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 水（小小说）
冷梦良
一
屈老头梁老汉近日既高兴又发愁。高兴的是儿子告许他儿媳妇终于怀孕了，打算近期回家休半年假养胎！添丁进口，梁家后继有人，血脉兴旺，这可是梁老汉期盼了五六年的喜事啊，能不高兴么？！兴奋之余，梁老汉又为儿媳妇回家后的饮用水发了愁一一自来水自然是绝对不能让儿媳用的，小区内商家安装的饮水机中的水，梁老汉也不打算用，他知道那是自来水过滤净化后的纯净水，纯是纯了，可养人的东西也一定会被“净化”掉，除了是“真水”，能滋养人的成份，尤其是滋养新生命发育成长的成份能有多少？
“要使能象当年在千阳一样，找到龙泉寺那样的山泉该有多好？”梁老汉喃喃自语。
“哧一一！你别做梦了！咱现在是在宝鸡，是大城市哩开，高楼大厦的，你在哪里找那么好的山泉呀？”老伴看着发呆的梁老汉说。
“城里没有，城外总该有吧？”梁老汉机灵一动，双眼突然一亮，“宝鸡南靠秦岭北依千山，自古就是一块风水宝地，还能没几眼甘泉？我明儿就出门找去呀！”
“你甭穷折腾了撒！图咱腰腿软活呢吗？就是找到了，你咋弄回来呀？还象当年骑个破自行车一样，用你那电驴子一瓶瓶一壶壶地往回驮呀吗？你把年纪甭忘了！”
“那你说咋办？”
“咋办？就在咱小区饮水机上取水算了，纯净水哩开，大家都用着呢么，好着呢！”
“那不行！媳妇这次回来是养胎呢，事关我梁家血脉，顶天大的事，一定要找龙泉那样的纯天然矿泉水！找到了，就会有办法！”梁老汉坚定地说。
“啧！啧！啧！看为你梁家把心思费滴连老命都不顾了！你放心，我儿彪形大汉，槐梧帅气，我媳妇高高大大，文文静静地，两口都是高智商，好种子撒在好地里还愁长不出好苗苗？不象你，半截瓮瓮箩圈腿地，当年没把人愁死！幸亏我地好，才给你梁家养出了我儿这棵梧桐树！”老伴三分嘲讽七分骄傲地说。
“去去去！你头发长见识短懂球个啥！好种子好土壤，还得配上好肥料才能长出好苗子，结出好果子！现在娃娃金贵的，一定要给我孙子找到安全水、营养水、放心水！”
二
说到水，梁老汉真可谓身有感受，悲喜交集！他本不姓梁而姓胥，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生于千河南岸的胥家寨，他身前有两哥一姐，生身父母因孩子多而无力养活，就在他出生不久把他抱给了河北梁家沟他的舅父。梁家沟是千山脚下干沟河上游的一个小村庄。干沟河长年干涸，三四十户村民就沿河沟两岸山崖窑洞而居。这里不但贫瘠，更要命的是缺水，家家户户门前低凹处都挖有地窖，雨季，把天雨水排入地窖，冬天把积雪堆在地窖边蓄水，一年四季，人畜用水全靠地窖，因而，在这里，水比油金贵。
梁老汉就吃着这“窖水”而渐渐长大。六七岁时，生身父母终于发现他个头矮小，手指粗短，与他端端正正的三个“表兄表姐”相比，简直不像一娘所生，才知道他是“显水”了，好生心疼，便和他梁家“爹”商量，把他接到“大姑”家“换水”，从此，他便户口在梁家河，人在胥家寨，长年借住“大姑”家，与“表哥表姐”一道上学玩耍，他也隐隐约约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一晃就是十多年过去了，两个“表哥”身长八尺，一表人才，“表姐”更是水灵灵一枝村花！大“表哥”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二“表哥”学有所成，考入省城高校，“表姐”攀上了县城一门高亲待嫁，唯有他五短三粗，走路一晃三摇，还获得了一个“碎老汉”的外号！书，念不进去，农活又扛不起，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呆在家里闲游闲逛，连个上门提亲的媒婆都没有！这下可急坏了他叫“大姑”和“姑父”的爹娘和他叫“爹”和“娘”的舅舅与舅妈！无奈了当小学教师的“姑父”决定提前退休，让他顶替上班，为他谋一份吃公家饭差事，他于是在极不情愿中接受了命运的安排，认祖归宗，改姓为胥，顶替父亲在干沟河下游沟口的坡头中学当了一名勤杂工，也正因此，他此后无论对生身父母还是养父母都再也没有了任何称呼一一无论把“姑父”与“大姑”叫“爹”和“娘”，还是把“爹”和“娘”叫“舅舅”与“舅妈”，他都叫不出口，有好一阵子，他无论是在胥家还是在梁家都好生地别扭，每当同事或学生叫他“胥老师”时他都浑身地不自在！他无法割断他与梁家沟的“血脉”而让舅父舅妈心寒，于是，在他儿子出生后，毅然决定儿子姓“梁”，为舅父撑起了门户。
三
顶替父亲上班后的梁老汉，满以为跳出了农门，就可咸鱼翻身，找一个吃商品粮的媳妇，过上双职工的小康日子，可那些有商品粮户口的，无论是有工作的还是没工作的“城镇待业青年”，甚至是农村户口的民办教师也都因他“海拔不够，身长腿短，比例失调”而不给他接触的机会，就是农村那些长得好看的姑娘也与他敬而远之！眼看老大不小了，孑然一身，令人着急，他于是恨父母更恨梁家沟那条一年见不到淌几回水的干沟河，常暗地里哀声叹气。
终于，父亲物色到了一个连续三年高考落榜，不甘寂寞，一心想找个“一工（工人）二干（干部）三教员”的杨姓姑娘，身材窈窕，相貌俊美，便放弃半生清高，四处央人托关系，以帮姑娘当“代理教师”的条件使其委身于他，他于是“癞蛤蟆吃到天鹅肉”一般，美滋滋地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建立了自己的小家庭。
婚后，姑娘如愿在他所在的中学当上了英语“代课教师”，小两口相敬如宾，过着平平淡淡，但也和和美美的小日子。梁老汉虽是后勤职工，貌不惊人，但为人精明殷勤，上下打点，左右逢圆，人缘极好;杨老师腹有诗书，教学敬业，充满朝气，一学期下来，便评为“教学能手”、学区“先进教师”而正式转为“民办教师”，别人都说胥老师运气好，他则说是自己命好！
四
小两口甜甜蜜蜜地过着“双职工”的小日子，憧憬着未来，一桩心事却总萦绕在梁老汉的心头挥之不去，令他心烦，尤其是在他每每实施完“造人”工程之后，妻子总会娇滴滴地问他，播下的种子会长出个什么样的苗之类的问题，常常会半嘖半戏地说：
“我娃可一定要象我，千万别象了你！半截瓮瓮箩圈腿的，长大可咋找媳妇呀？你胥家怕再碰不到象我这样傻的姑娘了吧？”
每当此时，梁老汉心头就有说不出的痛！他坚信他胥家的种子是绝对优良的，播进去的土壤也绝对是好土壤，唯一会影响“产品质量”的就是“水”！
“绝不让水象害我一样再去害我未来的儿子！”梁老汉暗自发誓。
坡头中学虽是自建的自来水，但井不深，属干沟河水系，是“困山水”而非地下水，据说水质“硬”，杂质大，河对面五六里外的“龙泉寺”却有一眼常年喷涌而出，奔流不息的“旺泉”，清澈清凉，传说是一眼有故事“圣泉”，水质好，养人养畜养庄稼。
梁老汉于是决定“开小灶”，并于每天清晨早早起床，推上他那辆半新不旧的红旗二八自行车，挂上两个大塑料壶，翻沟过涧去龙泉寺驮水，风雨无阻。同事中有人嘲讽他、有人讥笑他，他总是淡淡一笑，心中暗曰：
“懂球个啥？！”
一年后，妻子果真给他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象“唐生”一样儿子，差点没把梁老汉喜晕！他给儿子取名“梁龙生”，小名“龙娃”，驮水的劲头更大了！
五
转眼又是十几年！妻子己由“民办”转为“公办”，小龙娃一天天的长大，梁老汉驮水的脚步一天也没停止。不知不觉中，梁老汉的这粒种子在龙泉水的滋养下，长成了一颗高大茁壮的小树，实足一位英俊潇洒的帅哥！小子不仅长得帅，书还读得好，从小学到中学一直是个小学霸，高考金榜题名，考入南京一所名校，毕业又在杭州谋得高职，娶苏州女同学为妻，梁家，可谓真是改门换庭，光宗耀祖了！
别人都说梁老汉命好，占尽了胥丶梁两家的风水，梁老汉则每逢初一丶十五，都要去龙泉寺上香拜水……
六
小龙娃成家立业后，便在宝鸡市区为梁老汉买了一套房子养老，老两口相继退休后，便喜滋滋地来到儿子给他们收拾好的洋房里，乐呵呵地过着“员外”的生活，这是老两口几十年前做梦都梦不到的日子。唯一让梁老汉焦滤的是，龙娃小两口结婚五六年了，只顾着干事业，就是不给他生个胖孙子，为此，梁老汉背地里没少数落龙娃，常常在老伴跟前发牢骚：
“好种子不往地里撒，可惜了种子，还荒了一块好地，唉！”
他终于盼来了儿媳妇怀孕的特大喜讯，高兴地不知道如何发泄，便一把把老伴揽在怀里，双手拱起老伴的脸，“肥猪拱白菜”一般地亲了起来，还边亲边嘟嚷：
“好种子播在好地里，又将会长出一颗好苗苗！”
直把老伴折腾地奋力推开他笑骂到：
“去去去！老不正经的，看把口水给人淌了一领合，臭哄哄地，滚！滚！滚！”
第二日，梁老汉便骑上他的电动车实施“找水计划”了！
他先是去超市里了解各种品牌商品水的情况，包括种类、成份和产地，都一一查看，不懂，就用手机百度搜、找营销员咨询，千方百计科谱。商场里的商品水琳琅满目，品牌繁多，梁老汉只认准一条，就是找水源在本地的真正的矿泉水！终于，有一种“太极之源”牌“天然苏打水”引起了他注意，商场的营销员告诉他：这是第四界丝绸之路国际博览会暨西洽会的指定用水，是本市民营企业“天海山泉饮品有限公司”的龙头产品，水源取自市郊长寿山的峡石山泉，地地道道的矿泉水，富含人体需要的多种矿物质成份，具有中和平衡人体内各种微量元素的功效，目前己打开了国际市场，远销中东国家……
营销员的一番介绍，天花乱坠，把梁老汉听得雲里雾里不明就里，只觉得神乎其神的玄妙！但他知道，长寿山乃秦岭与千山交汇之处，龙爪之地，神奇的“峡石虹梁”景观闻名遐迩，据说处在大秦岭腹地的一条黄金水源带上，方园几十里都知道那里“泉多水旺”，有关“神水”、“圣水”、“娘娘水”的传说甚多倒也确是事实，于是，骑上他的电驴子，急忙忙直奔长寿山。他要亲自考察，看这“太极之源”是否真有那“太极之玄”？
长寿山离市区不是太远，梁老汉骑着电动车沿着引渭渠堤约没半个小时就到了长寿山脚下，远远就看到半山绿坡丛中竖有一块天蓝色的广告牌，上书：“太极之源，健康平衡大师”，天海山泉饮品有限公司就在那里。
梁老汉把他的电驴子放在山脚之下，顺山坡徒步爬上了一道梁顶，举目四望，道道山梁自天边而来，蜿蜒起伏，似群龙奔腾于绿茵碧涛之上，飞临足下，活脱脱一个“卧龙岗”！绕过“龙头”顺侧翼山坡拾级而下，但见一道“白练”从半山崖峡石缝间腾空射出，银丝翻卷，珍珠四溅，其下一潭湖水，清澈见底，碧波荡漾，梁老汉的脑际间立时浮现出“白龙喷雾”的壮美画面来，禁不住喃喃而语：
“这可真是一眼汪盈盈的龙泉啊，与龙泉寺里的那一眼一模一样！”
他于是走进“天海公司”，在公司营销员的带领下，参观了“桶装饮用水”的生产全过程及其流水线，欣然与之签订了《“太极之源”天然苏打水供水协议》，天海公司每天清晨会准时把一大桶“太极之源·苏打水”送到家门前……
半年后，龙娃媳妇给梁老汉诞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孙子……
＜完＞
2023年6月28日
【作者简介】史永峰，笔名冷梦良。陕西省孔子研究会会员、中国孔子基金会宝鸡孔子学堂客座讲师、宝鸡市孔子研究会副秘书长，宝鸡市传统文化促进会理事、讲师团讲师，陕西省作协会员丶宝鸡市作协会员、宝鸡市文学创作学会副秘书长兼学术部部长、宝鸡市杂文散文家协会会员，著作《论语通俗解读》分别被国家图书馆、陕西省图书馆和北京大学、清华大学、浙江大学、厦门大学、西北大学等三十余所高校图书馆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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