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来到她们之间躺下…
1.
码头把
手指
伸进海
灯光下的白纸
没有五行
天阴掉漆
潮湿的焚香味
浪修剪着欲望
如卧石
风来到我们之间
躺下
2.
于码头剑步上船
听见我的死
穿过一片
正值闪电的云层
口中干涸
将乘一部电梯至最高楼
耗时17秒
猫的毯子
总让日光降落
照亮一小片热带的山脉。
3.
牛的影子沉默
海雾不散去
石头存在
听蜘蛛结网
寂寞如草根根拔起的声响
当爱人在手心
捂热一枚
滚烫的夏天。
5月于塔门岛、南丫岛、北京岛
物品
“即使在我们睡着时
物品仍在站岗。”
古玉吮过她的汗。
有一枚镶金镯子,她戴上了就脱不下。
木梳子缠断过她的长发。
纪元后 橡胶园热寂
在越转越慢的钻石棱镜下
不会有物品真正丢失。新鲜挤出
的香膏怎能不爱怜,
象牙雕的连环球
比永恒的圈套彻底。
怎能忘却前苏联汽车的
莫兰迪颜色,罗马人制造
早熟蓝玻璃罐。
漠然,守墓的奥德西斯被
叙述剜掉左眼,灵魂的塔尖
在大英博物馆。
一千年,氧化的盘子盛过冒热气的胰脏。
而铜锈不可逆。而狼毫笔瘙痒。
共产主义的月季永恒盛开
在搪瓷洗具上。
在肇事现场车轮仍转个不停。
两对银叉反射模糊的霓虹。
在典当行旗子的注视下,青瓷太奶奶将第四次
被碎花裙子以一些屈辱
举过头顶。
永不谙风情的棕女人。
肖玉琴
二十来岁,肖玉琴在冬日假期的午后迟醒,寂静的
厅堂如此明亮。黑壳塑料钟在僵持中走动。这片场地
会这样一直持续下去,不存在变化。除了她注意到,
曾经挂着勋章的绿帘中心演变成一枚微小的空洞。
她坐在光亮里盯着玻璃的水渍,一幅擦了粉的面容
正在反光,像晒着太阳回忆的一阵迟缓的香味。不管
是什么。肖玉琴都需要一分钟到五分钟穿过
她作为肖玉琴的九十六年,从某个她已经陌生的宝箱里,
找到和那个年轻女人有关的密密针脚:一件未织成的
红色毛背心。然后是笑容。这些年,肖玉琴逐渐分清了
肖玉琴想起你了和没想起你时
笑容的区别。
此时肖玉琴正缓慢地摸出拴在腰上的钥匙打开门锁,
并不知道眼前的女人作为谁出现在这个正在黯下去的客厅,
但给她削了个苹果。皱着眉头,耳聋使她无关于任何问话。
窗外新起的高楼让夕晒时间缩短三十分钟。肖玉琴们
在同一空间的沉默正相当于谈话。头顶有高跟鞋点在
木地板上的声音,在五十岁,肖玉琴的肩膀因落枕而僵直。
抖音、保险和挣一套房子的理想还没放过她,她独自一人
在客厅发呆时,却会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走过三分之二了。
她还会抬开床垫修理坍塌的床板,眉头不用皱也有了弓字。
床榻了似乎不是吉兆。她把几层垫棉抬起来。
她看到青年时期曾经兴致勃勃学打毛衣织成的红色毛背心,
把眉头皱起来欣赏着这一微小的美丽。亚热带猛烈的阳光
不会放过任何东西。当她二十来岁,肖玉琴这三个字饱满膨胀,
像亮闪闪的“美元”。但面前的老人突然说,院子里的映山红
竟开了,在以前应该是二月份。在九十六岁,她总给“琴”多写一个点。
她们是肖玉琴。她的时间是否是一座
她根本没见过的座钟。
空间叙事三
楼梯空地:
如何完美截取两个
正在关闭的可能性
笔直:精确地叫喊来者的名字。
欢迎你来,即使无人路过
停在那几乎是不尊敬
突如其来的危险感
或者午夜的面包屑。
不用指望时间自行修改
一份残酷的只读文件。
头顶是一阵来者不善的香味
向下似乎倦怠而柔软
但在楼梯间
什么也不会出现
不管可能性在这几秒如何裂变
收起那部相机 因为隔墙有耳
转头又是楼梯。
明暗对比:
根本不重要 尖锐对滥用
熟悉对消失
火盆轻易灼穿夜晚
镜头里飞蚊般的像素点。
强烈突破此个细胞在热气里干涸
欢乐场身后正是城市灰色的洪流
一串彩灯模糊的庞大身体 张开双臂
羞愧总是等清晨的蓝色
确认了她众多的爱
才好在雨里沉沉睡去。
白玫瑰旧院:
雨后是应许
又被拂去的老时候。
他仍住在这里
风扇一周一周地旋转
狗都默不作声
暗红色瓷砖那么干净
刷漆木门从一开始
就轻飘飘地敞开着
同样在崭新的时候
庭院里的白玫瑰
就是是白砖的钥匙
种下 就永没有关上午后光线的那天。
家庭生活2
略显混乱但人多势众,
一场较好的葬礼应是这样。
他虽已不在这里,而生后并不忙着寂寞。
这许多人在寒风里,年老的几位甚至是远道而来。
儿子们脑门上缠着白布——足足四个,
一只羸弱的鸡被从麻袋里倒出来,刀在它的冠上一划,
就放给它摇摇晃晃的自由,它得去报信还魂。
此地坐山靠海,不失风景名胜,尽管环保局要迁坟的谣言四起,
大哥应为首:跳下陵墓的动作,表现着中年克制的沉重,
他从主持者手里接过防腐防潮的袋子铺好,然后放置私人物品。
最上面是那只并不过分装饰的木盒,盛放他这一生的重量,
今天阴天,不用打黑伞。
主持人右侧的音箱播放背景音乐。但旁边邻居
每隔30秒重复播放着一段大悲咒,多少有些烦扰,
但一场较好的葬礼,也就是这样:
小孙子捧着他的容貌,女流手持黄菊花低头,
再远些的亲戚揣着手,用方言轻轻谈起两句,
有几个其实很想往前凑一凑看清楚,但最后
没有这样做。二儿子接过铲子,象征性地往那低地中
铲了几捧土,扬起尘烟让三儿子皱了一下鼻子,
在主持人的朗诵中掏出手机看了看。
四儿子仰起头,看见那只他们放生的鸡
竟飞到了阶梯尽头,那棵大柏树的树顶,
成为了一枚神圣和恐怖的黑影,他哆嗦了下
而四儿子脚下,那个负责封棺的工人
显然并不熟练。
雨兽
就算贵州吧。 我在那。
贵州的雨已下了三天三夜。
一连数场,红泥都吸进肺里。
纤细空气,她们粘稠的命。
形成一段完整的底噪
去容纳生活:路边摆放的熟食,
等待着她们的新母亲。像一个张开的胃。
使我和你卑劣长大的在我们不会长大后
继续膨胀。安静的舌头搅动着肉咸,
裹着溶化的甜精、在写字的指肚胡乱黏住。
保持不动,县城的弱点。人太多的时刻西南五月一直下雨,
就算贵州吧 我的方言。
道路旁凝结的油污冲洗不净。
北上,风会烘干身上的县城
所有父亲的饭局,母亲曾在那里。
安静地呼吸着热蒸汽和香烟。
等待,我们的肺也不会再潮湿。我们就这样
错过一个水银的时刻。空椅子。
这时温习说话,运行手上还有的年轻,
眼睛却已绕过雨。滞涩,
看见一个短暂的真理,可此地本没有。
雨烫得让你不得不快点喝下,
反复灼热的脏兴奋。让骨骼的缝隙被撑大,
去经历那些红色的标语
白墙的脏污,逐步留在集体合影和
路上别人的相片:这样减少,
然后是胃病。像学习一种古老的语法
但我的面容在水里散开,
边界是反光不清的油渍,
瞬间我们会惊觉爱这条道路,但它很快又不流行了。
从幼年开始共同知道的树木的名字,
我和你。就算我们消失,她在百年内也许不会改变。
晒暖了的正午是松脆的,是百年的,
她广博冰凉的包容。
因为神已不再孵开我们。像无数个小时候。
我站立不动,共同的雨水在冒犯你、我的无名指抠进雾气
这一段血肉的交往,不晚,我此行会永远离开你,
她们仍在等电梯。
夜归(拟李商隐无题:昨夜星辰昨夜风)
自含在口中一枚铁
跃而入春夜,也因着鼓声催促
转过兰台。青是你归去的动作。
策马驶入隧道,夜宴就已在身后。
下站至曲江,至鄆州,最后是玉阳山,
而华丽的一切有你卧轨。
她温热的手被握住,当她的上海
开始眩目。缓慢离开渡口。
一生的漂流。画楼,灯火夜航船。
新架桥,此恨便不再绵密,
水面也不再纠缠。
只有雾气,命运的丝绸中裸身,
缓声念你的诗,
字字确凿。也自矜地穿戴着衣帽,仿若面前
确有那菱镜。当广播重复地播报着皇帝。
一束瞳孔还在盏中,倒映昏睡的重帷。
当火车驶入隧道,却也只是雨水
不住地闪烁,光线的衰退在记忆的旷野游牧。
当心字唇覆灭她的朝代,
冰凉落满潮湿的泥土。无题,
一生似有情,不便托出。
热带雨
就这样雨洗着白 日复一日
连窗子外总是凌晨回来的车都是白色,
她有的几乎是个空房间,没有装潢
顶压得低。
也是个轻房间,
白色的一切 墙、柜门和马桶
洗无可洗的 一种基本的生活
几乎承受不住指节敲击 堆放物品 自来水流。
小心与之相处
她沉默着感受到墙壁中心喃喃自语的空旷
像擦掉窗上的水汽 看见灵魂出窍的身体
在马路对面等待绿灯。
有些使人发笑,但笑推了一把窗子,
呼吸散了出去也是白色
大家闭上眼不再讲话。
坐在客厅等待。她盯着屏幕
是半世纪前一个男人把自己的声音反复录下,
播放的回声最后像寺院的一阵钟。
窗外雨蛇在吞那只兔子。
给梦烧盆炭火,她就当真昏沉了。
闭眼听到人离去时拨弄推拉门仿佛合上敞开的口子。
从太子道西那条香港的谷底 雨满得盛不下
如金属缓流。
热带就这样冷烙在她肩膀的线条上
尖叫
场景:完整而古典
施加者:
兴致勃勃的恶,像我们正一同表演戏剧。
你已是被我剥得迷乱的红柚。
拖着你的双脚涉水,无法在
这条的窄路返回。这正是我们
感到的威胁。
承受者:
是我从层叠里救出你的意义:痒。
你纵的瘦弱的火。被虚空扶住,
好像躺在暗绿的丝绒上。
施加者:
热雨、雨、雨!
你的魂魄是几何完美的中心,咝咝,咝咝。
月亮纤细的血脉涌动匍匐。
承受者:
仿佛看见你那迷人的倦怠,无量无数无边
施加者:
文字助长你的虚弱,当最后界限的身体被押解
跪倒在地。眩目的光线
还在你的颈窝扫射。
承受者:
无量千万善根。教会我如何张大我原本的空洞
如何不发出声音地喊叫
尖锐的幸福将带我下坠,
成为一处俨然的名胜。
后记:
茶色玻璃下压着一张小像,金杆自来水笔没有合上,
她从不会睁眼回头看到,在梦里也不会——
你炎热光亮的空白。深渊就这样发生,就这样被原谅。
白色石灘
已够久,半熟的一间屋。这白墙
消解了更多目光,就更熟些。每一处,
撕下点自己。还是凭心中一本历,
片甲不沾身,干干净净。就闭上眼,等着
被风刮走总在大清早,好天儿。
树一跃而过,雾气将可感,但旁边人拉上摇摇晃的窗子,
世上怕有许多闭口不言而后消瘦的词。也像
昨日:何必深究。时间,疑惑的盐矿,只待撬松动,
紧握在手的也不得不分享。你这自私的孩子。
将在熟稔之地陷落,疼痛却又拨弄出声响。
杨林肥酒就盘凉白肉,让你那根弦放着落灰吧。
那能男巧女,活的。岩石切面,在山的树下面,路上面。人们期待发出笑声,这不失为氛围,
当某人母亲要讲述今日新得的异闻。
这乡音由不得不听。
“我已长大后,一次突然见到赖珠”。
(哪见到?已长大是何时?)
爬过她苦难的女人。老得恰当,身着红色。不再认得出我,
年岁淋湿晒干膨胀
我也只有双耳朵还旧。
永恒一次次重复,当故乡同日光相同,粗粝
如赤足行过白色石滩。

毕如意,云南昆明人,01年生,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学生,有诗发表于《上海文学》《特区文学》等刊物
附:近期重点关注专题栏目——
“未来诗学”往期文章
2023年5月,活跃在中国当代诗歌现场的诗人、诗歌评论家、学者,展开了一场关于“当代诗歌困境和危机”的专题研讨,这场研讨会上提出的观点和诗学理论,引起了极大关注。根据这场讨论的主要参与者一行、王东东、张伟栋等人的建议,南方诗歌开设“未来诗学”专栏,用以刊发关于这一主题的有关作品。
这是一个特别需要诗歌的时代,南方诗歌秉持“开放、包容、自由”的诗歌精神,欢迎争鸣,并希望为中国新诗的未来,找到更多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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