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祭铁军
憨子
一次同学相聚,我和王铁军相互笑骂。这家伙嘴贱,见了好朋友不骂就不会说话。那次我不客气,说他:“等你这货死了之后,我一定给你写篇祭文。”不想这话竟已成谶。铁军走了,我还活着,我得实践我的戏言,虽不能成祭文,也该留点念想。
但是打开电脑,指头放到键盘上了,却又不知道该敲入些什么。思虑了半天,最后决定还是写一些现在的年轻人难以理解,今后也不会再发生的铁军独有的一些事情吧。
一.家庭成分
铁军父母双全,但却是在单亲家庭长大,这是他最为奇特的地方。
原来他家是地主成分,是“黑五类”的第一黑。可铁军在他的学生档案的家庭成分一栏不填地主成分,只填“革命干部”,这“革命干部”是“红五类”中的第一红。第一黑与第一红就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矛盾吧?
缘何如此?原来铁军的家庭虽为马庄第一富户,但却有革命传统。铁军有个老爷叫王士骥,是辛亥革命时西安首义人员之一,咸阳第一功臣,后为保卫陕西辛亥革命成果率队与满清残余战于乾县,负伤不治而亡。受其影响,王家子弟多追求光明。铁军的父亲王志强解放前上西北大学是就参加了中国共产党的地下组织。解放后在解放军西北军区军官学校、西北军区政治部、解放军政治师范学校等军事院校任教并从事编译工作,因成绩突出,多次受部队嘉奖。有这样的父亲,铁军说自己是革命干部子弟谁也无话可说。
对铁军的革命干部子弟一说,左派贫下中农虽然无话可说,但却坚持他就是就是地主家庭出身,因为他就在地主家庭长大并生活在地主家庭中。为什么会这样,现在的人很难理解。
原来铁军的父亲参加革命尤其是入党之事,按照党组织的规定,他必须和自己的地主家庭划清界限,断绝往来。铁军的母亲娘家也是地主,属于大家闺秀,按传统是贤妻良母,但按阶级是地主子女,所以铁军的父亲还必须与铁军的母亲离婚。在恩爱夫妻、温馨家庭与革命之间,铁军的父亲选择了革命。铁军的母亲没有离开王家,仍然以王家媳妇的身份赡养公婆,抚养铁军和其妹妹。就此,左派贫下中农说他是地主家庭出身也不算错。所以,1968年返乡之后,他在村里受到歧视得不到重用也就顺理当然了。
文革后期情况略有松动,铁军的父亲凭自己的权利地位为铁军和其妹妹安排了工作。但其时铁军已经结婚,也有了子女,况且还有老母亲需要孝养,于是他在参加工作与为母尽孝之间选择了尽孝。这一选择就决定了他一辈子的农民身份。
就铁军没有参加工作这件事,文革时我曾听到马庄的一位乡党的演绎闲谝,说是铁军的父亲给铁军把工作安排好了,只等铁军去报道上任。但铁军向他妈告辞时,他妈将全家人召集起来开会,先是学习了一段毛主席语录:“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一个路线,一种观点,要经常讲,反复讲,只给少数人讲不行,要使广大人民群众都知道。”然后讲了丈夫参加工作和她离婚,把一双儿女留给她的历史事实,担心铁军又要走他大的老路,她不同意铁军出去工作,铁军的媳妇也不同意,全家人都不同意,铁军只得留了下来。
演绎归演绎,只能当闲话听,认不得真的,但铁军可以参加工作而没有去参加工作,将为母尽孝、为家担责摆在了第一位,这说明他还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人,值得称道。
二.失落的爱情
爱情本是一个人的隐私,铁军的爱情我本来一无所知,但因为后来牵扯到了我,于是就知道了一点皮毛。就这皮毛,只怕是后人也难以理解。
高中时我和铁军是一班,但真正成为好友却是因为另外一个女同学,这个女同学成绩不错,还是团支部委员,所以我们叫她智女。
我这人有个毛病,中学时就喜欢上了唐诗。那时年少轻狂,虽然没有熟读唐诗三百首,却不会作诗瞎胡吟起来。胡吟的内容自然多是不懂忧愁强说愁。但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写诗这事让班主任知道了。这个班主任教书不行,但思想很红,他从我的强说愁里竟然看到我的思想“守旧落后”,甚至有些“反动”,于是就批判我,弄得我因害怕而真忧愁起来,除上课外总爱一个人拿着书躲到没人去的地方自己看,任谁也不想搭理。
那次我拿着刘大年的《中国文学史》躲到实验室后面没人的地方看得津津有味,没想到这个智女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前,问我看什么。我把书递给她看,她很奇怪,说我怎么喜欢这种书。也是的,那个年纪的中学生都是最爱看小说的时候,像《文学史》这类书是没人看的。大概是这个原因吧,我们开始聊了起来,并且聊得很投缘。就这样一来二去的,我们的交往就多了起来,她甚至邀请我去她家玩过。说真的,那个时候的我懵懵懂懂的,并不知道她对我是怎样的想法,我呢?则是总想找她谈学习,谈思想。弄得很多同学以为我们是早恋了。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铁军突然对我仇恨起来,总是找茬与我吵架,后来我们就有了一次长谈。
现在想不起来是铁军约的我还是我约的铁军,反正那是一个下午我们俩到学校外长谈了一次。我问铁军为什么无理找茬寻我闹事,铁军气愤的说我夺人所爱,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就是在人家两个相爱的人中间横叉一杠子,当了“小三”。铁军告诉我,他们在初中时就已经相爱了,并且确定了关系,上高中后关系也一直很好,就是因为我,智女不愿意理他了。人家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这铁军谈到智女不愿理他了时,竟然难难过过的伤心了。我由此知道了铁军的爱情,也为他的执著而感动。于是,我撑起了自己的“大丈夫气概”,很“义薄云天”的表示,自己以后不再与智女来往,让他继续大胆的进行他的恋爱。此后,我也真的男子汉一言出口,驷马难追,不再与智女来往。我也不知智女怎样想我,反正她很矜持,直到各自返乡都没有跟我说一句话。也因为此,铁军成了我的好友。
高三的时候,咸阳搞面上社教,智女家被补定为漏划地主(或者是富农),父亲遭受批斗,智女由团支部委员变为“黑五类狗崽子”,文革初期一度被赶回家去“造父母的反”。但我观察到铁军对智女的态度没有变化。1968年之后所有农村学生一律返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我们各自回家就暂时失去了联系。
按照我所知道的他们关系的发展,他们应该成为一对很好的恩爱夫妻,但后来的事实却出乎我的意料,他们没有结婚,而是铁军与根红苗正的贫下中农女孩结婚,智女也找了个根红苗正的“红五类”同学出嫁。几年后我知道了这样的结果就去问铁军为什么这样,铁军支支吾吾的胡染了一程。他虽然没有说清,但我明白了他们的原因,铁军有地主家庭和“革命干部子弟”的两个出身,大概怕是影响前程而首先背叛智女。不过,按照当时的阶级斗争形势,这也是对双方各有好处的结果。但我还是因这事对铁军长期耿耿于怀。
后来听铁军说,智女结婚几年之后,因为乳腺癌动手术割去了双乳,并且差点因此送了生命。我不知道她这乳腺癌是否因为心情郁结,闷气充盈所致,但我知道爱生闷气的妇女很容易患乳腺癌或乳腺炎。
三.合格的监理
不管爱情婚姻如何,生活还要继续。改革开放之后,铁军开始在建筑队干活,后来自己承包工程,再后来考取了建筑工程师资格,接着又考取了工程监理师资格,并以此为基本工作挣了不少钱。虽说不是大富大贵,却也足够小康养家,在马庄也算是比较早的富起来的人家。不过作为底层农民,他其实也不容易,尽管他对大家吹得怪厉害。
最典型的一件事是市xx路改造工程,他与另外一位同学联合想包一段拆迁活,就找了xx路改造工程主管拆迁的某人,给了某人两万元的红包。那时的两万元可不是个小数目,我那时的工资也就是六七十元。但最后某人却没有给他们任何工程,两万元也不给他们退回。你想这事谁能甘心?铁军他们俩找到我,还有在市政府工作的另一个同学,要我们帮他们讨回公道。我当时在育才中学教书,市委市政府领导的孩子大多都在我们学校上学,他希望通过我的学生找到领导压服某人。但某人也不是平处卧的,其舅舅是市上主管城建的c副市长。但问题的关键还不在这里,而在于证据。我问他:你给了两万元有什么证据,他回答说没有。我问他有没有证人为你证明,他说像塞钱的这种事情哪敢叫第三人知道。实际情况是在某人家里,只有他俩和某人在场,他们给了两万元的红包,某人口头应允给他们一段工程。给钱既无收据,也无录音,就是对偺。如果某人不承认谁也没办法,而且,某人还可以说你诬告。这事,我终究没能帮上任何忙,他们最后也只好自认倒霉,两万元算是买了个教训。
大约也是这次教训,铁军后来渐次走上正道,考取了工程师和监理师证,正儿八本的凭力气知识挣钱了。特别是当了监理之后,总爱在同学中吹嘘他如何把承建方收拾的服服帖帖,不能不给他送礼请他吃饭娱乐。我知道他爱虚荣净吹牛,对他的说法不以为意,只是笑骂他不要让美女迷了心智让对方钻了空子,楼塌了你可得负法律责任。他说我:你弄你的啥些,我连喔道理都不懂。事实是他当监理、承包工程确实没有出过一次安全事故。
四.完成王氏家谱
去年,我完成了百万言的《坡刘村志》,给我们村的所有家族都建立了族谱或家谱。铁军知道后硬是要我帮他完成他们王家的家谱。我知道他们家族从祖辈到现在能人辈出,大学生研究生有的是,所以不想为他修谱,找各种借口推脱。但他不依不饶的非要我写不可,说是门中文化人虽多,但对修家谱没一个懂,也不热衷。我对他说:我把修谱的规则、内容告诉你,你照着写就行。他说他把字都忘的差不多了,能认得写不出来。我笑骂他“书都念到狗肚子去了”,他这回不跟我急,也不跟我回骂,而是陪着笑脸少有的低声下气说:“你骂念到啥肚子都行,但家谱你非修不可,老同学再求你个啥呀。”没办法,我最后只能答应。
今年清明节过后天气转暖,我到他家里开始为其修谱。你还别说,铁军对其家庭的事情少有的清楚,虽然他写不出来,但讲起来却头头是道,所以修谱也相当顺利。
在修谱的四五天里,他坚决不要家里人给我做饭,而是陪我到马庄街上捡好馆子吃饭,晚上与他同床而眠,细说他家历史,也谝其他闲言,我对他有了进一步了解。他们家是马庄腰巷兴顺堂王家,曾祖、祖父辈都是亦商亦农,有爱国传统。父辈都是大学毕业早早参加革命,因此,这铁军表面上高喉咙大嗓子不拘小节,但骨子里还是很传统的。
家谱修好之后,他与儿子珂亮,他碎大,还有妹妹妹夫等人请我们两口吃饭。吃饭期间大家相互敬酒,相谈甚欢。结束之时他还约我去西安草滩看孙友寿夫妻,还说那夫妻二人身体不好。想不到还未成行他已仙去,那次饭后一别竟成永诀。
还好,我总算为他修好了他家的《咸阳马庄王氏兴顺堂家谱》,了却了他一件心事,要不然,真不知他成仙路上如何骂我。
呜呼!言有穷而情无终,写此文铁军岂知哉!发此文孰能理解邪?
愿铁军同学一路走好!
2023-7-9
作者简介:
刘彦强,笔名憨子,陕西咸阳人,高级教师。从事高中思想政治教育近四十年,为全国知名政治教师,曾在各类教育刊物发表教研论文180余篇,主编出版《青少年心理行为咨询丛书》、《中学思想政治课学习指导丛书》、《学习心理学》、《坡刘村志》等书,并主编或参编多种教辅读物。教学之余,也写些杂谈散文以及诗词,散见以哲理性见长。有百余篇散文、诗歌散见于多种刊物,并有《佳儿传奇》、《生死孽缘》、《雪夜惊魂》、《情断大年夜》等小说问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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