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情

屈化民

我有个同学，名叫程宝民，他和我的事，值得叙一叙。

宝民和我有缘，二度同窗六年

我的五年小学，在程村家庙度过。那时解放二十多年，生产大队有人没钱，队办学校条件有限，把程呀家庙改作校园。南北两排殿房，用来当作课堂。课桌是旧社会耍社火的厚桌，现在的娃都没见过。那桌案板大，厚度有一扎（五寸）。桌面中间，有一方孔，听说这是插社火芯子的孔。芯子高丈八，顶端绑着娃，所以桌子厚，重不翻跟头。

挣工分的民办教师，有党海潮、屈忍娃、郭黑女。师与生的社会关系，不是乡亲就是亲戚，彼此之间知根知底，谁家成份是啥，尿罐搁在阿达，一清二楚的啦。刚进小学门，党老师是班主任，任命的班长是程宝民。这娃当“长”，一因年龄大个子高身体壮；二因他家是贫农，爷爷“老农”老汉，是管学校的贫管会成员。宝民是个老好人，有权却不欺负人。再说他是可怜娃，由爷经管没有妈。秋冬穿一件骨碌袄，是用帆布做的面罩，脏嘛咕咚又硬又糙，同桌女同学闵雪兆，常用火柴擦划这袄，擦着划着会生火苗。宝民对于身上的袄，不觉寒酸强装自豪，他给同学谝，这袄热的慢，冷的也慢，穿上保暖，夏凉冬暖。

小学头两年，宝民是“官”。他没把娃管好，被老师看扁了。春季上三年级，班主任搞改革：指定六个班长，周一到周六轮流坐庄，都是谁记不详。南头铁柱和我，都在“长”位坐过。宝民靠边了，把“官”丢完了。

各年级学生不多，只能采用复式教学：娃在同一教室坐，老师分级讲课，先给这个年级上课，让那个年级自学，如此轮换都不耽搁。冬天打铃下课后，学生在东山墙前晒暖暖、挤油油；在东小院拌跤、斗鸡、抡火炉。夏季有午休，爬睡在桌子上头。男娃溜出教室，西行几十步，到宝民家去，脚地闹够啦，登梯上楼耍，嘻嘻哈哈，吱哩哇啦，吵得老师找上门啦。

我常去宝民家，没事谝闲话。他家穷得底朝天，五间上房西边两间，存放大堆石灰面。这是公社修水库的料，不用解释人都知道。他想对我示好，就指这些材料：“你屋里如果用白灰，拿个布袋往回背，想背几回就几回。”那个年代我家运背，公家东西绝不敢背。

五年级学期底，经过师生评议，我和宝民几个，过河上腰市中学。一九七八年夏，初中快毕业呀，国家形势变啦。邓公恢复高考中考，我考上中专分数线，光荣往返商县体检，随后却是名落孙山。秋季开学啦，我联系到四垭，进“腰市八年制学校”补习，分进八1班，见宝民已在此班。在校就读两学期间，他坐后排很少言传。我是学霸名声响亮，成了他的学习榜样，放学同走沙堰之上，互感亲切说短道长，穷家子弟纯情交往，共享那段青春时光。

宝民两次帮我，情谊永难忘却

一九七八年，立冬天气寒。我家街房南面，山豁没封敞如露天，人在屋内忍冻受寒。我是学生娃，人小心气大，一个星期天后晌，叫宝民来干活帮忙。我俩把胡基搬到楼上，把泥和好端上山墙，嫩手施工补墙安窗，还把毛墙用泥抹光。宝民很卖力，勤快不歇息，熟练显手艺。把活一做完，他就回家转，不吃一顿饭。

一九九六年冬父亲病重，我请长假回家照应。那一天遇笨集，宝民上街闲转哩，听说我大倒下头啦，不叫自来进了我家，帮我清理药铺子，把药架子药兜子移到别处，为办丧事腾出屋子。当时我在心底感激，他咋那样有眼色，那么懂事理！主动帮人，及时操心，友情感人。宝民宝民，真是好人！

宝民经历灾难，坚强如钢一般

一九八三年，我毕业上班。那时无BB机大哥大，更没有移动电话。通讯联络不方便，我和宝民联系中断。

后来听说大事一件，这事已成乡友美谈。

大约一九八八年，腰市能员天下转，贩卖牛黄挣大钱。宝民不是闯江湖的料，承包西坡的机瓦窑，虽说仍在土里刨，不出远门挣钞票。小老板操心大事小事，有一天他照看机子，一不小心出了祸事，转轴猛然卷住袖子，把左臂折成两截子，只连一层肉皮子。一位女工眼疾手快，拉下电闸止住祸灾。大家吓得打哆嗦。找来一辆昌河车，急送州城救伤者。到商洛医院门口，宝民下车自己走，右手握扶左手，沿梯坡走上三楼，随行人员跟在后头。大夫护士惊奇说，“你咋不睡小推车？”宝民淡然一笑说“我这不是耍二货，是试体质找感觉。”开刀整骨三小时，打上钢臂和钢箍，伤员静卧像睡实。医生术后笑赞言：“硬汉坚强真罕见，可比刮骨关美髯（ran）。因人施救有把握，为你健康考虑着，手术没有打麻药。”

宝民念旧重情，陈年酒味醇浓

二O一六年深秋时光，我在新疆帮办农商，见到一位程村乡党，向其询问宝民情况，得知他在乡里头，揽工包活搞装修。我欣然说道：宝民人品很好，干活精细周到，当泥瓦工手艺精，能布线路当电工。谁家要干装修活，让他承包就没错。

今年初夏，我托人弄到了宝民电话（15991401570）。相隔千里通了话，他说高兴日踏啦。第二天早晨，他叫本村张睿拍视频，给我指小学旧址墙根，指旁边自家新房大门。此后几天，每到傍晚，他就来电，说来说去，一个话题：筹办小学同学会。他已想就的方案，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聚会绝不进酒店，坐在小学旧址前，重温故地意深远，因陋就简不花钱。

二、吃喝由他包揽，做酸菜豆面饭，红薯面馍或杂面，吃穷饭忆童年，说往事话当年。谁若嘴高吃不惯，想开洋荤请走远。

三、请当年老师移步光临，给师送礼表达敬心。

四、因人分散有的很远，聚在一起确实困难，尽量选在节日举办，最好是在清明节前。一定要在有生之年，了却这桩多年心愿。

这都是宝民的主意，我只隔空记录而已。他却加上我的名义，给众人打电话通气，并托我在平台发消息。他看我的鸡毛红艳，拔来做集结令箭，使愿望得以实现。本人若不顺应照办，就负友的深情美愿，也给自己造成愧感。我按照宝民所言，列出小学同级同班同学名单：

屈运娃、程增林、程宝民、魏崇民、程鸠山、屈星存、郭福强、屈公社、屈玉明、屈养红、屈红记、程增加、郭增良、刘孝民、程侃成、程蜜萍、肖贵兰。

在此特别说明一下：当时叫啥今就写啥；几位同学已不在啦，他们名字就不写啦。 

昨天名单初步定下，宝民又来电话，说把程蜜萍忘啦。这使我想起一段笑话：我是二年级的碎娃，想啥说啥不懂啥，有一天放学告诉妈，自己看上蜜萍同学啦，这话把妈惹笑啦。妈说那娃啥时候上街啦，你指一下叫妈看嘎。

端午前一天晚，我打电话与宝民谝。话筒刚挂，铃又响啦，他说“天气热啦，熟食寄不成啦，我叫娃他妈，把槲叶留下，冬天包粽子寄你尝嘎”。一听这话，我心热啦，赶紧挡他。

老同学宝民，是一介农民。没有考上学，在乡村混着。干的苦工活，不是大人物。生活在腰市，身无大故事。他不是抡扁担制疯子的程树华大叔，倒像鲁迅笔下的发小闰土。离了乡土就没活路，土里土气没有派头，不是抹墙就是刨土，一双粗手养家糊口。那只断过的手，照样把活做，端灰不歇休，可怜这手没温度，冷冰冰像死人手。这样一个老土老头，受我关注却有理由：土疙瘩包含稀有元素。

阅览众多同学，有的是佼佼者：屈公社、郭福强、程鸠山成了大款；李侃运是村委会主任；魏红霞是商州医院妇产科大拿，屈学良在商洛公路局当家，闵东红是教授科学家。往大里多说几句，当年在腰市邮局，和我同领入学通知书的郭博智，名气直冲云霄去。他比家乡其他学子，好像鲸比小鱼。本人在大竹林前，对旗杆视而不谈，偏把筷子赞说一番。不写家乡名人，却写农人宝民。书写一位普通人，因他天生头脑简单，热肠耿直本性纯然；他的心胸肝胆，蕴含义气一团情感一片；他的骨子里面，饱含忠厚实诚良善。他像煤层中的黑乌金，挖出擦亮光可照人。他没有大本事，却养成一双儿女，俩娃毕业都当教师，职业光荣令人羡慕；他盖不起楼房，却帮儿供房，堪称父亲们的榜样。年过花甲东奔西忙，爬架登高布线抹墙，夏忍酷热冬站寒房，灰溅白发汗浸衣裳。花脸装修匠，外表一包装，也能出形象。笔者可以对比想象，他梳个背头穿上西装，样子比我当年风光。

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我们是从农家出来的，做人不要瞅高蔑（mie）低。宝民同学虽然位卑，半世纪情谊却是真的。他送来一老碗红薯面，贵过一疙瘩牛黄熊胆。吃他家酸菜搅团豆面饭，香过饭店“十三花”席面。

2023年端午假期随笔

作者简介：

屈化民，商州腰市街人。曾任某国防厂处级干部，历任党总支书记、政工师，《中国电子报》特约记者，县政协委员，广东民营企业高管，广东省青年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