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在江南是富庶之地,自南宋迁都偏安以来,金粉繁华,官风不正,世风奢靡,达官贵人夜夜笙歌,青楼酒榭遍地开花。一些政府工作人员胆大妄为,工作时候无精打采,吃喝嫖赌三天三夜也不觉得累,不少官员沉溺于灯红酒绿,迷恋于声色犬马,倚红偎翠,醉生梦死,老百姓对此颇有不满。
张难先平日忙于政务,难得有时间去游览杭州名胜。一个星期天,吃过晚饭,已是华灯初上,张难先带了省政府秘书长刘南如、办公厅主任科员李飞鹏来到西湖边散步,一路走来,只见湖面上游船如织,不时飘来幽怨缠绵的歌声。耳闻目睹此情此景,张难先慨然叹道:“简直是商女不知亡国恨!”说完,转身就往回走。
走了很长一段路,张难先一直沉默不语,李飞鹏想打破这种沉闷空气,便问:“主席,您在想什么问题?”
“我想,这种奢靡风气必须得禁止才行,你们说可行不可行?”张难先连答带问。
李飞鹏说:“据说,这种风气是千年以来的积习陋俗,牵涉面极广,如果您突然下令禁止的话,可能绝大多数老百姓一下子接受不了。对于老百姓来讲,还必须得有一个教育、引导的过程,心急是吃不了滚汤圆的。”
这时,刘南如插话说:“如果您下令禁止,那成百上千的船民生计就成了大问题,他们以船为生,靠船养家,您一下子端了他们的饭碗,他们靠什么养家糊口呢?必定会招致船民的强烈不满,搞不好还会引起社会震荡。所以,要革除这种奢靡之风,决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这种风气总不能不刹吧?”张难先说。
李飞鹏快言快语道:“老百姓可暂且不管,但公职人员必须管。”
张难先侧过身来问刘南如:“你说这个意见怎么样?”
“我觉得可行。”刘南如实答。
“那你尽快起草一个关于禁止省府所属公职人员坐游花船的通令,征求有关方面的意见后,再交给我看。”张难先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李飞鹏。
很快,《关于禁止省府所属公职人员坐游花船的通令》出现在了省府大院、杭州城的大街小巷和西湖公园的各个角落。《通令》明确规定:“公职人员一律不允许上花船,违者革职。”
此令一出,在市民中引起强烈反响。人们纷纷议论:“新官上任三把火,看来张主席要动真格了。”许多人都知道张难先令出必行,不敢违犯。但也有少数公职人员认为,这只不过是张难先在装点门面,纸上说说而已,所以,还是依然故我,我行我素。
一天,时任国民政府委员兼监察院副院长的陈果夫准备来杭州游玩,因听说张难先整肃政风,抓得很严,就不想惊动省政府,只是电报通知了他的好友、浙江省教育厅长张道藩。陈果夫从南京到达杭州后,张道藩在杭州市最有名的老字号酒楼——楼中楼盛情接待。
陈果夫上得楼来,推开窗户,放眼望去,只见一片山外青山,情不自禁地吟颂起南宋名诗:“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当汴州。”
这时,服务小姐为他泡上了一杯狮风龙井雨前新蕾,茶叶在玻璃杯里一旗一枪,直立不倒,载沉载浮,茶色颇淡。陈果夫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顿感浓香扑鼻,直透心腑,直说:“好茶,好茶,真是好茶!”
张道藩连忙补充道:“只有杭州的虎跑泉水才能泡出这上等好茶。”
陈果夫又品了一口,笑着说:“杭州人真是好福气,总能最先喝到顶新鲜的龙井茶。”
喝过好茶,张道藩又点了醋鱼带靶、龙井虾仁、螃蟹、莼菜鲈鱼羹等一大桌杭州名吃,处长、副处长上十人作陪。。
酒足饭饱后,张道藩对陈果夫说:“吃了喝了,总还得玩一玩吧?”
“客随主便。”陈果夫答道。
“那我们就到西湖坐坐花船吧。”
于是,两人大摇大摆地来到西湖边,张道藩用手一招,一只豪华花船就马上向他们划过来了。
“张厅长,怎么几天都没来,把人都快想死了!”人没上船,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就传来了。
上得船来,张道藩对一位叫阿梅的小姐说:“这位是我的尊贵客人,今天你可得把他陪好哟。”
“那是当然!”阿梅对张道藩送去一个媚笑。
“那就先陪客人唱上一曲吧。”
阿梅一看陈果夫西装笔挺,风度翩翩,便夸赞道:“先生真是一位年轻英俊、风流倜傥的潇洒公子,能陪您唱上一曲,玩个通宵,真是我的福份哪。”
“哪里,哪里,小姐过奖了。”说着,就把阿梅的手放到了自己的手心,摸摸捏捏。
张道藩坐在旁边,唤来另一个叫阿娇的小姐,一把抱住她,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身子随着音乐节拍不住地摇晃。
张道藩和陈果夫正沉浸在温软的情色之中,好生惬意。
正在这时,张难先带着两个随从来到湖边进行暗访。举目远眺,只见湖上灯影绰绰,笙歌盈耳,隐约间见一只船上坐着一个矮矮胖胖、西装革履绅士般的人物,正左拥右抱,笑逐颜开,张难先仔细观看后,指着前面的那只豪华花船问随从:“你们看,那边花船上那个穿西装的是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一位随从说:“那不是教育厅的张厅长吗?他身边好像还有一个人。”张难先心想:你张道藩身为教育厅长,平日仁义道德讲得天花乱坠,怎么竟然违犯省府禁令,来这里征娼侑酒,成何体统?
于是,便雇了一只轻便小船,向张道藩的花船方向追去,不一会,就靠近张道藩所坐的花船了。张难先故意咳了几声,便叫船夫将小船划到一边,观察张道藩作何反应。
听到后面船上的咳嗽声,好像是张主席的声音,张道藩马上引起了警觉,斜目窥视,见果然是张难先巡湖来了,于是叫艄公迅速将花船朝湖岸划去。未等花船停稳,张道藩怕张难先看清他的面孔,便脱下西装罩住头,一踏上岸就匆匆往孤山那边逃走了。
张难先想看看另一位究竟是哪个公职人员,竟敢无动于衷,就让小船靠近豪华花船。上得船来,见是陈果夫,就跟他打了一个招呼:“是贵客在这里呀,有失远迎,你继续玩吧,恕不奉陪!”说完,就走了。
第二天,张难先主持召开省府所属官员会议,查问各项禁令的执行情况。
上午九时,各厅处大小官员纷纷到来,只见礼堂门口贴着一张条幅,众人一看那苍劲有力的字体就知道是张主席亲手所书。上面写着一首诗:“宛转歌喉一串珠,好风吹送西子湖,缘何打桨匆匆去,煮鹤焚琴是老夫”。大家正在窃窃私议,不解其中何意,这时张道藩来到门口,朝上一看,只觉得冷汗涔涔,不胜惶恐。会议开始后,如坐针毡,准备等待张难先一顿训斥。又想到如果这次挨骂,出了洋相,今后飞黄腾达的美梦也会破灭,想到这里,不由暗自落下了两滴伤感的泪水。
可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张难先讲话平和,只是对事不对人地讲了一些有令不行、有禁不止的现象,要求与会的所有官员不要打错算盘,触犯律令,而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张道藩始终不放心,他知道张难先乃“湖北三怪”之首,看他搞出什么怪名堂来。于是大会结束后,硬着头皮来到张难先的办公室,说话吞吞吐吐,一副想认错又怕认错的样子。
张难先见他神色黯然,就扯开闲话说:“张厅长早年在巴黎学过油画吧!”
张道藩小心翼翼地答道:“那不过是雕虫小技,比不上主席画的梅花翠竹。您画的梅花翠竹,超然物外,自得生机。”
张难先道:“我的画是贩夫走卒之画,你那才是文人雅士之画,特别是油画,我是一窍不通啊!”
张道藩道:“哪里哪里,古今中外,画理相通嘛!”
张难先马上接着说:“对!画理是相通,这个理就是:画画先画心,心正则气正,否则,那些媚俗之笔,尽染人间污浊,还谈得上什么生机呀!”
张道藩知道他这是在借题发挥,正想着如何应对,这时,张难先十分严肃地说:“我们当厅长的也好,当主席的也好,都是国家公务员,不是百姓的老爷。如果在西湖上宵宵饮宴,夜夜笙歌,那不成了南宋的贾似道吗?贾似道做尽丧天害理之事,此人是遗臭万年啦!”
张道藩听到这些话十分反感,但表面上强作镇静。
张难先接着讲道:“平日你多次向我索字,老夫今天就送你一幅。”
这时,秘书长刘南如已将条幅送上来,打开放在张道藩的面前,只见上面写着:“月照花船水上游,西湖无处不风流。文人欲扮嫁娘样,错把青衣当盖头。”张道藩只好哑巴吃黄连似地把它拿回家。
所以,张道藩以后虽然身居高位,但对张难先却毕恭毕敬,不敢有半点马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