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朗之诗,是精神暗夜下的"刺客之锋",其法度疾速、犀利、变幻多端;而其涉近苦难救赎的叙事,则是一幕幕"人世分秒"、"灵魂之迹"的蒙太奇,呈现出一个影片导演内在的视象语言逻辑和诗性智慧。
---岛子(诗人、艺术家、批评家)
七月初的正午
四十二度的北方
烈日囚禁了两只狗
一只趴着散热
另一只盯着它丧失的食欲
树间的蝉替它们呻吟
偶尔翻一下身
确认那盆水里的冰只是
渴死的蜉蝣
绝食者遍布周围街道
草丛中蚊子静待着承包黑暗
穿过水乡的通古斯马
姑苏老城的石板路上
听半条巷子的叫卖
本条巷子的评弹,听
一片城的马蹄声
通古斯雪原的马
嗜血的马
嗜酒的马
火一样的鬃毛
踏过中原的坟塚
在江南,生出绸缎般的瞳仁
姑苏城的绸缎
可以作哈达的绸缎
曾吊死过多少江南的细腰。此后
多少细腰的小巷
为倾倒一匹通古斯马
瘫软成一匹绸缎
,
在最后一匹马客死水乡前
谁知道,绸缎还有多少没有启用的眼神
瘫软是绸缎的戏法
是南方的
今天的戏码
绸缎有不死的特权
而马呢
还有多少不死的马
在苏州河的上空舒展白皮
要听这一片城的马蹄声吗
可以看看枫桥下
绸缎一样的月光
行 进
在绿虫的肚子里
笔直地蠕动
不能消化的窗外,虚化
夜色催眠前方
榨出几点星火
沉睡的也是
可爱的同行
日历的空白页
朝着好多方向
前面的不用指令
习惯性掩盖一路枯骨
后面的撒着白花
刺的先遣
在黑色中蠕动
热夜的战争电影
六月下旬的夜,习惯了
被小型噪音捶打
蚊子热得退出了乐队
狗暂停了对月亮的垂青
电影在讲越狱
一个由编剧决定死活的故事
男主的枪还没有端起
门外的天被炸出一声惨叫
我在窗口辨别声源
他在壕沟里继续匍匐
草丛里他找到了秘密地道
我被隆隆的勾机围在了凌晨三点
最佳的内战时辰
天籁也穿透不了的临时花园
畸人的五官
一想到那些账单的事儿
脸皮就在面孔垮塌
眉弓挤成猿人的饥饿
瞳孔收缩战败的黄昏
额头一对犄角不分阴阳
联手克死了富贵
在高原领跑多年,知道了
硬碰硬只落个畸人的名声
几根鼻毛挣脱了管制
跟胡子瓜分了自闭的人中
牙齿被铁蚕豆数过之后
也认了这些年多嘴的罚单
还要什么好说不好说的
耳朵的仓库空得听不到回音
重逢十四行
剧情在两边上演
从陨石到水滴的三十年
或者相反
中间是一扇门,虚掩着
比银河窄不了多少’
设计情节的导演绝不露面
像我们这样的人偶
此生允许流两次眼泪
一次在江边
你和航标灯目送小船远去
这次在山下
月光和你合成一面湖水
我从银河落下来
跌入那夜的泪腺
在我的房子前唱歌跳舞
我不能在我的房子前唱歌跳舞
我和我的房子是两截没有烧透的木头
临时杵在这片洼地
每一天黑死一节
我们的声带与生俱来的绑着沉默
你听到的只是火的或是风的声音
我们只会彼此耳语
其实听不懂对方的心思
我不能在我的房子前唱歌跳舞
多年来我习惯了若无其事
六月飞雪就当是天降祥瑞
黑云蔽日那是老天需要片刻休息
房子的死亡坐实了祂命该如此
祂曾希望我在这里生儿育女
而我从不曾为祂增砖添瓦
也从没在这里醉倒过
唱歌跳舞只会制造笑话
我的宿命是不敢成为笑话
这本身是个笑话
我不能在我的房子前唱歌跳舞
我不是房子的主人
也不是自己的主人
那些拆房子的何曾见过什么主人
谁是丧钟的主人? 现在
我想在我的房子前唱歌跳舞
奋力吃饭的孩子
慢点吃,孩子
我已足够感动
这唯一重要的事
你干得这么认真
每一勺都挖到了匮乏
人造的空洞
常常显出厌食的假象
你正在矫正大部分饥饿
孩子,慢点吃
不就是吃个饭吗
为食物而设的陷阱暂时没来
可以本能地储备
不用计划的欢愉
如同你来到这世上时
没有附加的任务
虽然从食物开始的一切
最终会还给食物
现在你不需要理会那些
吃饭有危险
没吃饱和吃不饱的人
都不会感动什么
打翻饭碗是常有的事
而你有可能和我一样
看见吃饭的孩子会心生爱怜
也可能和他们一样暴虐
此时,你就是个吃饭的孩子
我已吃了很多的饭
这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每一顿都是回归食物的预演
重复来自唯一的指令
从你到我,就在一顿饭之间
从我到很久之前的你
可能用不了一顿饭
孩子,你慢慢吃
狗 子
拆房子之前,你们在阿健那
适应了半年,吃得不错
经常半夜磨牙
还扒在围墙上望向西南
我消失的方向
似乎能长出一种笑容
摇动你们的尾巴
我去找别的房子
其实是出去躲了一阵
除了躲开蛮横
还有你们
只吃饭不咬人的东西
我很快就找到了不适合你们住的房子
和其它独处的理由
现在阿健撤回到了老家
我新找的房子也住不长
你们竟然知道了
提前瘦了一圈
再瘦就可以卷烟了
你看我像一捆晒干的烟叶吗
几个朋友要领养你们
他们习惯了领养我撂下的挑子
搁在从前你们无需同意
可这一次我没有同意
我买光了一家肉店的肉皮
丧家的狗,饭量更大
我要把你们吃成两张毯子
码在门口
房子会胖上一圈
你别管这是谁的生活
聚 会
五月,避不开一场酒局
转桌上的塑料花扫视了
互不相识的人
烟雾提升室温
座次轮番变化,称呼逐渐定型
熟人在嘴上纷纷登场,
掌故构成碰杯线索
生人分到恰当的鄙视
怎么打击也没人躺枪
傲骄者有用不完的表情
插不上话的用酒瓶解嘲
老人也用不着暗示
各说各的,就没有关键词
青年人的筷子伸出去又缩回来
桌上还是上次的菜品
一个什么都想听的人买了单
睡
酷暑的夜风不想睡
饿着的黑狗不想睡
逃走的花猫不想睡
明早到达的火车不想睡
发黄的欠条想睡
拆房的铲车想睡
未了的官司想睡
迷路的甲虫想睡
没读完的书不许睡
没写字的笔不许睡
没照过的镜子不许睡
没亲过的嘴不许睡
唱过歌的喉咙可以睡了
笑过的脸可以睡了
悼念过的朋友可以睡了
发过誓的心可以睡了
不一定
这些年习惯了让消息飞一会儿
否则很容易中子弹的招儿
譬如一支叛军攻入都城
贵妃还在醉酒之中
你不能把皇帝都想成黄帝
也不要把吴三桂当成安禄山
你可以先翻翻小人书
看一只蝴蝶飞过水面
对面是花园还是电网
有多少人在等一场风暴
连自己都可以一同被雷击
只要那个岛可以攻陷
另一个岛成为花园
某 处
坐在沙上看眼前的河
摇晃琥珀的色谱
倒影中大象就在身旁
祂胃里的方言
贴着殿堂的鼓声
在不分日夜的沙丘
光线放弃了反射
没有风
连歌也不用哼唱
鼓声从丹田上头
留在这吧
如这儿的每一粒沙子
和我不皱的皮
琥珀翻译了殿堂的腹语
天空现大象翻转的瞳仁
这不生不熟的宁静之地
平行于恐惧和孤独的胶片
重复旅行过的故事
哪能拒绝。再等等
一座会虹化的沙雕
2023-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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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客叶朗, 70后纪录片导演、制片人,诗人,湖北洪湖人,现居北京,曾供职阳光卫视等影视制作机构。纪录片代表作品有《废都》、《两宋三百年》等;文章及诗歌作品发表于东京《华人文学》、《南方诗歌》、《北京诗歌网》等刊物及文化诗歌平台。诗集《野草拔节的声音》
附:近期重点关注专题栏目——
“未来诗学”往期文章
2023年5月,活跃在中国当代诗歌现场的诗人、诗歌评论家、学者,展开了一场关于“当代诗歌困境和危机”的专题研讨,这场研讨会上提出的观点和诗学理论,引起了极大关注。根据这场讨论的主要参与者一行、王东东、张伟栋等人的建议,南方诗歌开设“未来诗学”专栏,用以刊发关于这一主题的有关作品。
这是一个特别需要诗歌的时代,南方诗歌秉持“开放、包容、自由”的诗歌精神,欢迎争鸣,并希望为中国新诗的未来,找到更多的共鸣!
六人谈|当代诗歌的困境与危机
候乃琦|当代诗歌困境现象之观察
梁余晶|困境,但非绝境
楼河|历史主义诗学是必要的还是可怕的
蔡岩峣|不仅是语言还有语言对应的生活
吴虑|“绝境”,或曰一次换轨
李照阳|诗歌史的终结,经验写作、自我与诗的更新,及AI的冲击
李少君|人诗互证与诗歌境界
张伟栋|小诗人时代的忧愁
楼河|说你有病,给你开副毒药
彭杰|当代诗歌中的“不满”
楼河|“大诗人”的不可能
箭陵霄|异构诗学批判当代诗歌散论
吴虑|怎样“换轨?兼及“幽微”的革命
阿西|稗类、扮相、炫技及尺度
刘萧|未来诗学的可能性及其限度
张雨晨|诗与新媒介思考
曹 僧|公益诗学作为一种未来诗学
赵佼|“他者”的回眸
楼河|我们今天的诗歌“问题”和面向未来的诗
谭毅|关于“人工智能写诗”的四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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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丽娟诗访谈”:冷霜|当代诗需要与其他人文领域形成主动的认识思想连带
末未:约等于薄薄的尊严和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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