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贝骨诗社,于二〇〇四年九月二十八日创社于中央民族大学,致力于现代诗歌创作、翻译、讨论。“朱贝骨”为藏语“活佛”之汉语音译,引申为“永生”,以此表达“朱贝骨”同仁对于诗歌精神信仰。朱贝骨诗社指导老师有冷霜、敬文东先生。多位社员曾获“未名诗歌奖”、“光华诗歌奖”、“樱花诗歌奖”等。朱贝骨诗社与全国多所高校开展诗社交流及讲座活动,以高活跃度、良好的讨论氛围和社员创作水平的不断提高成为华北地区一股不容小觑的高校诗歌力量。
生活的练习曲
当烟并不在嘴边,虚白的烟影弥散入脑海时,
抽烟的欲望才达到了顶点,真实呛肺的烟味却
令人厌烦。如同做爱。最欲罢不能的那场总存于
幻想,只有在想象的疯狂中才能抵达所有感官的高潮,
一场被强奸的性爱游戏需要有一个完美的
不在场情人。而现实粗砺的气味却令人惶恐与扫兴,
且需要太多的中介,手指套、震动棒、阳具、润滑剂、
黄色网站和从网站里学来的下流话及性爱技巧。
(偶尔我的性欲跟着网速一齐卡顿、缓冲、播放又暂停,
还时常被封禁。)当恋爱与做爱的技巧日愈剧增,
无懈可击的情话与被磨损过一万遍的“我爱你”褪去谎言的礼服,
能否在神圣告白的仪式下再泪流满面地说一句“我愿意”?
挽起衣袖重新学习买菜做饭洗碗拖地倒垃圾,
主动闪避所有暧昧与暴力的保龄球,
为伴侣承担起一千次分娩的痛苦与每月痉挛的腹痛?
没有岸,海浪就没有抵达的方向,可此刻
我只想躺在甲板上让身体储存一段阳光,辨认事物的
光斑与阴影,在长久凝视它们奇特的几何图形后
换气。我应该重新学习如何走路吃饭穿衣睡觉锻炼身体吗?
我应该试着补习花草树木果蔬海鲜与调味料的俗名吗?
我已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失败后怀着愧疚的心说着抱歉,
幸好遗忘是我最擅长的事情,我可以重新去做一次,
好像我从来没做过,我可以重新去爱一次,
好像我从来没爱过。飞奔的手臂有一种可以令时间逆流
的错觉,蝴蝶要克服多少次怀疑的鳞粉
才能冲破梦境呢,可它深知梦境与睡眠才是维持生存的氧气。
我已熟悉爱你时缓慢失血的腥味与不时病倒后吊点滴的药水瓶。
我的爱暴烈但我并不脆弱,
我知道生活需要幻象但我并不逃逸,
毋宁说去爱与被爱就是生活的练习曲。
性别之书
一、不定点
我对我的性别模糊
我对我的爱欲模糊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我知道的
也许我说的是一个错误
二、困惑
有时我爱一个女人
却不知道是作为一个男人去爱
还是作为一个女人去爱
有时我爱一个男人
却不知道是我应该去爱
还是身体想爱
三、交出
我曾把自己完全地交出两次,
一次灵魂,一次肉体
四、流动
我沉淫于那些黄色影片
在每晚的被窝里
享受女人们的口交
和男人们的后背式插入
她们淫叫,就像我在淫叫
他们征服,就像我在征服
我从后背抚摸她们柔软香甜的巨胸
他们从后背蹂躏我肥硕多汁的嫩乳
亲吻脖颈,挑逗花蕾
被亲吻、被挑逗
啊——我同时拥有两种性别的爱人
我的性别在疾速抽插中不断流动
爱的向度在冷却的身体里艰难弯曲
五、迷失
当赤裸的灵魂,穿上肉体的衣服
在失重的空气里奔跑
蓝色令它目盲,黑色令它疯狂
六、残缺
你时而是你,我时而是我。
灵魂在肉体中割裂,
又在割裂中交合。
我们在一体中感到残缺。
七、无关
无性别、多性别、跨性别、超性别
我该如何让你知道,这件事
无关性别,只是爱
溢出了身体的界域而已。
八、摇摆
上帝是否存在?
天使是男是女?
人生来雌雄同体?
我是爱你还是不爱你?
巨大鸿沟之间
这里,我,存在,在这里,我被,词语,湮没
你,找不到,或许,你,尝试过,闯入,仅
这一动作,就,把我,与你,隔绝
你试过,寻找,向我奔来,虚幻的
伪装的,被词语裹挟的,我,你失败了
你听见,我的声音,向你求助的
疲惫厌倦的,轻蔑自嘲的,声音,但你
看不见我,或许,还将,气恼地,
羞怒地,憎恨地,质疑,我的存在,
诶,的确,我的确,不停地,在
跟你说:“不存在,我,不存在……”
既非在词语里,也非在声音之外
“我,不存在,我……”但你,为何,仍然
稚气的,固执的,发了疯的,寻找我,仅因
你头脑中,那毫无根据的,声音幻觉吗?诶
他并非上帝,也非魂影,但他
的确,确信自己,介于物质,与非物质之间
神与人之间的巨大鸿沟,他躺在那里面。
“等待四部曲”
等待的日子是如此幸福
知道你要来,
十天前我就开始期待。
你是我,触手可及的红萝卜。
等待的日子是如此忧伤
想到你要来,
还没见面我就开始难过——不久后的分别,
我的胡萝卜,在夜里又悄悄溜走了。
终于到了等待已久的日子
你终于来了!
跟我想象中的有点不同。
骨头更硌我些,你更爱我些
——谁他妈管胡萝卜在哪里?
重新开始漫长等待的笨驴
你走了,胡萝卜也跟你走了。
泪水盈眶时,我又开始重新等待。
爱你时,我是一只脑海中擦不去胡萝卜的笨驴。
列车即将到站
前面那棵是什么树,
刚刚飞过的那个是什么鸟,
芹菜和白菜不都是青菜吗,
星期五和星期六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你会在后天坐高铁来看我吗?
你说你最想念的番茄饭
自上次走后我就再没去过
你知道,最悲催的,不是
我在一个小城市待了五六年
而是今天突然发现,
我竟然已经学了十八年的英语!
而我现在改行学中文了。
当老师、公务员、记者,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结婚生子,对我来说也可有可无
你走了,我知道,但你来了,我就很高兴
陪我喝一杯吧,不妨碍健康
再留一个晚上吧,以后可能就很难见了
哈哈想起,说不定哪天你就要嫁给别的男人了
光这个念头,就足以令我眼睛红肿
不哭了,不哭了,你再睡一晚
管它明天列车是G1388还是G1504?
不写诗是一件好事情
不写诗是一件好事情,
说明无事可伤心,
说明最近没有把自己
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说明无人可爱比爱一个人更自在,
说明写诗确实没有什么了不起。
我开始庆幸自己不再写诗,
于是又写下这一行:
“不写诗是一件好事情……”
生活就像一个圈,
却无法返回起点。
我写诗,不写诗,又写诗,
就这样过了十多年,
谁知道这十多年发生了什么?
我把不可触及的悲伤写成一个圆,
藏在笔划里面。
无聊症
一切都起因于无聊,一旦无聊人就开始犯蠢。
他们就恨不得把最后一条内裤脱掉,
湿漉漉的跑到街上叫卖:“嘿,小姑娘,
你看看这鸡巴多粗多壮,it's free for you!”
他们就开始吃掉最后一包过期发霉的烟头,
把肚子灌成啤酒的形状,
像一条岸上翻白眼的死鱼吐泡沫。
他们就开始纵火焚烧、抢小孩的玩具和钱包,
就开始扮成一群浓妆艳抹的母驴,
在庄稼地里吃屎撒尿。
终于,无人理会这群蠢猪时,
他们就打开收藏夹里的色情网站,
找一个无人昏暗的地方,
像一条鲶鱼灰溜溜地钻进被窝,
把女人的淫叫声开到最大,
用力地亲吻枕头、摇晃床板,
在发出高潮声后突然涨红了脸,
自卑的哭了起来。
这一切都起因于无聊,
本世纪最严重的威胁。
人一旦无聊就会开始疯狂的咽食、跺脚、打滚、尖叫;
就开始疯狂的撞击、捶胸、抓头、自扇巴掌;
就开始对着发光的屏幕哈哈大笑、抱膝痛哭;
就开始疯狂的给不常联系的人打电话,
四处勾搭仿佛已经认识大半辈子的陌生人,
开始疯狂的行走、奔跑、飙车或打野炮。
然后,人就变得更加的无聊。
无聊杀死了自尊,
瓦解了意义,
毁灭了生活。
我们像一只无人认领的土狗,
悲哀的呜嗷。
一次小小的出柜
面对一个新朋友,每次分享我的诗,就是一次小小的出柜。
“喏,这是我的诗”,尴尬地就像在说:“哈,我是个同性恋”。
常常困惑于不懂得用修辞来隐蔽内心最真诚的渴望,
借技法扮演一个假装不是自己的主体,
以形式的碉堡去击退那些想象的蛰伏在我脑海的敌人,
分不清我的羞耻是来源于我会写诗这件事,
还是仅仅由于我是个女同。
无论如何,我的诗里有着我最柔软不堪的秘密,
写诗就是缓慢地放血以及把精液弄得到处都是,
此外我不知道诗是什么。
我没有那种想要教化人类的野心,
在我还没有把自己一团狗屎样的生活弄清楚之前,
我敢不说我对于人类的文明和人性有信心,
我只是一只困在周庄梦里的可怜虫,恰巧会写诗,恰巧是个女同,
恰巧喜欢唱着马尔多罗之歌无耻堕落地生活,
当然偶尔也会以早起吃早餐为荣,以沉迷于抖音游戏为耻,
此外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修辞罢了,修辞!我最讨厌的就是修辞!
——可无论如何都难逃虚伪。
或许介于哈姆雷特与堂吉柯德之外,
人还可以有很多种选择,
但这时那个法国死基佬福柯就会跑过来说风凉话,
然而佩索阿又会在最后关头救我:
“我应该喝点酒或自杀吗?不:我要生存。妈的!我要生存。”
对!就是这样!妈的,凭什么我们这些臭虫就不配活着?
还有比我们更臭的蝻活得可嚣张哩!
至少我还会隔着屏幕向他咒骂、吐泡沫,
但不会忘记转身跑去给美食美女狗狗教猫猫教点赞
——暂时没有比这更美妙更能安抚我的东西了。
暂时没有,暂时没有,
噢,不,或许还有,只是
我吞吞吐吐、我犹犹豫豫,
只是我有些健忘、迟钝、间歇性发疯,
应该还有,应该还有,容我再想一下,
容我再谨慎地考虑一会儿,
我是说,如果我说,比如,写诗这玩意儿,
您不会笑吧?——笑个屁!有什么好笑的?(叉腰)
现在我倒可怜起您来了,
您不会真的除了吃喝拉撒没有一件真正热爱的事情吧?
呵!人可不就是这么个混合着自大又自卑的怪物么?
去他妈的健康!
哈哈!骂人真的好爽!
谁能相信我也是一只对女朋友唯唯诺诺的舔狗呢,
而且被抛弃了三次!三次!再也不想尝到被抛弃的滋味了!
如果你懂我的意思,我是说:我再也不相信狗屁的永恒了,
现代性的享乐唯有现在!不断到来的现在!
而人是不断变化的,所以我不会永远只是个土狗!
不会永远在写这样肮脏龌龊的诗!——这只不过类似我的一种性癖罢了。
还好我不算病入膏肓,还好我父母都健在,
我也要老婆孩子热头炕那种平凡的生活,
可是法律不承认,我也不想跪下来求他人施舍,
所以我选择冷漠,我假装自己从来都不在乎,
我自以为习惯了边缘和孤独,
但忍不住半夜去拉拉软件上求爱撒泼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好啦,我有点疲倦了,应该去睡一觉了,平复一下自己的思绪,
医生说多讲一些废话有助于我心情舒畅,我觉得他说得没错,
好啦,我承认这里只剩下一个空洞咆哮的自我,
亲爱的读者,让我们在一场live的狂欢之后,
好好去生活。
钟生,1996年,江西南昌人,文学博士在读。公众号:安达卢西亚的种种孤独。
附:近期重点关注专题栏目——
“未来诗学”往期文章
2023年5月,活跃在中国当代诗歌现场的诗人、诗歌评论家、学者,展开了一场关于“当代诗歌困境和危机”的专题研讨,这场研讨会上提出的观点和诗学理论,引起了极大关注。根据这场讨论的主要参与者一行、王东东、张伟栋等人的建议,南方诗歌开设“未来诗学”专栏,用以刊发关于这一主题的有关作品。
这是一个特别需要诗歌的时代,南方诗歌秉持“开放、包容、自由”的诗歌精神,欢迎争鸣,并希望为中国新诗的未来,找到更多的共鸣!
六人谈|当代诗歌的困境与危机
候乃琦|当代诗歌困境现象之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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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岩峣|不仅是语言还有语言对应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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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伟栋|小诗人时代的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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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杰|当代诗歌中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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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 僧|公益诗学作为一种未来诗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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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丽娟诗访谈”:冷霜|当代诗需要与其他人文领域形成主动的认识思想连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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