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近 孤 独
文/赵莉
这里是黄土台原纵横沟壑间的一个小村庄,偏僻,安静,寂寞。
村旁,有一道天然生成的由灰黑色层叠页岩顺着沟坡围成的弧形“梯田”景观。一绺儿泉水从爬满野榆树和酸枣荆棘的乱丛中蜿蜒而出,立刻又从断崖石口凌空泻下,丈余间,两股微型瀑布便跳波相溅在脚边。站在这条小小的瀑布边臆想听涛,那绝对是一场徒劳。然而,只要你驻足留步,心底便有一片喧嚣的水声,脑海里也会即时滋生出一幅浊浪排空的震撼。然而,等你的思绪蓦然清醒过来,小溪却依然似一条无声游动的动漫图像:流水潺潺,菖蒲顶绿,各色小草也刺眼地跟着绿了一片,地面上四处布满的羊粪蛋儿,让耳边即时响起记忆中的小羊咩咩声……
这个夏日的午时,面对这一处孤寂的沟坡,谁都会感觉,逝者如斯,只有这片叫做“菜园沟”的一隅安富尊荣。
沿着村民们蓄筑的小水库边的路走着,迎面有两棵较大的柳树,像所有在水边生长的柳树一样,它俩坚定地侧身向水,把容颜描到水里,叶浮水面,仿佛昭告天下,柳与水生死相依。酸枣树开着本色小花,丛生在水库路边的崖上;初夏季节,簇密的酸枣花,散发着甜淡的枣花香,和着阳光落在土路上,落在水库上。有些感伤弥散到这崖、这路、这水上,因为此刻会突然想起了不小心丢失的童年快乐的模样。

这座比大水塘大不了多少的水库的水,并不很清澈,因接纳了夏日绿油油沁润心脾的问候,葱绿悠悠地填膺,水面就绿得泛起幽幽微光。这条沟如果是一首诗,水库就是诗眼,因为它是夜梦的呢喃,它是故乡悠远的呼唤。生在这片故土,这片山水便成了游子们切断不了的精神脐带。
作家老村回来了。从繁华的京城回到故乡这片僻静的土地安居。近几年他就生活这里,这个小水库就在他的家门前抚摸岁月,亦如他在静静地作画、书写中濡养灵魂。听说过一些写作者老来选择栖息海边的事情,但那对生长在黄土地上的人们来说,委实太遥远了。老村老师的事却是我们听到的一桩实实在在的美好事件,最终萌生造访他的想法实属必然。
是的,现在我们已到老村老师家门前。这小村的人家选择迁出九沟,老院落颓废破败。老师的老家还在十里路外的镇上,他却选择了迁入九沟。相连的两个院落,起了门楼,老师收留了九沟的寂寞和孤独。
这座院子前有一排老柳树。对柳的亲近是文人的脾性,蒲松龄自称“柳泉居士”,丰子恺的画房取名“小柳屋”,陈寅恪的书房名为“寒柳堂”,老村老师的居所命名“柳泉山庄”。从陶渊明起,柳就散发着孤寂决然之味。老师的“柳泉山庄”大门不大,两边花叶扶苏。我们到时门从里面锁着,按门铃,老村老师随声而出。
果然是山野之人,衣着简朴,第一
次相见没有任何违和感。进大门,先是老师自己建造的书房和会客室,居院子中央,室外四周也是花木纷然,后面是旧窑洞翻新的居室。迈进书房,便看见书架上的书层层叠叠,一边的书桌上垂挂了各色书法毫素,几米外与书桌相对的是摊开的几幅画,墙上挂了几幅有主的山水画作。
原来,老师锁了一屋子的是清,是净,也是富足,就像门外的闲野山水。对了,老师有本散文集就叫《闲人野士》,那是二〇〇八年出版的作品。闲谈,喝茶,赠书,赠画,签名,盖章。朋友问老师,过着清寂的日子,会不会忘了年月?老师说,时不我待的紧迫感是有的,还在谋划着新作品。于是,我想起老师的散文《麦田的浮想》中说——“还是在自己有限的生命里,抓紧时间,去看看可怜又可爱的麦田吧。如果还有余力的话,帮着守护守护麦田”。存在者的终极目的以及价值必然超越于活着,守望明显是他的担当。孤独让老村老师无拘无束地穿行在自由的清晨。
老村老师是一片秘境,用《闲人野士》里的画作激发过像我一样的多少门外汉对画的热爱?那些画自有风“骚”,骚得自在,骚得活脱,骚成真趣,骚成有些文化的人心里向往的一点自许。想来,老师的画作其实是对心灵更深刻的观照。看老师喝胃药,我们不便久留。出门时有猫在竹子下散步,老村老师随口就说,流浪猫太多,养不过来,谁养一只猫我送一幅画。看来过不了多久,老师的画作就会“骚”在我们的客厅。
老村老师不像是健谈之人,有时
我觉得,这样的人栖居在更丰富更柔软更诗意的心灵里。回归孤独,在寂寞中捍卫自己的自由,只有这些人,
才会让文学是文学,画作是画作《遥远的救世主》中有一句值得玩味的话,“没钱的时候就选择既清净生活成本又低的地方,有了条件就选择更清净的地方。”今天见了老村老师,才明白他自觉选择的更清静,其实是淡而又淡的名贵。这世上,举名显贵之人甚多,淡而又淡的名贵之人又有几何?毋庸置疑,老村老师住在另一层,他在另一个高度。离开九沟村,我还想着泉、柳、水库、紧紧闭锁的大门。想必老师在九沟村的日常,是关门锁溪水,日夜送潺湲吧。对了,少不了还有与猫的往还。
祝福老村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