹，新纳小被

裹紧子时的啼哭。阵痛

松软如棉花，填满母亲

足月的缝纫。剪断期待

溢出纷乱线头，那家

因喜事打烊的巴黎发廊

行色匆匆，向地图借来名字

门外，转灯彻夜未关

在初冬的西拉木伦大街

我是理发师和裁缝的女儿

滚兔岭

有什么东西梗阻于我们之间

许是去年的油栗，尖刺枯黄

隐于落叶，猛不丁穿透鞋底

或是黄檗攫住的山石，怂恿

生芽嫩枝小扣窗棂，探探口风

然而我不愿说，宁愿冒急雨赶路

在旅途中耗却良辰，以免失掉

攀月的松梯。不可及的空旷

包裹小村庄，夤夜寂然——有人

正从月的晕影中辨认兔的眼眸。

张媛媛，蒙古族，1995年生于内蒙古通辽市。现为中央民族大学文学院博士生。写诗兼事批评，诗歌与批评见于《诗刊》《星星》《民族文学》《作品》《上海文化》等刊。曾获第二届全球华语大学生短诗大赛二等奖；第十届首都高校原创诗歌大赛一等奖；第六届“抒雁杯”全国大学生诗歌大赛二等奖等，入选第十二届《星星》大学生诗歌夏令营。著有《耳语与旁观：钟鸣的诗歌伦理》（台北秀威，2021年）。

附：近期重点关注专题栏目——

“未来诗学”往期文章

2023年5月，活跃在中国当代诗歌现场的诗人、诗歌评论家、学者，展开了一场关于“当代诗歌困境和危机”的专题研讨，这场研讨会上提出的观点和诗学理论，引起了极大关注。根据这场讨论的主要参与者一行、王东东、张伟栋等人的建议，南方诗歌开设“未来诗学”专栏，用以刊发关于这一主题的有关作品。

这是一个特别需要诗歌的时代，南方诗歌秉持“开放、包容、自由”的诗歌精神，欢迎争鸣，并希望为中国新诗的未来，找到更多的共鸣！

六人谈｜当代诗歌的困境与危机

候乃琦｜当代诗歌困境现象之观察

梁余晶｜困境，但非绝境

楼河｜历史主义诗学是必要的还是可怕的

蔡岩峣｜不仅是语言还有语言对应的生活

吴虑｜“绝境”，或曰一次换轨

李照阳｜诗歌史的终结，经验写作、自我与诗的更新，及AI的冲击

李少君｜人诗互证与诗歌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