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了,整整七年没有登骊山了。这是搬家到女儿那看外孙女的缘故,虽然失去了亲吻大自然的乐趣,却收获了天伦之乐。这样久而久之,人却变懒了。
今年3月初,一次腰椎手术,让人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这期间像监狱的犯人放风一样,偶然出去转一转。也是脑海中突然想登骊山,想起那种低调和质感,会让我联想到这座像民国女人一样精致的秦岭余脉。

7月9日下午,骤雨初歇,华清池广场光风霁月,我被妻子逼着去华清池广场放风,看到雨后的骊山,景色甚美,遂触发诗意,当即在手机上写了一首《观骊山》,发表在QQ空间:
绣岭翡翠云戴帽,
疑似山长天破了。
女娲久崩谁为补?
遽然合掌老母庙。
悸惊玉环隆基梦,
倏忽风至浮云消。
翠屏如画现晚照,
八方游客均来朝。
惰性使人更加不想动弹了。前一阵去红会医院复诊,医生看了片子,问了情况说:“没事,好着呢,回去好好锻炼。”我妻子说:“成天还在床上睡觉呢”。“睡啥呢!都成了好人了,还睡呢。回去叫给你做饭去,帮你干家务。”医生嗔怪地说。我妻子附和道:“就是的,回去赶紧做好人,再嫑当哈(哈:陕西方言,坏的意思,跟好想对)人了。”这一番话说得我蛮不好意思。
或许是受到了那几句话的刺激,这几天,竟然有一种亲吻骊山的冲动,想去看看几年来骊山的变化,顺便检验一下身上的零件修复得咋样,看看这老小伙子还能不能登上骊山。
手术后的第160天之后的 8月19日早晨,六点起床,洗漱完毕就直奔骊山。站在华清池广场,向东望去,已经能看到太阳的半个红脸蛋;仰视骊山,黛青色的骊马,肃穆地耸立在前面;连接索道缆绳的柱子高耸在山腰,传送缆车的钢索像几条线段紧密相连,直至山巅,只是缆车还在睡眠。

清晨的广场,宽松、静谧了许多,没有了晚上纳凉拥挤的人群,没有了一拨一拨广场舞的喧闹。

不知不觉就到了昭阳门,进入山门,拾级而上。山路全用青石铺砌而成,一级一级随山就势而上。石阶靠山崖的一边,全用栏杆护卫着。栏杆全是用大理石石板和石柱镶嵌而成。石板上方有镂空图案,图案下方雕刻着各种各样的花卉,每种花卉形态逼真,栩栩如生;石柱上圆下方,上方祥云环绕四周,下方也有形态各异的雕饰。有的石柱上托着一盏宝莲灯,有的上面蹲着一尊呲牙咧嘴的石狮子。

一路气喘吁吁,手扶栏杆而上,才到兵谏亭,就已经汗流浃背了。小憩片刻,继续向上攀登。

兵谏亭向上走四五十米,石阶分为东西两条山道,我向左从东边往上爬,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这条路上的栏杆,和兵谏亭以下的栏杆风格完全不一样。上面的栏杆几乎全是用胳膊粗的松树干,运用卯榫结构技术建造而成,看上去,树干古香色的树皮,木纹的纹理疏密均匀,流畅自然,有的地方疤痕突出,有的地方皮开肉绽;木柱子横截面上树木的年轮清晰可数。如果不去用手摸,你是不会知道那些栏杆,是用钢筋水泥做成的,那虽然只是栏杆,可形象逼真到足以以假乱真的程度,这不能不叫人赞叹工匠们手艺的高超!而且这高超的技艺,简直可以和雕刻赵州桥石狮子工匠的技艺相提并论,赵州桥上石狮子栩栩如生的情态,曾使多少人为之叹为观止。
石阶靠山一边的山坡,有的地方是丛生的灌木,有的地方被浓密的爬山虎覆盖着,这和七年前登山时看到的情景完全不一样了。
等到了兵谏亭的上方,眼前出现了一座日月亭,静睛观看,亭子不大不高,两层八面,下有石凳。八根均匀的朱红色立柱将亭子高高撑起,亭子四周伸出的八个角,微微向上翘起,翼然欲飞。路边树冠的枝叶,横斜在亭子上空,使亭子上的丹色琉璃瓦与绿叶相映成趣。亭子三面林木葳蕤蓊郁,亭亭如盖,头上不见天日。坐在石凳上稍事休息,呼吸着大自然给予的氧气,顿觉神清气爽。

这种惬意正在心中蔓延,突然间对“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句俗语产生了怀疑。对这周围的树而言,我既不是前人,也不是后人,我就是现在的人。现在的我,不是就站在四十一年前我自己栽的树下乘凉么!1977年,我们在华中上高中的时候,植树节参加课外劳动,和同学们在这里栽种了不少松柏树,当年,骊山的植被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看过骊山老照片的人,恐怕都能记得骊山原来光秃秃的样子。
看着那些有的碗口粗、有的胳膊粗的树木,心里不禁感到无比欣慰。不是吗,当年大拇指粗的树,现在长成了健壮的小伙子,出脱成了水灵灵的大姑娘,这能不令人欣慰吗!当年的课外劳动算不上什么刻意的善举,如今却能在此处小憩纳凉,也算是一种福报吧。难怪古人云“人为善,福虽未至,祸已远离;人为恶,祸虽未至,福已远离”,看来是有道理的。
由此,我又想到了现在中国式的教育,学生受到这法那法的保护,个个金贵得像个宝贝,热气都不敢哈一口。也是的,学生外出参加社会实践活动,路上发生车祸怎么办?上山植树谁不小心滾下山沟怎么办?还是不去的好。我们上学的那个年代,怎么就没有那么多的法去保护呢!这也太遗憾了。
小憩片刻,继续拾级而上,头上全被蓊郁的树冠遮盖了。低头看石阶,树影斑驳陆离,透过树冠缝隙,阳光星星点点撒在石阶上,多像古人褡裢里掉下来的碎银子。侧耳倾听,百虫争鸣,万籁不息,蟋蟀㘗㘗㘗㘗整齐而羞怯地低吟,秋蝉不耐烦地知了知了地喊着,纺纱婆(陕西方言叫纺线车)叫得最欢,轧织轧织轧织,好像纺织女在试纺车,叫上几声后,改为 “织—织—织—”,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秋虫,也来参加大合唱。 此时此刻此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感受着大自然的亲吻,被久违的骊山拥在怀里,一时间似有一种“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的感觉。
忽然间“七夕桥”出现在眼前,桥的主体由钢索和木板搭建而成。桥身横跨一道二十多米宽的山涧,人走在上面,桥随步子的节奏忽闪忽闪地上下晃动,显现出桥的小巧灵动,更能让人产生飘飘欲仙的感觉。于是乎站在桥上,脚下稍微给点力,桥就随之忽悠起来,瞬间重温了一回童年的调皮,惹得一位登山朋友笑着调侃道“老顽童”。桥的四周青树环绕,翠蔓勾连。唐玄宗和杨贵妃当年曾在这里观星赏月,海誓山盟。一千多年过去了,他们当年游玩的历史痕迹,早已磨灭殆尽,但是他们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却一直流传至今。
离开七夕桥再往上走,有一段路突然变得平缓起来,头上全被树冠覆盖着,似有置身于原始森林的感觉,空气湿润清新。猛然抬头间,老母殿已在眼前了,一下子,心头闪现出“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感觉。

站在“老母宫”(即老母殿)的庙门前,此时,庙门还没有到开启的时间。仰视庙宇,牌匾上“老母宫”三个鎏金大字,在晨光里熠熠生辉,周围被浓密的柏树枝叶衬托着,显得整个庙宇肃穆庄严。
这里供奉着闻名遐尔的人类始祖骊山老母。骊山因为有了这样一位伟大的人类老祖母而声播四海。正所谓“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老母宫”是由商朝时期的“女娲祠”衍化而来。人们为了纪念这位人类始祖,每年农历6月13,这里都会举行盛大的庙会,也叫单子会。这里我用今年7月23日我写的一首《骊山单子会》的诗,来再现单子会的盛况:
六月十三炎蒸笼,
香客盈门头攒动。
祈福求嗣三叩首,
紫气升腾钟声鸣。
单子逶迤路难行,
吵吵喃喃到天明。
老母若能显神灵,
人间何来害人虫?
这首诗虽然是我在今年单子会前两天写的,描写的却是我七年前看到的单子会的情景,但是现在单子会的盛况是不会逊色于当年的。
由于腰椎毕竟还在术后恢复期,所以不敢再向烽火台进发了。于是从“老母宫”西侧的一条废弃登山小道,绕到“老母宫”的后面,下行几十米,来到一处平坦空地,这里树立着一块青石碑,上书“望京楼遗址”,周围杂草丛生。这里是骊山第一峰,是老君殿遗址所在地,几年前老君殿已搬迁到骊山第三峰了,这里怎么成了“望京楼遗址”了?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也没有见过这块碑,恐怕是这几年考古的新发现吧,也未可知。
来到这块空地的边上,居高临下,眺望县城,整个县城沐浴在晨光里,一切像刚睡醒的样子,一幢幢楼房鳞次栉比,一条条公路纵横交错,俨然一个大都市展现在眼前。极目远眺,依稀看到远处的渭河,像一条纤细的白练飘然向东。一阵山风吹来,顿觉心旷神怡。于是,带着精神上满满的收获,原路下山。
下山不比上山,感觉轻松多了,走着走着,禁不住孤芳自赏起来,这老小伙子还可以,虽然年近花甲。这要感谢我的主刀医生和我妻子无意间对我的刺激。正是这一刺,才激起了我登山的欲望,才使我在七年后,能再一次亲吻骊山,拥抱大自然;正是这一刺,才使我在四十一年后,能在自己亲手栽种的松柏树下乘凉小憩,才激起了我存善念,行善举的决心。
是的,人生是应该有一些刺激的,有刺,才能有所激发,才不至于死于安乐。
明天我还要亲吻骊山。亲吻这个精致的民国女人!
2018年8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