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欲望(十四)
文 乐天(北京)
信念,蕴含着巨大的潜能。
这,被事实证明无比正确。
俺娘生了。
那是一个满月的夜晚。
一轮圆月,挂在满天星海中,格外讨人喜欢。
俺也很高兴。
张大娘会接生。
接生,是体力活。俺在东北出差时,就听过这么几句顺口溜:“啦叭匠子、姥娘婆、连顿酒、脱坯的活。”其中“姥娘婆”,就指接生婆。
接生,也是个技术活。张大娘擅长处理难产。
相传,邻村一位产妇,因难产生命垂危。张大娘在产妇圆鼓鼓的肚子上摸了摸,她确定是脐带缠住了婴儿的脖子。
张大娘撸起袖子,将半截胳膊伸进产道,硬生生把缠在婴儿头部的脐带弄开。随着一声清脆的哭声,母子顺产平安。
之后,张大娘名声大震。
她里里外外地张罗和忙乎着。
俺是张大娘的助手。严格意义上讲,俺从俺娘生俺兄弟时起,俺就已经具备了“助产士”的资质。
她喊“热水”,俺就端进去一盆热水。“手巾”,俺就把脏乎乎的看不清颜色的毛巾,用热水洗好后递给她。
俺爹很激动。
他一会儿站着,在地上来回转圈儿。
一会蹲下默默地抽烟,是那种用报纸卷的“旱烟桶”,像手指头那么粗。
烟雾透过他的手指,从嘴里和鼻子眼儿里冒出来,盘旋着向上飘去。
俺爹整个人都被烟雾埋起来了,看不清他的面容及表情。
整个屋子都弥漫着呛人的旱烟味儿。
“出去抽去!”张大娘毫不客气地掀起门帘儿冲他吼道。
俺爹乖乖地出去了。
他开始在院子里重复着上述动作。
一会儿跑过来看看俺烧水、里外忙乎。
一会儿悄悄掀起门帘儿,偷偷地往里瞧两眼。
一会儿又趴在窗户上,支楞着耳朵(dāo)儿听听屋里的动静……
俺娘在屋里不停地折腾和嘶喊。
嘴里喊得都是当地的方言,俺一句也没有听懂。
但是俺知道她很疼很难受。
俺曾想,生孩子本来是件好事,为什么要这么难受呢?要是俺长大了,有本事了,一定要把生孩子变成女人最痛快最幸福的事。
俺兄弟出生后,俺把俺的想法告诉了俺娘。俺娘笑着对俺说:“孩子,你真是菩萨心肠!”
四十岁,已经是高龄产妇。何况还是在落后的农村,没有妇产医生,没有接生工具,没有基本的卫生条件。这对一个高龄产妇而言,无异于一场生与死的较量。
渴望,是渴望。是眼巴巴期盼了几十年的渴望。渴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亲生儿子的信念,爆发出了不可理喻的巨大能量。
由此俺坚信,信念能爆发出巨大的潜能。大的不可理喻。
在张大娘的嘶哑的鼓励声中,俺娘拼尽全力,终于生下了自己的儿子。
那一刻,俺爹一个箭步冲进屋子里,抱起自己的儿子就哭,哭完了又笑。“俺有儿子啦,俺有儿子啦……”他像鲁迅笔下的祥林嫂一样,反复地絮叨着同一句话。
那一刻,俺也高兴地抱起了弟弟。但俺娘却迅速地从俺手里夺回俺兄弟。
俺知道,俺娘怕俺不慎摔着俺兄弟。这可是她的心肝宝贝儿呀!俺怀疑俺娘是不是忘了,他也是俺的兄弟呀!
那一刻,俺想起了俺为革命牺牲的爸爸。俺祝福他老人家在天之灵得以慰藉!
那一刻,俺想起了俺健在的北京的妈妈。俺期望着有朝一日,俺们母子团圆。母子情深嘛!
那一刻,俺想得出神,想得如醉如痴,想得云里雾里。俺幸福得笑了,笑得留下了热泪。
那一刻,俺想,俺是不是鲁迅先生鄙夷的阿Q呢?回答:No , it is not !
那一刻,张大娘双眼含泪,深情地注视着俺。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那一刻,张大娘从躺柜里拽出一摞红布,嚓的一声撕下一条儿递给俺。“八一,去,把它绑在大门上!”
俺问大娘:“绑这玩意儿干嘛?”
“这是咱们农村的规矩。谁家添了人口,就要在门口绑上条红布条儿。外人看见后,也就不再随意串门了。”张大娘说。
俺拿着红布条儿往大门走去。大娘在身后喊到:“哎,绑在左边的门吊上啊!男左女右。”
“屁股蛋子大的小村”,平常也没有什么稀奇事儿。
俺们家住在村口,又邻着街。俺绑红布条儿这事,瞬间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像约好了似的,齐刷刷地堵满了俺家大门。
俺想,都说城市里的小市民爱“搬弄是非”。没想到俺一向认为朴实憨厚的农村人,也好“凑热闹”。看来,在这一点上,城乡之间是没有差别的。
建国初期的国民素质,使俺对鲁迅“哀其不幸,怒而不争”,有了全新的理解。
俺想,中国需要改革。中国的发展与强盛,需要改革!俺也学着鲁迅先生的样子,“呐喊”、“呐喊”、“呐喊”!
瞅着神情各异的人群,俺琢磨,俺看你们还能嘚瑟出什么“花样”来!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