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
好多次乡亲们问我:你回来经常到峁上,到地里,到老村看啥哩,你又没地,是寻啥么…,我笑着说:不寻啥,没事瞎转悠。可我心里在说:我,在寻我自己。
也许,因为我的保守,我的迂腐,我总觉得,每个人的双脚,只有踩稳踏实,顺着家乡的路和方向去走,才有可能寻到真正属于自己的自己。
一
我的家乡是历史悠久的,淳朴古老的。东从马灵上、枣巷,西到峁里、西坪,北到马头、罗洼,南到崾岘、西坡峁……等等,都有先辈们生活和居住过的痕迹。这些痕迹,有的代远年湮,远得甚至连蛛丝马迹都看不到了,远得像天方夜谭,远得几乎等于零;有的仅仅是在现在人的眼睛和记忆里越来越远,远得一知半解,只鳞片甲,远得影子尚在,却模糊不清,消失也只不过绰绰百年之余。
不过,古老的符号与标志总是能留下一些印痕的。几百年前,先辈们就从分散的东西南北逐渐向一处汇聚。挑风水,选地盘,择邻里,不仅可以抱团生活居住,而且可以合力抗击野兽、匪事带来的袭扰。从此,有了乡亲邻里的更多交流与往来,有了人丁渐旺的集中生活居住群,有了我们所说的“老村″的诞生。
有谱为据,有址为证。四百多年前,贾氏先祖择得“老村”一隅,率众家先民之力,打造了至今尚存的雄伟古寨土城。起初,这座土城里主要以贾氏家族居住。不过没有多长时间,王雷两氏也逐渐进住城里。三姓人家基本以东西两侧环沟而居,和睦相处,尊爱互助,相安无事。这也是本村三大姓氏长期以来友好为邻的佐证之一。
最先,城里的居所大都是临沟挖掘的土窑。在人类共同进步的过程中,光景殷实的大户人家,逐渐开始了城内唯一一处最平坦最宽阔地面上的住所修建,才有了最北头的几院厦房,有了一排坐东朝西的泥基窑洞。后来,还有了纳门厦房,小侧厦房。再后来,大约在二百多年前,城内狭小的地界已难以容纳村民的居住需求,三姓大家先后分别有人迁至城外,在西洼、水沟畔等地另辟住所,便有了后来的王家砭,西洼、烂院,南垣,北垣,王垣院,贾垣院,姜垣院等群落,以至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老村"模样。古老的城寨,也从此告别了它的人文辉煌,彻底成了一座名符其实的空城。
无论从城里到城外,"老村"时期,乡亲们的住所都经历了从土窑→厦房→泥基窑→砖窑的改善过程,也曾有过让人为之骄傲的“贾寨子的老窑(特大型砖窑)”的璀璨与荣耀。
“老村”,随着几百年风雨的洗礼,终于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渐渐新了起来,基本上家家建起了一家一户的宽敞院落,住宅规模走上了飞速扩张的快车道。
二
我的家乡是闻名的,先锋的。她不仅有城寨、老窑的美名故事至今相传,也有一些鲜为人知的佳话渐渐消失。
在我们至今还不足千口人的村子里,曾在同时期拥有过五座村庙和两座戏楼的繁荣景象。这些村庙和戏楼,无不从另一侧面反映了先辈们对各类信息的求知与对文化的渴望。
五座村庙由北往南,依次是北头起的老君庙,水沟畔的观音庙,北场畔的马王庙,涝池畔的龙王庙,马灵上的亏心庙。从村庙供奉的神位看,各有所敬,各有所求,是人们从事各类经常性信仰活动的必然场所。先辈们敬畏神灵,主张扶正惩恶,祈求风调雨顺,盼望四季平安,期许人丁兴旺,倡导行善乐施,依仗神灵保佑而实现自己最朴素的情感与愿望。从村庙所处的地理位置看,大都建于地高风急之处,多有镇邪生祥之意。从风水学的角度看,多有补缺强势之为,处处体现了先辈们大智若愚的心智。
两座戏楼,一座是王氏家族的戏楼,位于王氏戏楼场的东北角,坐西朝东。据传,王家鼎盛时期,女人们足不出户,便可在对面的排楼(或是长廊或阁楼)内围桌而坐,品着茗茶,嗑着瓜子,食着甜点,就能饶有兴趣地听曲赏戏,在当地也是显赫一时。一座是雷氏祠堂院内的小戏楼,位于现在的老夫妻槐树南侧的园子里,坐北朝南,形小精致,可存留的时间相对较短。因为一场火灾,烧毁了祠堂,失去了戏楼,也成了先辈们感到非常心痛的一桩不幸之事。
这些村庙和戏楼,有的解放前已不复存在,有的直至文革时期才失修坍塌。它们均先于“老村”,从历史的长河中无声无息地流失了,连只文半字也没留下,让我们这些后人也感到无比的遗憾,总觉得不是先辈们欠了我们,就是我们还是欠了先辈们一些什么。我遗憾先辈们很少识文断字,更遗憾我辈们丢失得东西太多。
解放后,我的家乡和全国广大乡村一样,不断发展,不断壮大,取得了很多骄人的成绩和荣誉。合作化时期,从初级到高级,乡亲们团结互助,齐力生产,人心稳定,民淳俗厚。五六十年代村上的秧歌,曾红火热闹十几年,名扬方圆十里八乡,是一种十分有趣的文化调味剂。社教后期,村上有了自乐皮影戏,五六人一架马车就可以成就一座小舞台,一场小演出。同期,村里较早装上了一部手摇干电池电话,使村外的声音不再十分遥远。文革伊始,又最早使用了三用机和高音喇叭,广播文化得以快速传播。此后,村里点上了大汽灯,拥有了一套当时较为完整的乐器,拥有了自已的乐队,成功排练上演了多场秦腔《沙家浜》全剧本戏及其它折子戏,文化生活活跃一时,令邻村人羡慕不已。六十年代末,生产小队分别赶上了胶轮车,村级集体有了钢磨、碾米机,农具改进及生活机械的率先使用,在全社都是独一无二的。农业学大寨期间,村队几乎年年是先进。七十年代初,全村的大家畜在全社是数一数二的强壮,队上此时又用上了手扶拖拉机,脱粒机(中小型,不是很成功),事事领先于其它村队。七十年代中期,开始使用小型播种机;七五、六年连续实现了人均贡献千斤粮(第二生产小队)。“老村″的发展稳步趋于向好。
三
我的家乡是热情的,奔放的。她位于洛川最南端的塬面上,也是陕北与关中的梁塬分界线。过了我们这道塬,往南就是渭南市白水县的北塬镇。因此自古以来,她都是陕北与关中的重要交通走廊,是陕北与关中的重要人文融合之地。
一二百年前,三大姓氏就开始接纳了外地来客的入伙生活,先后有了姜、苗、陈、宋、廉、梁等姓氏家族的融入。改革开放以来,又有新族加入。乡亲们之间,始终团结友爱,和睦相处,村民友善,村风淳朴,他们以高度的热情,勤劳的双手,谱写出了新时代新时期新农村的动人篇章。
几十年来,家乡的热情,滋养了诸多发展的热点,热点点亮了乡村的人气与輝煌。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村上设立了国家粮站村级粮点,本来就居住窄卡的村民,还是以国家大局利益为重,调剂出了几孔质量尚好的窑洞作为粮仓使用,那种大公的精神与情怀,很是值得传颂。每逢收粮、调粮之际,谁家还不多备点开水,甚至是绿豆米汤,乡亲们的热情好客,使村子的声誉与人气骤增,深受乡邻亲友、市县运输部门赞评。六十年代末,有一次解放军拉练演习,选中于本村休息调整,尽管村民们温饱尚未解决,但还是有乡亲送去米汤馍馍,生怕当兵的娃们家挨饿,那种军民鱼水情既令部队官兵为之动容,亦被婉言谢过,又让我们为有如此品德的父老乡亲而骄傲!七十年代中期,村上建起了七年一贯制学校,东半社六个行政村的学生就近读上了初中,学生的宿舍就在农户调剂出来的“家”中,乡亲们把外村学生当自家娃对待,给予了极大热情的帮助。七十年代末期,村上有了全县首屈一指的村级供变电所,乡亲们告别了祖祖辈辈的煤油灯时代;同期,开始了社级抽水站的兴建,有了之后的(至今仍保留的,供一乡十六村万余人口的)乡村供水站。九十年代末,个人建起了全乡东片首座苹果库,苹果产业化的脚步迈进了乡村。
四
我的家乡是美丽的,是微笑的。她既有陕北沟壑纵横的地貌,也有渭北较为完整的宽阔塬面,既不山穷水尽,也不沃野千里。
我的家乡,南北有五条梁峁,梁峁间是较为完整的东西塬面平坦地。县乡公骆从村子中央蟒带似地东西而过,象是人为地在这里重重地写上了一笔。这一笔,正好成了現在村子的东西中轴线,把村庄划成了南北两片。沿着村子塬面的边界线走一走,可以令人大吃一惊,令人兴奋不已!这是因为,走着走着,即可走出一个巨大的空心书法字——“兴”!峁里、王木匠峁,是第一笔(长点),马头峁是第二笔(中点),北峁、罗洼峁就是第三笔(小撇),从马灵上到西坪,就是那苍劲的一横,西坡峁便是那一撇点,南城崾岘峁就是那重重的落笔大顿点。多美的一个兴字呀!这是一个令人高兴,令人兴奋的美丽村庄!这是一个兴旺待发,振兴在即的美丽村庄!
也许,这是造物主的造化;也许,这是天意的巧合。但这都不足以能证明什么,要证明它的兴盛,还得靠这里的八百乡亲,靠这里的自己!
也许,在祖辈的心愿里,早已埋下兴盛的种子。五六十年前,我们的老村子,就是一个第三批简化字里的“亍”字构成的。第一横是南垣院,第二横是窑背后头至北垣院(王垣院),第三笔就是位于一条线上的姜、贾垣院。祖辈们多么希望这里兴旺发达成一个街道的模样啊!
听老辈们讲,我的家乡从风水学的角度看,她位于一个美丽的凤凰穴位上。那是一只振翅北飞的大凤凰!老城古寨就是凤凰的头冠,马头峁和北峁及其两边就是凤凰展翅飞翔的双翼,崾岘峁和西坡峁就是凤凰漂逸倜傥的双尾羽。多美啊!这是一只正在涅槃重生的火凤凰!
如今,我的家乡已被列入首批乡村振兴示范村的名单。蓝图已有构画,宏图正在实拖,相信不远的明天,父老乡亲定能以自己的勤劳和智慧,以科技与产业振兴家圆,美丽家乡!以全新微笑的姿态迎接更加美好的未来!
家乡,我的根,我的脚步也不会轻意停下来!
祝愿家乡,祝愿父老乡亲,明天的生活一定会更加美好!
2023.6.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