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新世纪
我悄悄愤怒,如在屋中放走飞鸟
在新的世界里,我留下的只有
浑身怯懦又卑鄙
荒诞不经的春天
要我如酒醒般迅速遗忘
又要我留下莫名的感激
走在过去的街道
好像是一种胜利
没有谁会再期待
一场新世纪的大洪水
以及在那之后,重拾旧山河
往日轻轻振翅
我们终会一点点破碎
又被一点点拾起
唯独记得,旧日的我们好像天下无敌
什么都不相信
仿佛只是恐惧于恐惧
天空澄澈清明
你我皆是新世界的后遗症
唯有夜晚,将会给出新的梦境
唯有我们不再飘浮半空
是的,所有天空都会变好,除了那些死去的云雀
他们的羽毛将永远不被陈列
2023-3-1
在封闭中
我曾向万物保证,我将不再孤独
直到盛世轻飘飘地到来,伏在每一个人的鼻头
单脚站立人中的洁白天使
刺向额叶的针尖
仿佛白色的天幕终将倒向
一片摇摇欲坠的荒山
那些在林间饮酒、无状、席地而眠的麋鹿
化形成一个个叛逆的巫蛊
酒醒时便嘶鸣,纪念同伴悄无声息离散
纪念新世界死而复生的秘密仪式
但夜晚要一点点坍塌
天光大亮,谁都无处可藏
而我们,正要捉尽世上所有的麻雀
新的角色在等待
而生活正耻辱地对立
清晨的高音喇叭
重复验证你的安全与服从
每只鹿都是一场短暂的日食
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哀嚎
胃中翻涌,有东西正透体而出
那些体己的
骨尖、齿缝、心头血
长久隐秘又深邃的爱或其它
那些漫无边际的闲谈,耗尽的力气
直到停滞、静默和倦怠从你的耳根开始咀嚼吞咽
直到夜晚的胃壁
紧附在蜷缩的周身
嘘,其实我驯顺又温柔
每日不歇地修炼
痴愚,呆傻,和盲目
只是那夜晚的头疼病
日常之藓
让我不得不狠狠咬碎孤独
万般的生活仅仅留下了——屈辱
你不知道明日何时升起
只有墙角仅存的灯笼椒鬼火乱冒
燃起他妈的爆裂的光
2022-11-8
在病房中
你必须,成为完满的人
在蓝白色囚服,塑料针管的镣铐中
他向你承诺
那将是一场持续的补全
但首先,你得放弃
有人会将你毛发褪尽,如初生般摆放
目光剖开皮脂,像蜜蜂吸食花蕊
然后深入,骨缝与血肉里横生的枝节
麻药从脊椎推入,下沉便开始了
仿佛有夜晚从后背升起
你试着和一双双眼睛聊天
或者嘴里呜咽,喋喋
以此宣示仍有一点残躯的主权
等到所有脑袋一起低垂
便终于失守那微末的尊严
你的一切都在下坠
疼痛终将到来,你真正的宿命之疾
和水晶般的肋骨,一齐钻入肉里
但更大的折磨,是那
漫长、深入,撕裂你的痒
当你的生活充满否定,才得以发现
过往的日子全由忌讳之物组成
那些刺激性的一切,都将把你推向
平淡如水的深渊
烟酒,辛食,半场美梦
可一切仍在变好
你还算年轻的身体,
蹒跚而行又大口呼吸
第一次放气后进服流食
肉芽在餐风饮露中冒出白色的尖、红色的花
直到一个残忍的水滴
一个残忍的水滴击穿你勉力维持的形体
带来更多溃烂与失意
你看向腰腹间的血眼,仿佛里面有新的未来
灾难的陷坑里,挤压,冲洗,填入纱布又取出
你暗中积蓄的脓液
正如二十年间暗中积蓄的骄傲
它们流淌如蜜
直到被重新缝合
旧的未来被关上了吗
我能否永享残缺
而失败的预言是否该不断提起:
明天正暗自愈合,今日仍被反复摧毁
2022-9-23
厨房之歌
你要如何相信,世上竟真有天作之合
就像西红柿与鸡蛋,就像牛排和黑胡椒
就像,围裙的幕布里
上演的漫长戏剧
叮叮当当,砧板温柔托起
对生活精确的预瞄,
但也无需太过均匀
那些各自的设想,互抵的刀锋
都将失去锐利
裁剪成指尖的油花,掌心的蜜,
某种浸润在暗自发生
直到共同在锅中沸腾、融化
再不分彼此
家常便是偏颇的味道
洒下八角与桂皮
让本味失去本味
而那些装点的辛辣
那些脱口而出的暴烈,汗湿的脸颊
在痛觉消退以后
脾胃便不再虚弱
某种宣泄使你们更加成瘾
或许也可以素雅的摆盘,然后清蒸
让蒸腾的水汽缓和一场骤雨
像疲惫和倦怠的清晨
你们斜斜地依靠
当然,苦瓜有时也能成为主角
新的契合总悄然显现
舌根在每一次倾诉和接吻中被缓慢改造
贪恋起微苦与回甜
正如四时间,缓慢地吸引
而所有相合与不谐
终将在一抹青盐的调和里
鼓胀成周身暖意
*为大哥大嫂作2022-3-18于花溪
湘潭行
“戒色戒友,皆为正道”
——岳麓山寺院墙题词
当酒瓶被高高抛起
我们便开始下坠
直到一同跌在火车站台
碎得稀烂,被生活的子弹吐出
嘘,小声一点
酒魂在上,别惊扰那狂躁的豪猪般的毛发
你是你的龟儿子
我是我的王八蛋
可谁又不是入夜后仓惶的野狗
呼,幼犬吠出第三声时
晕眩的魂灵就开始生出倒刺
被死死抵住的逃亡之口,火锅王者一跃而起
血溶于翻滚的红汤,溶于酒,溶于一场
净街的小雨,还有舌根飞扬的浩浩彩旗
我们只能暗中嗦粉,续命,平复焦躁的手指
可迷乱的天光终将点燃
我们身上不着边际的舞蹈
我们试图迸裂酒醒的红肿和淤青
泼染一片湘水
以此获得天底下独一份的故事
作独一无二的依仗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
去轻吻那个洁白而丰韵石膏
在两难间,和涎水一起
让你心底的谜光洁如新
呵,生活的秘密早已暗中显现
想想扑克里
被藏起的大小王
还有你我永远不知道的
下一杯
我就要吹响野格的号角,我们
将变成新的子弹,以命抵命
然后在同一个卵里再次孵化
共举起新壳欢饮
直至醉去,卧倒在橘子树下
彼时千万不要忘记
让世上所有的火星再炸裂一次
让世上所有的游魂再死亡一次
他们不值得如此孤独
2021-11-1
民院山旧事·河滩
我又要七月才能回来了
这是第几次
我错过我们所有的节日
可能没这么漫长吧
我们在更快地活
好像,风吹过山谷时
你亲吻了一棵树
她便向着北方疯狂地生长
但或许很久了
谁都等不及长大
当我返身拥抱那棵树
最饱满的果子已经快要坠下
如果我,醉醺醺地栽倒在跌落的人群里
你们会陪我一起等吗
等完美的梦境最终落在我的身上
南国有暴雨将至
当你的酒逆流而来
我会在干瘪的河床上高高跃起
2021-4-22
民院山旧事·白房顶
这是我们山上的山
是人间暗自传递的谜语,关于
一些汇风聚雨的手势,某个天人不谐的呼吸法
栖身的少年们有齐天之志,与七十二变
它腾云驾雾,是天上的天
那时我们如此轻盈
足尖垫上青石红砖,一跃就能到达顶点
也不惧严寒,正大光明
天底下全是黑色的火
人间昏暗我们便会熊熊燃烧
那时我们从不羞愧
这群占山为王的小土匪
过早迷恋上权力——方圆数千厘米
击碎路灯,捣烂菜地
顶上没有禁忌,烟酒俱全且无需成年
唯一的规则永远在等我们说:是
一人当一天的皇帝,有色情电影便一起宠幸
小王八蛋口含天宪,便是如此危险
但更多时候,小土匪无为而治
在白房顶上瘫得稀碎
直到起身时,留下所有斑斓的皮影
他们是这片房顶的国王
统治与梦高悬半空
他们和酒一起摇晃,叮当作响
坚信人间必有永恒与精怪
目力所及皆是山海
仿佛古今所有的皇帝
掷出野心如掷出空空的酒瓶
宿疾就是宿命
他们染上不老的病
和烂果子一起落在了房顶
直到太阳望向这,房屋毁去
五个少年隐秘地暴毙
2020-12-17

肖炜,1994年生于贵州,彝族,现就读于中央民族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博士研究生,诗歌爱好者以及学徒,亦随导师敬文东先生修行诗歌批评技艺,中央民族大学朱贝骨诗社一员。
附:近期重点关注专题栏目——
“未来诗学”往期文章
2023年5月,活跃在中国当代诗歌现场的诗人、诗歌评论家、学者,展开了一场关于“当代诗歌困境和危机”的专题研讨,这场研讨会上提出的观点和诗学理论,引起了极大关注。根据这场讨论的主要参与者一行、王东东、张伟栋等人的建议,南方诗歌开设“未来诗学”专栏,用以刊发关于这一主题的有关作品。
这是一个特别需要诗歌的时代,南方诗歌秉持“开放、包容、自由”的诗歌精神,欢迎争鸣,并希望为中国新诗的未来,找到更多的共鸣!
六人谈|当代诗歌的困境与危机
候乃琦|当代诗歌困境现象之观察
梁余晶|困境,但非绝境
楼河|历史主义诗学是必要的还是可怕的
蔡岩峣|不仅是语言还有语言对应的生活
吴虑|“绝境”,或曰一次换轨
李照阳|诗歌史的终结,经验写作、自我与诗的更新,及AI的冲击
李少君|人诗互证与诗歌境界
张伟栋|小诗人时代的忧愁
楼河|说你有病,给你开副毒药
彭杰|当代诗歌中的“不满”
楼河|“大诗人”的不可能
箭陵霄|异构诗学批判当代诗歌散论
吴虑|怎样“换轨?兼及“幽微”的革命
阿西|稗类、扮相、炫技及尺度
刘萧|未来诗学的可能性及其限度
张雨晨|诗与新媒介思考
曹 僧|公益诗学作为一种未来诗学
赵佼|“他者”的回眸
楼河|我们今天的诗歌“问题”和面向未来的诗
谭毅|关于“人工智能写诗”的四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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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诗歌》2023年三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四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五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六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七月目录
“崖丽娟诗访谈”:冷霜|当代诗需要与其他人文领域形成主动的认识思想连带
末未:约等于薄薄的尊严和羞耻
“未来诗学”:赵佼|“他者”的回眸
“他山诗石”:李以亮 译|温茨洛瓦诗选
“未来诗学”:楼河|我们今天的诗歌“问题”和面向未来的诗
王自亮:金沙江岩画
“未来诗学”:谭毅|关于“人工智能写诗”的四个问题
张占平:没有一次滚过长空的雷霆万钧是偶然的
“他山诗石”:钟国强 译|《春天及一切:威廉斯诗选》诗摘
楚客叶朗:奋力吃饭的孩子
姚风:河西走廊纪行(组诗)
“90℃诗点”:唐不遇&张媛媛|向内聚拢的两条锋刃
赵雪松:细小事物上的光
“朱贝骨诗社”:钟生|一次小小的出柜
秦巴子:不要叫醒那个失眠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