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读庞娟散文诗《我们所在乎的》(节选)
庞娟:河南开封人,作品见于《星星》《诗潮》等文学期刊。
失眠的雪
一张灰色的布,电视塔的塔尖在布上画了很多孔。
白衣天使降临。失眠的白色!一遍一遍地尴尬着孩子们的尖叫,挑逗着劳累后的酣梦,释放雪白的六瓣幻想,如春天郁金香。
将外套交给护士、麻醉师、手术床,等待组装洁白的、毛茸茸的美丽。
一切都尽收眼底。
失眠的雪,将冬天从左手扫到右手。
想象着——石头里蹦出草木的心,想象着——牵牛花里走出小太阳。
如今,将身体租借给水仙、万年青、玻璃脆。
小小晶体的灵魂逐渐转移。
铠甲拥着我在湖边歌唱
你听到了。
整座湖对着我沉默。鱼竿、童车、太阳伞张着嘴巴倾听。你不能沉默,必须阻止一树叶子的喧哗。
甚至鸢尾花、百合、白蔷薇暂停开放,鱼儿安静地匍匐在水的胸脯上,奔赴黄泉的郁金香、春海棠暂缓死亡。
我在树林上空盘旋。
难道树根深处有一双手,拽着我的根。挣脱空气的运输,在一座湖上宣布一片疼的诞生。
在一次翻转的展翅中,宣布一山云的崩溃。
我在歌声中梳理铠甲,像垂柳在湖水中梳理秀发。羽毛一片一片落下,忧愁一朵一朵落下。
在夕阳没有走远时,将我的影子安装进你的诗里。就如树的影子在黑夜消失多好。
此时,新的铠甲拥着我继续歌唱。
如此完整
路和树都在等着雪的定义。
而风却搅扰了雪的去处,被允许扔进了湖里。心又将雪扔进了船里。船又将雪藏在了壶里。
一壶雪有七种活法,七条死亡的秘诀。
被允许放在火上蒸煮,被允许逆着方向听,被允许对着西风吟……
被允许一阕词的祭奠,被允许喜马拉雅的背叛……被允许流放到雪缺席的葡萄干里。
一壶雪远比一首诗孤独,远比一片海寂静。
如此完整。
雪花以雪为食,并进化为大海,留住完整。而心却已经穿透壶身,化身为雪。
抵 达
如果有风,有船公,有对岸,我想抵达。倘若有任何荒谬的幻想,必须谅解。
但愿对岸不会因我的任性而春暖花开。拥抱我的手、头发、脸颊、足印,甚至丢失的外套。
要建立一种神圣的使命,启动一种谋算的开关 树枝的绿色抵达了鸟儿;山谷的拥抱抵达了河流,瀑布,船舶;琴弦抵达了音乐,空气便开始心跳加速……
花园抵达了鲜花,蚂蚁便暖出了蝴蝶;雪花抵达了阳光,指关节便楔入了罅隙;灵魂抵达了衣服的裂口,缝补精神。
还需要燃烧一种时间,大声说话。让笔尖抵达诗歌,向诗人致意。
让谅解抵达了罪恶的毒药,草木皆静默;让夜色抵达背上,躺着开始撒谎;让星星抵达黑暗,淹没真理之光。
不要太苛刻,没有人能阻止你嗓音的绳索。
幽灵继续睡着,此时,睡眠抵达了夜晚。静止抵达了喧嚣,墓穴便抵达了我。
从尘土上举起田野,树木,飞鸟,射手,透过风的门,你似一只飞蛾抵达我。
爬山虎的冬季
翅膀紧贴在墙砖的缝隙里取暖。
呼吸吹不掉皮肤上的冬天,嗓音向楼下的美容院爬 “在我的头上种上春天吧”。
若有音乐拜访,太阳都嫉妒。对着她干瘪的思念绝食,夕阳又将最厚的黑布,隔绝星月,阻止她与路灯的传情。
马路边的一声“黄焖鱼”,匆匆而来,招揽来更多的行客。
男士们围坐在布棚里,咧着霜雾的嘴巴;女士们围坐在布棚里,玩弄莫兰迪的瓶子。
脚下的地层被路灯的手越拽越高。
又一声“收摊了”,匆匆而来 惊醒了爬山虎的冬眠。
灯光下,柏油路安息。散发着地沟油的残羹,在喂饱城市的黑夜。
黄色、红色、白色的塑料扭曲着腰,在向爬山虎炫耀着英雄的豪气。垂首,并在黑暗里恢复永恒的样式。
冬天,随她的呼吸将在明天死亡。一场雨,吞噬城市的冬天、爬山虎。
残羹和残羹勾结,在冬季繁殖。
(原载《散文诗》2022年第10期)
写作手记:我的周围满是意象,我深陷其中,又抽身远离,面对不断重复而又强烈的感知,便在文字里割裂或是重组现实中的风雨。我们所在乎的,无非是黑与白的交替和繁衍,我们一边远离又一边接近。我拥有的雪将身体租借给了葳蕤的植物,我的眼神被蒺藜刺伤,又自我治愈,被一场雨定义身处的位置。在我的世界里,我远远比一首诗孤独,真切护念自我内心深处的善意和悲悯。我愿化身为雪,抵达人间湖面,与水相容,洗清灵魂。可叹人间幻想,我不得不深陷迷阵,听暴语袭击耳目,看灯光虚弱呼吸。我欢喜阳光,照射着我,长出翅膀,抵达至青山,它拥着我在云上静默,向干净致意。
《散文诗年鉴》(2022·荐评卷)选稿作品(20)
——荐评侯乃琦散文诗《波西米亚人情歌》
重庆诗人侯乃琦的作品我读的不太多,确切地讲是没获得系统的感觉。在反复赏读《波西米亚人情歌》这组散文诗后,只觉得诗人站在时光之外的高位,放走了过往,以独立的韧劲潜滋暗长不放弃的心念,诗里,有生命的风水,内心随意而警醒,其诗意则许深远流长。诗性的洁质,取决于与污浊世道的对峙。当一切伪装彻底揭去,才有忘情的歌唱与艺术的纯粹。吟咏作品的开章,就可以感触到这一点。“夏天把窗帘穿在身上。明晃晃的太阳像赤裸的混球,向雪白的胸脯滚来。灵魂燃烧,化作一枚松脂。……夏天的田野是想象的荒原,替飞蛾释放亲吻的渴望。不是恋人才需要亲吻,还有黯淡的晨昏,灯火已尽。心的城防工事每一处塌陷谱写着唱不出的情歌。穿越黑暗之后的快乐不会死去。”诗意需要凝神体悟,审美需要静静中发现与触摸,过于急促的节奏,有可能错失更多的风景与灵魂栖息之空间。“谁在难题里打开诗句?熟悉的眼眸落在桑树阴影。过往一瞥就消失,备忘录,0031和1013是谁的密码?桃红柳绿的文字拾起风,熄灭春天。一对小情侣,阳光在他们的衣衫放电影……”作品的这一节更是凝神融情。恰恰是这种极致引领了阅读者。这是一种审美快感,是一种独特思维品质的使然,更是一种艺术才思的灵动游弋与飘逸。一篇幽美的散文诗,必须是揭示诗的恒性存在——跨越时空,能适合任何时代及语境。“冬天的雪像一匹害群之马,冻伤好些秋色。……波西米亚人在天地之间,拥抱看不见的群山。她再也笑不出,长久歌颂的空气,竟也是空的元素。不需要一厢情愿的献身,加诛于你的堡垒,只是蝉的壳。你要掀开它,向一切荒凉而美好的宿命奔去。”纵情于远方波西米亚的诗写者,忘却了时空的斗转星移,去尽俗世赋予的沉重背负,回归诗意本真,那些在盘结心内的节结,此时已瓦解、消散、被抚平。
附:侯乃琦《波西米亚人情歌》(节选)
侯乃琦:曾用笔名柒姑娘,1993年生于重庆,重庆大学硕士。
1)
夏天把窗帘穿在身上。明晃晃的太阳像赤裸的混球,向雪白的胸脯滚来。灵魂燃烧,化作一枚松脂。云窟窿咆哮,光啊光……带着它硕大的冥顽不宁,山羊走下遥远的土坡。夏天的田野是想象的荒原,替飞蛾释放亲吻的渴望。不是恋人才需要亲吻,还有黯淡的晨昏,灯火已尽。心的城防工事每一处塌陷谱写着唱不出的情歌。穿越黑暗之后的快乐不会死去。
2)
一束花比一束诗美。修理月亮屋的灯泡,圆圆的,像酒瓶,或天山的传说。迷人的唱词,在吉他和长发的夜晚,倾诉。一半寂静的时分,接着,是一场风暴,在酒窝里的街角。蝴蝶的眼睛疯了,全世界的情敌。风扫落叶,生死平行的标本。
夜晚不会过去,忧伤的派对堆满宿醉的打火机。夜那么漫长。
3)
谁在难题里打开诗句?熟悉的眼眸落在桑树阴影。过往一瞥就消失,备忘录,0031和1013是谁的密码?桃红柳绿的文字拾起风,熄灭春天。一对小情侣,阳光在他们的衣衫放电影。燕子笑着,把秘密藏进黑白胶片,避免那心爱的过度曝光。
4)
冬天的雪像一匹害群之马,冻伤好些秋色。别怕,清道夫的扫帚温柔,不会划花地母的脸。波西米亚人在天地之间,拥抱看不见的群山。她再也笑不出,长久歌颂的空气,竟也是空的元素。不需要一厢情愿的献身,加诛于你的堡垒,只是蝉的壳。你要掀开它,向一切荒凉而美好的宿命奔去。
sanwenshinianjian2023年第23期(总第523期)
主 编:张新平
执行主编:尤屹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