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部文学】精选刊发《民族文学》马明月(新疆)作品《乡亲们》
(202301072期)

散文头条|马明月:乡亲们
空气、麦粒……
给了他们智慧和力量
——十二木卡姆歌词
1
我在叶尔羌河边一个绿洲小村庄曾有一段驻村的经历,这使我有机会和当地农民密切相处,对他们的生活有了深深的共情。
生活在绿洲的维吾尔族老乡特别爱种树养花,这是先贤的嘱咐,古老的传统,也是对生活的态度。就像雨果说的:“美好的东西和有用的东西同样有益,而且也许更有益。”春天到了,草木飞扬跋扈地生长。桑葚熟了,白如羊脂、黑似铸铁、红如玛瑙,走过树下,触手可及,有时能听到噗噗落地的声音。春风吹过,杏花、核桃花、巴旦木花撒满田野,红白绚烂点染人世间。盛夏时节,高高的白杨树拱卫在乡村道路两边,遮住了刺目的酷日,轻风拂来,树叶和小渠里的流水一起轻轻喧哗,你会听到季节的喘息。
到喀斯木家坐一坐是一件愉快的事。他家就在大路边,是统一规划的安居房。晚饭后散步,从村委会出来就到了他家门口。院子大门敞开,门口两边小畦种满了花草。我心想,在北疆农家门口,这块小地可能要种些辣子、茄子、豆角之类的蔬菜,这里却是花草的家园。
喀斯木见到我们,便抚胸招呼:“到房子里坐一下。”初夏傍晚,暑气散去,一进院子,清爽宜人,地上刚刚用凉水洒过,隐隐嗅到泥土和花草的味道。院子里有一棵杏树、一棵桑树,蓬勃繁茂浓荫遮地,一架葡萄藤遮盖了半个院子。芍药、月季、夹竹桃在墙角摇曳生长,吐着暗香。几棵形状不一的葫芦瓜吊在葡萄棚架下面,像是葡萄家族请来的客人。喀斯木告诉我:圆的叫“卡瓦”,是吃的;长的叫“卡巴克”,是用来做工艺品观赏的。喀斯木招呼妻子拿出绸缎垫子铺在葡萄架下的木床上,摆上小炕桌,烧茶倒水洗水果,隆重的礼数让我们挺不好意思。
看到墙上挂着的一把都塔尔、一把热瓦普,一下拨动了我的心弦,音乐在我心中奏响。在伊犁工作的时候,我经常参加维吾尔族朋友的宴饮聚会,宴会上弹琴唱歌、讲幽默笑话是伊犁人特有的情趣和浪漫。吃了什么都记不得了,只有那些忧伤动人的民歌一直在心头萦绕,那些散漫、悠扬的民歌像夜空的星星一样闪着迷离动人的光芒。有一首民歌《我死后》唱道:
我死后,你把我埋在何方?
埋在戈壁上?我不愿埋在戈壁上
那里天高地阔,多么荒凉
埋在大路旁?我不愿埋在大路旁
那里人来人往多么喧嚷
……
忧伤的歌中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对家园的眷恋,面对生和死都那么达观,让人痴醉。
和我接触过的多情、幽默、豪爽的伊犁朋友不同,这里的乡亲感觉都有些倔强、讷言、谦恭。驻村以来我还没有听过歌手弹唱呢。我央求喀斯木为我们弹唱一首。他欣然拿起了热瓦普,调了一下音,随着清脆的琴声响起,喀斯木微闭着眼睛,微微地摇着头,沉浸在自己的歌中。忧伤的调子,高吟低回一唱三叹,如风摇动了树枝,摇落树叶上晶莹的露珠。
生命将像春风转瞬即逝,
在爱的旅途上你要愉快地生活。
和我一起的阿迪力给我翻译了他唱的内容,是古典的木卡姆。我想起了这里是十二木卡姆的故乡,诗歌的故乡。简要地说:十二木卡姆是维吾尔族的传统音乐,又是古典诗歌的音乐表达形式,公正、幸福、家园、爱情是木卡姆永恒的主题。在这片土地上,木卡姆有着悠久的传统和传承,有如神示的诗篇,华丽而浪漫,在民间有深厚的群众基础。音乐与诗歌和麦子、树木、空气一样,是生活的给养和情调,给了这里的人民丰富的滋养。
我有些惊讶他琴弹得那么好,歌唱得那么动情,由衷地发出称赞。他仿佛遇到了知音,又拿出一本诗集,深情地朗诵了起来。我虽然听不懂他朗诵的内容,但抑扬顿错的节奏和情绪还是深深感染了我。通过翻译,我知道那是维吾尔族古典诗人纳瓦依的诗,他的诗歌曾在中亚大地上流行于宫廷,也遍及广大偏僻乡村。十二木卡姆的歌词很多都是他的诗,其中有几句是这样的
要想知道爱情的秘密,请问那失恋的人。
要想知道穷困的滋味,请问那身披烂衣的人。
喀斯木说,他喜欢吟唱诵读音乐诗歌,在劳作之余也时常写写诗:“这个嘛不能当饭吃,但是我喜欢,空气一样的。”一部维吾尔族文学史就是一部诗歌史,对音乐诗歌天然的感受和表达能力,能歌善舞,是维吾尔族的天性使然。喀斯木是栽棉花种麦子的普通农民,养羊喂牛、种核桃、收万寿菊,一年四季劬劳于野,为好收成欣喜,在收获中满足,温饱小康就知足啦。对他来说,除了劳作之外,还有更多有意思的事情。吟唱木卡姆和握着坎土曼在田地里挥舞一样有意义,像空气和麦子一样不能或缺。生活也许苦涩沉重,音乐和诗歌让它温暖。
当芬芳的果园里飘出歌声的时候,庸常的日子就饱满了,我们的所爱,会成为精神家园美丽的年轮,“吟唱诗歌不会劳而无功。”智利诗人巴勃罗·聂鲁达如是说。
2
赛麦提也是一位热爱诗歌的人,在村委会大院经常可以见到他。赛麦提快七十岁了,仍然腿脚利落,身板挺直,眼神滴溜溜的,明亮而狡黠,用村里人话说是“眼睛里面有眼睛”。一头黑白相间的浓密头发,梳理得井然有序,灰白髭须修剪得整整齐齐,一看就不像是在田间受苦,被生活蹂躏过的人。村里老人一般到这个年纪,很少有留头发的,大多都是剃光头,戴“朵帕”(花帽)。赛麦提从头上就明显和其他的乡亲拉开了距离。他以前当过小学老师,有文化有见识,又生活在乡间,颇似以前的“乡绅”。每次见面,他总是谦恭地打招呼,拉住我的手握个不停,熟人般连连问候:家里都好吗?娃娃好吗?大人好吗?然后很神秘地凑到耳边小声说:“我要向您反映个事情。”谁家男人又打老婆了,女人哭的声音太大了;谁家把政府给的扶贫火鸡偷偷宰了吃了;谁带了个女人晚上在大渠里一起洗澡呢,等等,都是乡村传奇,也是鸡毛蒜皮。
每次开村民大会,赛麦提都带头站起来发言,发言时他慷慨激昂,有时还掏出小本来念几句诗,节奏铿锵,语调悠扬,大多是“感谢”“祝愿”之类的。有一次他发言时又掏出了小本本激昂地朗诵起来:
知识,对单身汉来说就是情人,
对孩子来说就是蜜糖。
学习知识的过程,
就是寻找爱情的过程,
就是寻找甜蜜的过程。
这是阿迪力翻译给我的,鼓励大家要努力学习,貌似很有哲理。但乡亲们却好像不太待见这个乡村知识分子,听见他读诗就露出讪笑,有的还起哄一下。大家不喜欢他,主要是他自视甚高,谁都不入他的法眼。
村委会主任玉素甫在这个村里是有根基的能人,在村委会主任这个位置上干了十多年,谁的长长短短他都清楚。他告诉我,赛麦提认为自己是有文化的人,可以给人们带来知识,启迪大家。可他话说得好,事情却做得不好。他多次结婚,娶年轻老婆那是他的本事,但是喝多了酒到寡妇门上骚情,还要给人念诗就跟毛驴子一样了。村里的人不尊敬他,而尊敬另一个有学识、穿长袷袢的人。赛麦提为此很不平,认为自己比那个穿长袷袢的人强多了。玉素甫主任说:“这个人嘛,爱背后说话,评判别人,说的都是胡里麻汤的话,还喜欢打小报告,他的眼睛里坏人多得很,人们都不愿意和他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
村委会主任最后总结道:“驴的脾气嘛耳朵上看出来呢,狗的脾气嘛尾巴上看出来呢。他现在人老了,毛病一点都不老。”
有一次在村委会院子里又见到赛麦提,我问他:“你喜欢诗歌?”他深深的大眼睛露出又惊喜又羞涩的神情,仿佛遇到知音,“我喜欢那札尔的爱情诗。”那札尔是十九世纪喀什噶尔的一位维吾尔族古典诗人,他的《帕尔哈德与西琳》等四部叙事长诗享有盛名,在民间流传很广。我相关知识储备不足,没法和赛麦提深度交流。他掏出一个蓝色小本,用手指蘸了一口唾沫,翻了几页便抑扬顿挫地给我诵读起来,不知是他写的,还是念别人的。我让阿迪力给我翻译了一下内容:
知识使人的头脑聪明,
雨露能使禾苗变得青嫩,
花园里盛开的花朵,
它们的美丽属于园丁。
我诚心诚意地竖起大拇指,给赛麦提和他的诗歌点了个赞。
3
路过克然木家的时候,他和老伴儿正套好驴车拉着几袋化肥准备下地。克然木见了我很高兴,握手抚胸问安致意,他的驴子似乎也很高兴,竖着长耳朵,龇着大牙昂昂地叫着。一起的同事打趣说,老马,你兄弟和你打招呼呢!我们都禁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毛驴曾经是南疆农村最常见的牲畜,这个温顺勤劳的家伙,是乡亲离不开的伙伴和工具。大骡大马对小老百姓来说奢侈了些,而小毛驴则经济适用,也适合妇女、小孩儿和老人骑乘。因而南疆农村几乎家家都养毛驴。彼时,每逢巴扎天,公路上驴头攒动,车轮滚滚,蔚为壮观。乡亲们口中也常常爱用毛驴来戏谑、骂人,见不得又离不得。随着农机具和电动车的普及,现在村里面养毛驴的人家少了,田间、路上跑的都是电动三轮车,驴车几乎绝迹了。克然木家是为数不多的还使用毛驴的人家,他们老两口不会驾驶电动车,毛驴车对他们来说更得心应手一些,憨厚寡言的毛驴也更像是陪伴他们的朋友。
克然木老两口挺不幸的,唯一的儿子在冬天种菜的大棚里值守时一氧化碳中毒,不幸亡故,儿媳带着孩子改嫁,留下老两口孤寂度日。他家院子很大,住房、牛棚羊圈草料房都齐全外,后面还有一个不小的果园。家里顶梁柱没了,家就没落了,家院疏于管理,杂乱破败。老两口这么大年纪了还在庄稼地里辛勤劳作,为余下的光阴挣盘缠。我想起城里小区里的那些老人,不是晒太阳跳广场舞,就是遛狗玩鸟带孙子。世界的丰富性也许就在于,在不同的地方,就有不同的生活。他和老伴儿养了一头牛、一匹驴、几只羊,种了十亩地,春种秋收,栉风沐雨,躬耕于田野,卑微而自尊地活着。
克然木有个弟弟艾麦尔,离他家不远,就住在一条街上。艾麦尔买了一台带棚子的三轮电动车,装饰得花花绿绿,跑起了附近村镇的出租车生意。每到星期三,本地巴扎日生意特别好。这比种地、养殖来钱多了。他家正在翻盖新的安居房,自己跑出租挣了一些钱,政府补助两万多元,已经基本完工。可以看出他家日子过得不错。在路上碰见了艾麦尔,我夸他的车子漂亮,问他生意还不错吧。他很高兴,“生意还可以,每天嘛一点钱有。我嘛四个巴郎子,一个和我换着跑出租,三个上学呢。”说起他的哥哥,他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日子还是要过。我要好好帮助我的哥哥,我的巴郎子,他的巴郎子一样的。”
左邻右舍对克然木老两口也给予很多关照和帮助,他也享受了农村低保和救助,基本生活是有保障的。我对克然木的际遇很同情,也担忧他两口子今后的生活,克然木却坦然接受,“灾难嘛,该谁遇上躲到天边也躲不过去。麻雀都会有一口食吃,我也不担心。”他指着院子里的一棵茂盛的老杏树说:“这棵树长了几十年了,谁也没有管过它,它也长成这个样子了,年年花开,年年都有果子落下来。”满脸皱褶、胡须花白的克然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眉眼间带着微笑,像个豁达的智者。此时的阳光和尘埃轻打在杏树上沙沙作响,像要告诉我们点什么。
克然木家院子门口开辟了一小块地方,种满了玫瑰、牡丹、郁金香、牵牛花等花花草草。这些花草在阳光下蓬勃任性,恣意绽放,像是在互相炫耀,又像是在互相致意。
4
尼牙孜老汉的瘦脸上长了一把山羊胡,修剪得整整齐齐。他身板还硬朗,十分健谈,居然还能用磕磕巴巴的汉语与我交流。那天去他家时,他和老伴儿正在架满葡萄藤的院子一侧的羊圈里给羊喂草料,房顶上一个又高又大的T字形木架上落满了鸽子。他让我们进了屋,把手干搓了一下,叫老伴儿泡了一壶叶尔羌红茶,茶水有些辛辣的味道。在有些昏暗的屋子里我们坐下聊了起来。他向我们要了一根香烟,还认真看了一下是什么牌子,在烟雾缭绕中打开了话匣子。
年轻时尼牙孜是个不安分的人,天南地北跑过不少地方,这和本村有的人甚至都没有去过二百多公里处的喀什不一样。他见过外面的世界,曾经野草般蓬勃生长,跑生意、做买卖、开饭馆、屠牛羊,做过小弟,当过大哥,少不了打架斗殴,浸染于灯红酒绿。因为“投机倒把”还吃过几天牢饭,上了年纪才回到家安分度晚年。他的右手臂还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刺青。他并不避讳这些话题和事情,甚至还有一些自得:袷袢新的好,故事老的好!村里有的乡亲不认可他的做派,提起尼牙孜来认为他不是什么正经人,属于那种“乡村二流子”。
他家房子盖得宽大,屋顶、门窗用传统木雕装饰,明显比一般房子装饰得要好。他和老伴儿养了几只羊和几十只鸽子,十几亩地转给别人种了,在村里属于家境比较殷实的,日子过得悠闲。他三个儿子,都没有在本村务农,像他一样很早就外出闯荡谋生,做生意,跑物流,开餐厅,日子过得很不错。尼牙孜拿出一张照片让我们看:一个长发小伙子挎着一把吉他,在迷离的灯光中摆了个夸张的造型。他说,这是他的孙子,是一名歌手,在县里一歌舞厅里驻唱。他说:“现在年轻人的生活和我们又不一样,想法多得很。村里的人嘛都不愿意出远门,种地能种出啥东西呢?常年守着家庭和土地舍不得离开,有啥出息呢?公鸡往墙头上站,雄鹰往山顶上站,外面有太多我们不知道的东西。你看,乡下的毛驴子昂昂地叫得响,进了城它就成了哑巴。”
尼牙孜是见过世面、混过场面的,和其他村民相比他太能说了,一套一套的。他虽是农民身份,但是没有种过几天地,一生中大部分时间浪迹在外。可他最终收拾起浪子的行囊和心思,回到了故乡。每天在南墙根下晒着太阳,想着往事,在乡村烟火中和老伴儿安度剩下的日子。我总觉得他和村里的关系很暧昧,与棉花、麦子、核桃、巴旦木,和这里粗粝的风沙、温柔的流水,保持着一种含含糊糊、若即若离的关系,就像不常来往的远房亲戚。
5
村里的干部或当过村干部的明显与一般村民不同,他们四季都穿戴干净整齐,谈吐得体。冬天一般村民都是头戴高筒黑羔羊皮的“土玛克”,聚在一起恍然是一群顿河边上的哥萨克。而村里的主任、会计等戴的是旱獭或貂皮帽,也是越高越有范儿。他们住的房子位置都很好,无论是老屋子还是新建的安居房,一般门庭高大,院子宽阔,房子修建精致,房廊屋檐雕梁画栋。院子里都有几棵经年老树,一到夏天遮天蔽日,果实累累。
村支部书记伊敏是从县农机站抽调派下来的,三十多岁,脸上轮廓分明,目深鼻挺,头发卷曲,双腮刮得铁青,身型挺拔,十分俊朗,“一副怨愤幽深的表情”让我想起司汤达笔下的于连。他在北疆当过兵,“有两个舌头”,汉语基本能说会写。他住在村委会一间宿舍,基本上每个月回县城的家中一次,忙的时候两个多月都回不了家。开村民大会或支部会议时,他都很严肃地慷慨陈词。办公室里很难见到他,不是在田间地头,就是在镇上开会或者在开会的路上。经常是一手叉着腰,一手掏着耳朵,一边和人说话。
他对村干部们的作风很不满,他说,村干部住的都是好房子,政府一些扶贫优惠政策,都是他们先享受,然后他们的亲戚朋友享受。这样子不行,太不像话!他自己有辆捷达小车,来往于村里和镇政府之间,以及回县里自己的家,有时也开着车到田间地头。他抱怨道:“它一个月吃得比我都多!”我想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说汽车加油花费比伙食费都多。
伊敏很大一部分精力放在帮助村民脱贫致富、增产增收上。督促村民春种秋收,联系果木外销,指导牛羊养殖。他对本地农民大大咧咧粗放型的种地方式也很不满,他说,北疆的汉族农民种地都精耕细作,该上肥的时候上肥,该锄草的时候锄草,伺候巴依老爷一样伺候庄稼。这个地方人嘛心大得很,种下去就不管了,你要跟在他们的屁股后面催呢。不然的话,地里的杂草和麦子一样高了。对此,他免不了着急上火,口出粗言。
他常爱凑到我耳边说一些我认为不那么重要的悄悄话:“县上领导要到各村里来检查工作了,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村委会大院的狗被人毒死了,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很多事情在他眼里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都需要质疑一下,思考一番。他挨近我说话的时候,口中气味很大,像是装了调料的瓶子没有盖紧盖子,味道冲脑,我怀疑他的脏器可能有毛病,建议他去医院检查一下。他说,哪有时间去检查一个不疼不痒的病。无论什么事情,征求他的意见时,他都会瞪着一双诚恳的大眼睛,暧昧地敷衍:“也行呢!”
伊敏的善良有时像遮蔽在云中的月亮,不经意地就发出光亮来。有一次我们几人到一户长期患病的贫困人家探望,这家人因病致贫,家中破败不堪。他脸上露出哀戚的神情,从身上掏出几张票子,凑了二百元塞到人家手中,见状我们几个纷纷解囊都做了些捐助。他感慨道:“唉,胡子上的饭粒也喂不饱肚子,这样的情况真是让人受不了,这不是简单的事情……”
伊敏现在最渴望的事情是能把自己的事业编转成公务员身份。他对标的是村警吾麦尔,那是一个性情温和的小伙子。伊敏每每提起都愤愤不平,“这个‘萨郎’(傻瓜),一个月拿八九千的工资,都换了两辆车了,整天晃来晃去,像一只不要脸的蜜蜂,只会蜇人,不见酿蜜。我两个月都回不了一次家,都快忙成毛驴子了,拿的钱还不如他的一半多,太不像话了”。他像克然木家的驴一样,突然就愤怒地喊叫起来。
我们那个村是县里“千亩樱桃园”示范点。那一年,靠马路边上的大田里的樱桃树刚刚套种上,伊敏告诉我:樱桃生长五年才挂果,这里雨水不多,阳光不少,土地和乡亲们有耐心等待它们成长。现在算下来也差不多到结果的时候了。时光在绚烂地流淌,现在正是樱桃成熟采摘季节,那些樱桃树密织成荫了吗?乡亲吃上自己种的樱桃了吗?那些樱桃给他们带来富裕的生活了吗?樱桃的成长竟成了我挂念的一段心事。
……
(阅读全文,请见《民族文学》汉文版2023年第6期)

作者简介
马明月,回族,现居乌鲁木齐市。在报刊和网络媒体发表有散文作品等,出版有散文集《天山明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