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教室
荔枝季，盯紧钢尺的手背
穹顶般渴望摆锤
世界不连续，是升降记号和谐律
童年不喜欢黑键，现在喜欢
喜欢每栋楼都是地震带——爱
逃不出这房间，房间里摇尾巴的
练习曲
爱是狗毛过敏张开身体听
一通电话。吃剩的蛋糕，翘起的
望远镜——请留下失去星体的泻湖星云
天鹅
订婚日，金饰店
送来礼盒，圆圆方方的，不打开也知道
装着什么。回想起你们互相上门提亲
还是数月前。你们说，这一切远比钻石
保值。那时快过年了，定下日子后
我也参加了烧烤店淡啤酒味的
庆祝：祝贺你们，首先
勇敢地改组了自己的
脾气。祝贺2023年始自冬天
谁也不曾离去。城市外
三河口，遍是西伯利亚
归乡的羽翼：这里
虽结冰，但已足够温暖
摄影师长长的高速快门
在登记。记录天鹅引颈时
大张的双翅；你们也各自从手套里空出
一只手，芦苇般分配五道来迎的指隙
在水边走，在街上走，走到今天
龙凤褂上满绣着细密的针脚
年夜饭
——给父亲
年夜饭。惯例，祖先先上桌。三副空碗筷
天地君亲师。座位腾出来，喊魂，念念有词
落脚别省三十年，你的乡音已是一只
串儿狗。在这神明之隩，西南边黑
西北边白。一辈人包分配的一辈子
炒菜习惯乱炖。但今天，口味分门别类
有川式腊肠，兰州糟肉
高跷队满目横跳。春晚开始。
抽一口飞天梦，烂账
都在腹中；佳肴皆为己出
看在眼里。开启陈封塑料坛
稍斟自泡的果饮，烈度隔空入喉。岁除！
举起桑葚小调般的紫，酒杯深了几分？
室内的爱
点亮了，灯
地面上忽伸出一片暗影，搔动你的手
你的腰肢，你左闪右躲的
痒痒肉。振翅般剧烈的笑容
像气球灌满水晶，急切、急切坠入
身后桌子的稳当。“嘘，别闹，安静点”
知道了。“那就把你的呼吸
放我肩上来吧”。木质家具，淋浴室
一张床。电视没有打开
黑色的屏幕。随即是那些日子，坐在我的腿
和你的唇上，窸窣的响着，像风
诵经——衣裳渐渐褪了色，肉体也淡了
目光，我们的目光
都留在暮光里
而空气，是一支拆迁队
又昏聩
又渴望照明
又生火
又落宕疲惫的雨
螣蛇
这虚惊之地纠缠你。雪的春杀。
路过银行时路已经冻结。饯别
是糖蒜和羊肉一碟。工服不及褪
黑兰州才下流水线。四方城
多折的巷道是难熟的
论证。怪梦。中轴线。
十一年。
南行记
1.
到了南京，窗外的冷气仍旧向车厢内
招诱：你何时出来；我
为什么要回去？即便遗梦初醒，空气中满是昨日
帝都余兴，即便铁轨再铮铮，抵透版图抵脊柱
这世道：人与人挤作一团
相隔八千里，问候间
细雨也变作戏语
2.
目的地还未到来。眼前横陈旅途中
一座列车般的碑：秦淮河看不见
陈圆圆，就没人能召回自己
残芜的历史。从青年到
中产，城市：一个糊口的
地址，交通网是
炒米线；流行歌与牡丹亭
三两功利润喉，两点闲钱下酒
这次第，点滴已在过去
有敕曰：苍苔擢守窗台
3.
继续行进吧，白日漫漫
长长久久好处是
终须放晴时。是水鸟会飞回来
稻谷会矮下去，是伏兵般乍然迎目的高铁
原来在彼路上开。白日漫漫，旅者困着于座次
熬资历般等待，合眼斜枕于椅背。光
阴来自他们的脸
你看啊，东边比西边
要黑得快。而昏线切割地平线
又与卧波的长桥，夹角田地、村舍
青山
4.
难道风景是归宿？郊野工地附近
火车叫停。吊臂休息，没什么活计
潜行过地下通道，出站就是
第二天。新呼吸：临海①，灵江
水为南方拍照。地名引导游客
走马间，鼻子已探入长安
物与物本无多少差别，全赖你感慨
凭吊般赞美，正如古街商铺
排排坐，花枝招展
正如宋人建造的御敌城墙，元朝回忆道：
墙下便是大海
5.
于是登北固山，城墙如发髻
为山脊增高。于是依山头坡度
落果般逐阶颠倒。垫底的佛寺唐装
还没到撞钟时刻，因而绵软
懒散，如江南老太手中的
一副扑克。（城墙御敌又防洪
阴天闷热）于是你说：去城门外边吧
去看海涌入江，看倒戈的江
如何被自来水公司和古代制盐者
捉进瓮中，分派输送
送往寻常百姓，堂前新燕
送往盥室灶台，一日三餐：众生精血
乃天择的支流；但身体是
港口，迎来饯别间，人们说
谢谢
由参观李四光纪念馆说开去
纪念科学家，似乎并不比喝顿小酒
难到哪去——文科生
地质力学虽在你的领地外，沉降带
却在我们的语言中——注目杯中液体
升腾的冲动，香型与回味，百度已给出
标准答案，如同此刻我们想要了解的人
就坐在相框里，看纪念馆如何筛择
自己的一生。他的童年，是否一哭泣
就躲进天台，像你一样？
忽而被百丈楼下的风光吸引：兄弟
你我何故逡巡
故事最终拐了弯，我们转而向五塔寺去
三人行，没有老师，也没有
老虎，因此可以团结
如山门浮雕的护法神。踏入佛陀的
废墟博物馆，除了质直心地
周遭已焚毁百年②。于是本城墓碑
悉来集此：将军、教育家、耶稣会传教士
即便生前不识，或敌族异教
现在都围绕着孤塔，从
宋代到民国，我们不知道
他们的一生
盛夏的下午，我们俯仰、观瞻
在他们之间即兴玩笑。太阳雨突然
落下来了，淹没汗水和身份，激起某种
久违的喜悦。不躲避，学他们的样子
你感到某种充满活力的少女般的
清凉。就是这清凉，此时正透过石头
与皮肤，去往历史深处，去唤醒每一个
沉默的人
采药
雾气上升之时，我开始向谷底行进
为了扣问自我；人群逐渐在山顶聚集
夏日，光，开始反复
纤细的只有道路。如果有
山将是唯一的松树，身上的刺
戳响每一只过路的皮鼓。回音飘落
孩子们赶来玩耍，像一支乐队
还没发现我的踪迹。几天前
整晚的辗转说服我采药
以治好某种哑症，但
在山中，自心独白没准更好：
它无声地喊出，顺着消散的空荡
发出云朵般高音
此时，风一路小跑
侧身而过，简短地谈论了
一丝清凉
晨白
因为呼吸，灰白在冬天之前提早到来
人的呼吸，梦的呼吸；不远处
工厂第一个叫出声，像广播体操：
高音没有天空的质地
昨天听音乐，AIR ON THE G STRING，古尔达
今天还在听。我睁开不久的眼睛
比巴赫醒得晚；而肺的儿童
在泥巴里听见晨钟的征召，即使换了衣服
脸也不会变白。这就是童年
当我望向窗外，突然想不起
红润的孔雀；某晚，它的喙
比星星尖锐，飞上肩头，啄食一朵暗紫色花苞
今天我独坐雾霾，依旧延续身体之火；旁边
落冷的果篮里，缀满了
新莓
注：
①临海市，台州古城所在。
②毁于八国联军。
付邦，1995年生于甘肃兰州，现为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研究生。曾获第七届“首都高校原创诗歌大赛”一等奖，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飞天》等，并被收入多个选本。
附：近期重点关注专题栏目——
“未来诗学”往期文章
2023年5月，活跃在中国当代诗歌现场的诗人、诗歌评论家、学者，展开了一场关于“当代诗歌困境和危机”的专题研讨，这场研讨会上提出的观点和诗学理论，引起了极大关注。根据这场讨论的主要参与者一行、王东东、张伟栋等人的建议，南方诗歌开设“未来诗学”专栏，用以刊发关于这一主题的有关作品。
这是一个特别需要诗歌的时代，南方诗歌秉持“开放、包容、自由”的诗歌精神，欢迎争鸣，并希望为中国新诗的未来，找到更多的共鸣！
六人谈｜当代诗歌的困境与危机
候乃琦｜当代诗歌困境现象之观察
梁余晶｜困境，但非绝境
楼河｜历史主义诗学是必要的还是可怕的
蔡岩峣｜不仅是语言还有语言对应的生活
吴虑｜“绝境”，或曰一次换轨
李照阳｜诗歌史的终结，经验写作、自我与诗的更新，及AI的冲击
李少君｜人诗互证与诗歌境界
张伟栋｜小诗人时代的忧愁
楼河｜说你有病，给你开副毒药
彭杰｜当代诗歌中的“不满”
楼河｜“大诗人”的不可能
箭陵霄｜异构诗学批判当代诗歌散论
吴虑｜怎样“换轨？兼及“幽微”的革命
阿西｜稗类、扮相、炫技及尺度
刘萧｜未来诗学的可能性及其限度
张雨晨｜诗与新媒介思考
曹 僧｜公益诗学作为一种未来诗学
赵佼｜“他者”的回眸
楼河｜我们今天的诗歌“问题”和面向未来的诗
谭毅｜关于“人工智能写诗”的四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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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丽娟诗访谈”：冷霜｜当代诗需要与其他人文领域形成主动的认识思想连带
末未：约等于薄薄的尊严和羞耻
“未来诗学”：赵佼｜“他者”的回眸
“他山诗石”：李以亮 译｜温茨洛瓦诗选
“未来诗学”：楼河｜我们今天的诗歌“问题”和面向未来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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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诗学”：谭毅｜关于“人工智能写诗”的四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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