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香姐(小说)
文/刘正双(湖北)
那年秋天，我到马头大队驻队作调研。该村依山傍水，环境优美，是个难得的宜居之地。
房东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大姐，瘦高个，留着齐耳短发，走起路来脚底生风，一看就是个做事利落的人。笑起来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一边一个小虎牙总是在笑意中开花。
当队长领我来到她家时，她正在给猪喂食。在农村，几乎每家每户都养一两头猪，是为了完成国家分配的硬性任务，勒紧裤腰带，先保障城里人(吃供应粮、商品粮的)有肉吃，农户自己一年到头却难沾荤腥。长重了，够秤了，一头上交国家，完成"通购″，另一头呢？也要上交国家，替那些养不起猪的农户抵"通购″，以此赚点微薄的人民币，买些针头线脑、油盐酱醋等日常生活用品。
她一看见我们，赶紧放下料盆，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屋，说那间屋早就拾掇好了。来的路上队长告诉我，农村穷哪，很多家庭人老几代挤在一间窄小的屋里，腾不出多余的屋，就只有她家能腾出一间闲置房，别看小，主人勤谨，收拾得干净整洁。
队长喊她秋香姐，叫她以后多费心，别让城里来的干部受委屈什么的，说的我都不好意思。
一切安置妥当后，队长告辞去了。
秋香姐又去喂她的猪了。
一路的舟车劳顿，我有些疲乏，简单洗把脸，也没有扒拉饭，就早早地去睡了。
第二天清晨，一阵清脆的鸟鸣声把我从睡梦中唤醒。我走出房门，伸了个懒腰，这才仔细观看周围的景色。
好美的地方:远处青山环绕，茂竹修林，"精致″的农舍零星分布在大小不等的山坡上。一条小河沟穿村而过，唱着欢乐的歌。松鼠在枝桠间蹦来跳去，小鸟们在竹杈上荡起了秋千，清脆、婉转的歌声在云雾缭绕的群山间回响……。
我陶醉在这如梦如幻的美景中不能自拔，即将吟诗一首时，秋香姐喊我吃饭了。
当时的驻村干部不像现在这样，住高级酒店，顿顿大鱼大肉，一天到晚云里雾里。那时是吃派饭，也就是全队二三十户人家由队长统一安排，一轮一天，轮到谁家就在谁家吃，随茶便饭，杜绝特殊。并且，饭后还要留下一毛几分钱及一些粮票，当作饭钱。
"吃啥派饭呀？那多麻烦！″，秋香姐说:"大家都挺忙的(当时正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刮风下雨天来去也不方便，不如就在我家吃吧，我们吃啥他吃啥，多双筷子多个碗的事″。队长也知道她茶饭好，征得我的同意后，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一连几天，在大队通讯员陪同下，我踏遍了马头大队的犄角旮旯，实地走访了许多农户，收集了诸多素材。夜晚人静时，熬夜整理这些素材，汇总资料，忙得不亦乐乎。秋香姐总是要搞点热汤热水给我吃喝，或是弄点小点心。她说再忙，也别累坏了身子。
我有些小感动，从内心感激不尽，朦朦胧胧之中，似乎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有一天，我调研回来路过小河沟边，见那里围了一圈人。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出于好奇，我也凑了上去。
一个半截铁塔似的胖女人双手叉腰，一边指着对面的女人咆哮大骂，一边蹦跶着脚，一副缺理也不饶人的泼妇样。
"啥事呀？吵的这么凶？″我问旁边一个小媳妇儿。
"啥事儿？猪没关住跑人家地里拱了好多红薯呗，人家还没说啥，她倒不依不饶，输理了还这么嚣张跋扈！啥人呀这是，我呸！″小媳妇儿对着胖女人呸了一口。
这个胖女人我有些印象。调研的时候去过她家，她的男人是小队会计。
众人指指点点，纷纷指责胖女人的不是。
对面被骂的女人还没争辩两句，又被胖女人一通咆哮，话语之难听闻所未闻。
有人找来了队长。队长一碗水端平，狠狠地批评了胖女人一顿，宽慰了被骂的人。喝斥了那些看热闹不显事大的闲人们。众人这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这时我才发现，对面被骂的女人原来是秋香姐。看着她那委屈巴巴的样子，我的心里十分难受，我想保护她。
"让你见笑了刘干部。"回去的路上，秋香姐面带愁容地对我说。
我只能尽我能用的所有言语开导宽慰她。尽管自己也感觉那些言语苍白无力。
"家里没个男人真的是‘老憋一′，被人指着鼻子骂也不敢吭声！″
"柿子光栋软的捏，谁都想欺负。哎！″
"这年头，坏人当道哟。"……
路边的几个蹲墙根纳鞋底的老妇人议论道，见我们走近，立马闭了口。
秋香姐捏着衣角，低着头，眼泡含泪，快步离开……。
"刘干部，让你见笑了。″她红着眼睛说。好像受委屈的那人是我。
望着她忙上忙下的瘦削身影，我感觉痛心，同时心里挺纳闷，这么长时间了，怎么没见她家当家的？也没听她提起过？莫非……
在一次调研过程中，一位大娘无意中揭开了我心中的谜团。
大娘一边纳着鞋底子，一边告诉我:
"这女娃儿真是个命苦哟，三岁上没了爹，七岁上走了娘，是村里的大娘大婶们看她可怜，东家一口西家一口接济着把她喂养大的。好不容易长大了，嫁人了，两口子倒挺恩爱，这下该好了吧？可谁知没有三个月，男人为救一个溺水的小娃儿，自己先溺亡了。当时她正有′身子′呢，哭得死去活来。人们心疼她，劝她把孩子溜掉，不然带个拖油瓶可还怎么嫁人？毕竟还年青，是吧。可她死活不干，说国强(她男人)他妈年岁大了，身体又不好，她走了老人咋整？况且国强家就他一个独苗，她不能那么自私，要为老张家留一个根″。
大娘连连叹气:"犟精！真是个犟精！″
我不由得对这个命运多舛而又要强、孝顺的女人更加肃然起敬，更加坚定了我的决心。我要尽我的力量呵护她，给她更好的生活。
半年的驻村调研即将结束，我要回城去了。晚饭后，她来收拾碗筷的时候，我壮起胆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她触电似的浑身一颤。
"别……，别这样，刘干部！″
"姐，秋香姐，我喜欢你"，我语气诚恳。我知道，这不是同情，是发自内心的爱恋。
夜，静谧的夜，微风轻拂，月亮很美。月光柔柔地，透过窗棂，洒满了整间屋子，洒满了整个院落。
她怔怔地看着我，推开我的手。
"刘干部，……"她缓缓说道，声音有些哽咽:"我的心，早己随我男人走了……，要不是为了婆婆和孩子，我……，我……″泪水终于忍不住，从瘦削的脸上，哗哗地流下。
"难道你就这样苦自己一辈子？″我再次试图抓住她的手，她躲开了。
"刘干部，……你是我的好兄弟……。你会有自已的幸福，有大好前程，……别在我这个普通的农村女人身上浪费时间，啊！"碗筷收拾起，临走时她又交待:"早点睡，明天还要赶路呢。″
"对不起，姐，对不起！″站在夜色中，我对着月亮，心里大声说。我真想扇自已两嘴巴子，刚才的我，多么的自私，和这样的女人相比，我是多么的卑鄙，多么的渺小啊！
第二天，我启程回城，秋香姐她们送了一程又一程，家乡的土特产装了满满两大包。
回城以后的工作繁忙而紧张，一直抽不出时间去看他娘俩。再次见到她时，是在市政府大礼堂，此时的她已是马龙镇(1984年改社建镇)的妇联主任，到市里参加英模表彰大会。得体的宝蓝色套装衬着她的脸更红，更圆润，灿烂的笑容洗去了先前愁闷的阴暗，说笑之间，两个深深的酒窝，早己溢满了幸福的、甜蜜的乳汁了。
2023.07.15.襄阳
作者简介： 刘正双，笔名刘柳，湖北襄阳人。爱好文学，喜爱写作，笔耕不辍。92年开始发表作品，曾在《襄阳日报》等报刊杂志上发表作品多篇，《都市头条》，《帝乡文学》，《南方文艺》，《青年文学家》等杂志，头条，公众号上发表诗歌，散文，小说，散文诗等二三百篇(首)，参加全国文学大赛，小说《礼物》获三等奖，散文诗《收获》获二等奖，优秀奖若干。现为襄阳市浩然诗社会员，《双河》文学社成员。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