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呜咽
李 犁
故事发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晚期。
——题记
老莫自杀了。他以这种自我了断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震惊之余我的思绪陷入了深深的惶惑和迷乱。多年以后我仍然无法准确地说出那一刻我复杂的心情。
他躺在一棵松树下，身体蜷曲着。他的妻子艳兰赶来了，拿一块床单盖在他身上，嘟哝了一句：死了还要丢人现眼！
老莫就这样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一走进办公室，就仿佛看见他伏案的身影，和他那满是胡茬的面容，我的心不自禁地一阵阵抽紧。
我进单位的时候老莫是我的顶头上司。他朴实而憨厚的微笑让我顿生好感。他时常带着我下乡搞调查，做生产试验，他像一个兄长一样对我照顾有加。我那时是单身汉，父母不在身边，有时下乡回来晚了，他就让我去他家凑合一顿。
他的家六十多平米，摆放着几件旧家具，显得凌乱、局促、逼仄。艳兰不在，他就亲自下厨，煮一锅面，然后端一碗给我，不好意思地说，我不会做饭，你将就一下吧。搞得我有些难为情。
老莫坐过牢。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那时候他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看见有人在车上偷一个老人的钱，他一把抓住了小偷，一顿拳脚，打得小偷跪地求饶。结果因下手过重，造成过失伤害，被判了一年多徒刑。
出狱后，单位返聘了他。因他是技术骨干，人才难得，单位二把手孟局长拍的板。
孟局长是分管业务的副局长，没有人事权，但一把手对他还是言听计从。
出狱后的老莫与以前判若两人。以前的老莫不拘小节，不修边幅，自视清高，孤傲不群，出狱后的他变得谨小慎微，不苟言笑，埋头于业务，很快获得了全局上下的一致好评。孟局长就多次在业务会上表扬了他。
他坐牢的那一段时间，艳兰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娘家。她的娘家在乡下的山里头，那里偏远、贫穷，甚至不通公路。老莫出狱后又把她们接回了县城。艳兰当时甚至有些不情不愿。
老莫的业务开始蒸蒸日上，多次受到上级的表彰和嘉奖。照这样下去，老莫的前程一定阳光灿烂。老莫倔强和耿直的脾性又渐渐显露出来。
这一年，单位要上一个项目，组织干部职工讨论。会上，他和一把手意见不合，顶了起来，孟局长在一旁使眼色他也置之不理。老莫坚持认为上该项目纯粹是面子工程，劳民伤财，毫无意义。一把手顿时火了，拍起了桌子，把他的副站长一职给扒了。
艳兰在得知这一消息后就开始对老莫没有好脸色。当然这是后来我和老莫一起喝酒时才得知的。
那天很晚了，老莫约我出来陪他坐坐，喝两杯酒。我们在一家小餐馆坐下，老莫点起烟抽了起来。我说，你不是戒烟了吗？老莫说，戒个鸟，不戒了！我看见他两眼发红，布满血丝，一副斗公鸡的架势。我说，你这是咋的啦？老莫说，我把艳兰打了！
那一夜，我们喝了一瓶二锅头。我的头有些发胀，我说，不喝了，受不了啦，我得回家了。我不顾老莫的再三挽留，独自走了。
第二天，老莫出事了。民警通知老莫家属拿3000元钱去派出所取人。
消息不胫而走：老莫嫖娼被抓了！
他的家里拿不出钱，或者是艳兰压根就不想拿出这笔钱。老莫在拘留所里被关了十多天。
我感到痛悔不已。要是我再多陪老莫一会，要是我再多劝劝他，也许就不会出现这个事情了。以我对老莫的了解，他是不应该犯这种错误的。他是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那他为什么会走下这一步呢？我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艳兰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县城。我从此再也没有见到过她们。
我去拘留所里探望过老莫。我给他带去了一条烟。老莫面色苍白，眼如枯井，胡茬也更深了。
我说，老莫，你怎么犯这种糊涂事了呢？
老莫讷讷地说，那晚喝多了，走在街上，被一个女人拉进了洗头房，后来的事......我记不清了。他把头深深地埋在双膝之间。
我不知道如何劝慰老莫，我说，事情总会过去的，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我们在接见室里枯坐着。后来我握着他的手，让他保重。然后默默地离开了。
老莫出来后就回了单位。一把手向他挥挥手说，你被解聘了，不用来上班了。那语气像驱赶一只令人生厌的苍蝇或者蚊子。
老莫去找孟局长。孟局长出差了，他的办公室门窗紧闭。
老莫见到我，点了一下头，就离开了。我一连几天都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
生命是如此不堪一击！
我常常爬上那座山，坐到那棵松树下，听风嗽嗽地吹过，心里漫过无边的悲戚……
【作者简介】
李犁，本名李卫国，湖北咸宁人，作家、诗人、编剧。1982年开始文学创作，作品散见于《诗人》《诗潮》《散文百家》《青海湖》《启明星》《大渡河》《参花》《南方文学》《辽宁文学》《湖北作家》《精短小说》等全国100余家报刊，入选《1993年度散文选粹》《新世纪作家文丛》《江南风文丛》等10余种选本,荣获首届长江文学奖、首届舟航文学奖、首届桂花文艺奖、第二届桂花文艺奖等。著有长篇小说《暗尘》《沉年》《经年》《浮年》《天下苍生》、中篇小说《白晃晃的阳光》《满院槐花》《特殊任务》、小说集《创痛》《月色清凉》《风吹过那道梁》、散文集《在时光里静静打坐》《这方水土》、诗集《花信子》《怀念》等，创作和改编电影剧本《大地作证》《不动声色》《河背之上》等10部，出版《李犁自选集》4部，迄今发表作品累计300余万字。系中国小说学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小说视界》杂志、《星星文学》杂志执行主编，《九头鸟》杂志小说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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