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乡村夜曲(短篇小说)
文/黄永红
太阳没入远山的背后去,天际灿烂的云彩开始沉郁暗红,凄然如血的冷艳稠浓。
远近的山峦林野已暗如一幅黑色的剪影了。轻轻地起一阵微风,春寒便漫开来,潮气也随之从坝上的池塘水田里浮起,混合着阴霾的夜色迫近浓重,渐渐逼走白日春阳残存的温暖。
在山丘上的的坟地间,有两个单薄的戴着肥大绵帽子的人影。
春明侧身仰靠在一座青青的坟丘边,双腿随意蜷缩,已看不清布料颜色的裤管很短,只齐拢小腿肚子,沾了些干了的斑斑泥点。他说:“有点子冷了!”挽着裤管、高架起腿仰在另一座坟壁上的青娃,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无声地笑笑,便又闭上了眼。他双手抱头枕在脑后,嘴里咬着的一根丝茅草茎不时翘动着。夜霭犹如一张紫色的巨网,开始把天地都罩住了,看不清了。清冷的空气中溢起油菜花的冷冽芬芳与麦子孕穗的青涩甜香。
青娃仰脸望天,叹息似地呵了一口气,把头上已洗得泛白的辨不出颜色的棉帽子揭下来在膝上摔打了两下,用手使劲在乱糟糟的头发里搔抓一气。他就要满十四岁了,身子瘦削而矮,光身子只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空心旧袄子。他看看春明说:“把你的帽子耳朵放下来嘛。”
春明说:“咦,硬是的嘎。”他揭下棉帽子,把帽顶子上的绳结解开,放下两只“耳朵”。再戴上后,在帽子的紧捂下,他的黑脸便更狭小起来。片时,他却又抓下帽子,再把两只“耳朵”翻上去系好。他向青娃解释说:“蒙倒耳朵,听不见。”他把双腿打伸展,两片光脚板互相搓弄着说:“咋还不来呢?”
青娃说:“要来的,他说话一贯是算数的。”
“那该来了啊。”
“说不定马上就到了的。”
这样说着,俩人不约而同地往坟山坡下的小路上望了一眼,仿佛要等的人真的出现了。
“他胆子小,是不是……”
“我可以打包票,肯定要来!反正这歇还早,不慌嘛。”
春明听青娃镇定的口气,又躺下去背抵在坟丘上,双眼大睁着望天。三月的气候,晚上还带着冷冽的寒气的,连星星也怕冷一样,一颗一颗跳出来,却又畏缩地嵌在暗蓝的天穹上,闪着凉凉的微光。
春明忍不住寂寞,又提起话头说:“哎,你说我妈他们睡没有?”
青娃想一想说:“该睡了吧,天都要黑尽了!”
“每家一月半斤煤油,你们家这月够点吗?”
“不晓得,反正我妈他们管着油灯,晚上吃饭时才准点一会儿。”
“天天晚上我都睁着眼睛睡不着。”
“我还不是!”
青娃站起来一边去沙沙有声,春明瞥了他背影一眼,跳起来走过去并排着也解开裤子,叉开腿说:“惹人!”两人就嘻嘻笑了。
这时有一个瘦削的身影从小路上嚓嚓地走上坟山来,都能听到他的喘息声了。
“林林,来啦!”“春明,青娃!”……
三个身影凑拢一堆,兴奋地唧唧哝哝小声说话。他们呈一纵列蜿蜒绕过一个个坟堆走下山冈。丘陵间的田野上,早春的蛙声零星地叫起来。
他们穿越过一个大晒场,来到一排草房前面站立住。这是生产队的公房和打米磨面加工房,黑暗中,隐隐约约,如伏卧的巨兽。
青娃转身悄悄问:“准备好没有?”林林把两个系麻绳的空瓶子拎到他眼前晃了一下。春明悄悄说:“弄好了就进去。”
三人从容地绕到房屋的后边杂草地上站成一排。眼前,一排木头栅栏代替了加工房后的一段土墙。
蛙声开始多起来,此起彼伏,在水田坝里时而急促时而悠闲,连成一片阵阵传来;新萌发的杂草地上,蟋蟀、土狗子等昆虫不时地唱起清丽的乐音。天上的星星忽而朦胧得很。夜色饱和了天地间,黑暗淹没了一切。春明上前两步,猫下身子,用手摸索起一根根竖立的木头。他终于摸到一根松动的了,高兴地低声说:“啊哈,在这儿。”
青娃上前说:“来嘛。”
两个人合力将木桩使劲扳,两根木桩间的空隙大起来,能容下一个人的头了,侧起身子,肩也能进入了。青娃先进去,然后低声喊:“进来,进来。”黑沉沉的屋内,仿佛有一双洞察一切的眼睛正在看着他们,使他们的心咚咚地擂鼓。浓浓的柴油气息氤氲在黑暗中。他们在黑暗中弄出一些谨慎的声响。春明与林林手拉手,忽然脚下绊到东西,发出哐的一声铁器空洞的回响。都一惊。田野上的蛙声似乎也停止了一下,随后又如水地涌起。
“火柴。”
黑暗中微爆起一团火焰,随即暗下去,而后再慢慢明亮起来。火柴梗在林林手中燃烧起来,恍惚地照亮了团转的空间。
春明拧开带着的农药瓶子,青娃即提起沉重的油渍污秽的柴油桶,细致地往瓶子里倾倒柴油。柴油忽然就注满了瓶子,猝不及防地漫出了瓶口。“漫了漫了!”春明与林林都急忙悄声喊叫起来。
第三根火柴燃到了尽头,第四根也擦燃了。然后是第五根。第二个农药瓶也满了。这时,晒场里有嚓嚓的脚步声回响起来。是来守夜的人。
“有人来了!”
燃烧着的火柴一抖,呈一道金色的弧线飞落。火焰在地面熄灭,木棍儿却还呈一线透明的猩红弯曲着。三双明亮的眼睛盯着它,看它终于在红色的微光中升起一丝袅袅的烟霭,无声地熄灭。三人退至栅栏一侧的土墙角落,贴墙并立。
昏暗的电筒光在门窗空隙间晃动,同时伴着低低的讨论。
“你看拐没有哦?”
“没拐,我是看到屋里有亮光。狗就哄你!”
“快去后边看一下。”
脚步声绕到了加工房后边的栅栏外。两杆电筒的光芒从栅栏空隙照进屋内,扫动。柴油机、打米机、磨面机、油桶等物的阴影在地上墙上移动。两张粗糙的面孔模糊地映在电筒光后的黑暗中。一个装腔作势喝道:“哪个,站出来!”
春明的手碰了林林一下。他们紧张地屏住气息,一动不动。一杆电筒光唰地一声照向外边的沉沉黑暗中。
“咋?”
“有人跑过去了!”
“快撵啊!”
的的笃笃的脚步声向远处追击而去。然后听见喊:站倒站倒……
加工房内,青娃说:“快跑。”
三人跳到栅栏边,从进来的空隙一个一个钻了出去,迅速消失在暗夜中。
星星依稀闪耀。蛙声时起时伏飘荡。
春明把自己咚地一声丢在地上。林林蹋坐地上,也喘息着,但他没忘记把瓶子轻放在坟边上。他扭脑壳看后头的青娃。他也提着另一个瓶子跟过来了,如释重负地小心翼翼放下。
春明这时说:“吓惨了。怪,他们咋一下子跑开了呢?”
林林说:“今晚守夜的这么早!”
歇了一下气后,青娃问:“油筒呢?拿出来。”
春明从地上站起走开,绕过两个坟头,在一丛黄荆笼笼中摸到两根油筒拿过来。所谓油筒,以毛竹做成:砍一截嫩青竹子,视需要把一两个节捅穿,竹筒内灌上燃油,用草纸卷成“灯芯”塞于竹筒口子上,便是夜间很好的照明工具。
拨出草纸芯,划火柴照亮,仔细把柴油倾入竹筒。竹筒内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刚把油注好,夜色中的土路上就传来脚步声响。林林先听到了,低喊声:“有人来。”几个人一同就蹲在了地上。
一个苗条的黑影气喘吁吁地在坟间的小路上停下,左顾右盼的样子。“喂!”试探地低声喊。原来是个少女。声音也熟悉。青娃首先站起来问:“小雪哇?”
“小雪!”“是小雪!”春明和林林都站起来,“你咋来了呢?”
少女走过来,得意地嘻笑起来:“你们以为我不晓得你们哇?喜得好我来了,要不然你们就遭逮了。”
“原来开头是你!”……
天早黑尽了。苍茫的夜天反而开始明朗起来,星星也都跳出来了,星光交相辉映,冬水田中似有许多萤火虫在舞动。蛙鸣如波一阵阵涌动。把油筒倒起,让竹筒中的油料把草纸芯浸湿,然后点燃起来。金灿灿红闪闪的火舌跳跃翻腾着照亮了团转的黑暗,两轮红色的光晕在夜幕中颤抖。几张黑红的稚气的脸在光色中忽明忽暗地闪烁。
“小雪,我和春明一路,你就和林林一起。”青娃安排说。小雪笑说:“嗯,我就给他提篼篼嘛。”
青娃与春明打着一支油筒离去。林林将油筒插在田埂边较软的湿土上,躬身挽裤管。他回头看小雪说:“晚上水有点冷,你怕冷不?”
小雪说:“不怕。”她的脸在闪动的火光中明暗变化不定,眼睛却始终如一地晶亮。
林林下到水田中,嘴里不由吸了一口气,手里的油筒一晃,火焰燎到额上的几丝头发,只听哧的一声,一股焦糊味立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小雪笑问:“真的比白天冷很多吗?”
“才下来那一下冷,过一下就好了。你要怕冷,就站在田埂上嘛,我一个也行。”
“我要下来。”小雪断然说,“你照我一下。”她把黑灯草绒方口布鞋的绊扣解开,脱下,“哎呀,鞋子放在那儿呢?”
林林说:“就放在那边黄荆笼笼下,一会儿回来拿就是了。”小雪同意:“对哇。”她也挽起裤管,露出光洁的小腿。她问林林:“你没穿鞋子吗?”
“我们都没穿鞋子。”
小雪试探地下到水田中,踏起一圈圈涟漪。她惊喜地叫道:“哟,真的好冰人呀!”林林说:“等半分钟就好了。”
清清田水波动,两人的倒影也与火光一起一轮轮晃动。林林左手擎油筒左右来回扫动照向水底,目光跟着扫描水下。小雪跟在他右后方,涉水前行。
“小雪,你是在哪偷听到我们的?”
“说得笑人,哪个偷听哟,你们在那儿那样大声,我在青棡笼笼里解手,走又走不得,就全听见了。”
呱呱呱。火光照见一只青蛙在一丛水芹菜边旁若无人地叫,在水面震荡起微微的涟漪。
“你爸爸要你黑了出来?”
“他到公社开会去了,要明天才回来。”
“你小弟娃呢?”小雪家,就她和弟娃和她爸仨。
“我叫他睡了。他最听我的话的。——啊呀,这儿!”
小雪的眼尖。林林把火光照过去,果然是一根黄鳝弯曲地伏在清清水底。他把竹子迂制的钳子拦腰一夹,此时黄鳝才叠蜷挣扎,但已被迅速丢进了小雪提着的竹篼里。
每一块水田中,他们都要他细致地转上几圈。他们已照过好多个水田了。除了黄鳝,他们还照到了几条鲫鱼。这时,最初下田感受到的寒冷早已消散,身上反而热乎乎的。遇到一根较高的田埂,林林先爬上去,然后回身伸出手去。小雪把竹篼换到左手,伸出右手抠住林林并拢的手指,灵巧轻捷地一跃而上。在田埂上,林林说:“看一下有好多了。”
小雪将竹蔸拎到火光下,倾斜起口子:“这么多了。”
小雪说:“他们两个呢?”
他们抬头张望。在坝上另一头的远处黑暗中,辉耀起一团红云。“在那儿呢,喊一声嘛!”
林林把右手掌弯在脸颊边,大声遥呼:“青娃!”
小雪也学着林林喊:“春明!”
几声呼喊之后,他们注意到那团红云终于静止下来,但却没有回应之声。他们于时又长呼大叫起来。终于,青娃与春明的声音一前一后地回应过来,声调悠悠地闪:“嗳——喂——”
“呀,不怕人听到啊?”小雪忽然担忧道。
“听到又咋呢?不怕。”林林开心地说。林林把油筒举过头顶摇晃着,熊熊的火焰呼啦啦地飘荡。附近田中的蛙们都惊讶地怔住默不作声,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又一齐恍然大悟般地同声喧哗大叫起来:“呱呱呱呱……”
“嗳——噢——”“啊——喂——”他们大叫,大笑,挥手。
远处一户农家的狗叫起来,随后,许多的狗叫起来。
两团红云飘拢聚在一堆了。火焰的云霭中,几张黑红的的脸漾起欢喜。
“看你们照有好多?”
“你们呢?”
“看嘛。”
“哟,这么多!”
“你们也不少!”
“走,洗脚去。”
“走呗。”
附近一片桉树和枫柳林边,有溪河潺潺流淌。水清清冽冽,长年不断,恬静闲缓。几个人蹚下去,平静的水面立即如一面平镜被踏碎了,在红红火光下,波光乱闪。
“别走到深水地方,看落下去了!”
“不得的,这一节河水都不深。”
“那一边埋得有一个死娃儿。”
“真的呀,好吓人哦!”
“他哄你的,你信真了!”
黑暗的夜天无边无涯。天上的星光看不清了,可能是因为迷茫的雾霭。在油筒的火焰周围,雾霭形成了一圈五彩的柔和光环。
“小雪,你爸爸今晚真不回来?”
“嗯呢,我好久哄过你嘛!”
“那就到你屋头去。”
“好啊,走!”小雪格格笑了。铃声一样的笑随溪水一起流淌。
走进竹林中,在院门外,怕火惹燃了稻草屋顶,油筒被使劲吹灭了。黑暗中,小雪掀开院门时,门轴发出吱溜一声尖叫。狗在院子里立即叫起来,被她喝斥一声,便立即安静了,然后跑上来啪哒啪哒用力地大幅度摇起尾巴跳跃。小雪回头说:“进来就是了,不得咬的。”
摸索着走进门内,站到院坝里,仰脸望着天上的微光,小心地来到堂屋门前的屋檐下。小雪去掀开了灶屋的门。一股子暖烘烘的气息漫溢出来。几个人跟着往里走,咚的一声,谁可能碰了头,都笑起来。屋里这时黢黑一片,于是都不再妄动,安静地等待着。终于,灶头的油灯被小雪点亮了,几个人的身影很大地映在熏黑了的土墙上。小雪不由笑说:“别神起,坐呀,都咋了呢!”几个人这才散乱地在矮饭桌边的木条凳上坐下来。但他们立即又都站起来。
小雪开后门摸索着去后屋檐墙壁下抱了柴进来。春明生火,青娃洗锅。林林去地坝里提黄鳝进来,笑问有没有要吃烧黄鳝的。春明首先说不要,青娃也摆脑壳。小雪笑说:“啊,给我的猫和小黑狗烧一条,免得它们叫唤得焦人。”黑猫在灶头上和桌子上跳,小黑眼巴巴地望着众人摇晃尾巴。
林林说:“我也不吃了。”
“我们又没喊你不吃!”
“大家吃才大家香,我一个人也不想吃。”
林林抓了两条黄鳝,嗖地一声扔进了红灿灿的灶孔里。黄鳝在火灰中乒乓乱跳,砸得火星腾飞。
春明把黄鳝都倒进木头脚盆中,待锅中水开,拿木瓢舀了滚水冲进,迅速盖上锅盖,只听得黄鳝在木盆内轰然一声响,倾刻间即无声无息了。揭开锅盖,一片热气腾腾地僵在盆中。春明和青娃拿出自制的钢锯片小刀,麻利地将黄鳝剖开,抠去肠子,切成节子。小雪在灶后的酸菜坛子中捞出一碗泡海椒和泡青菜,在菜板上切好。
忙碌,说笑,屋内气氛活跃欢快。锅内开始蹿出汩汩蒸汽,扑鼻生香。猫又开始赖在人的脚边竖起笔直的尾巴,不断地往人脚边摩擦,打呼噜和媚叫,小黑也跟着在地上撒欢蹦跳。
小雪双手在围腰帕上擦拭干,目光朗朗说:“哎,我爸有酒,你们喝不?”
“喝,拿来嘛!”春明与青娃豪爽点脑壳。林林却说:“有人在喊!”
原来是紧挨灶间屋的房间里传出的呼叫声:“姐姐!姐姐!”
大家都听到了。林林明白过来,对小雪说:“是你弟娃醒了,叫他起来!”
青娃和春明连声说:“快快快快,喊他起来!”
小弟娃长得瘦,光着大脑壳,一对眼睛黑亮有神。他兴奋地说:“我早就醒了,早就听见你们了!”
喝了酒,大家脸上变红了。小弟娃也喝了两口,然后对小雪说:“我的眼睛有点花,姐姐,我看到有两个你了。”
春明不由跺脚。几个人笑得前俯后仰。小雪问:“你去不去睡了嘛?”小弟把头使劲摇:“我还不想睡。”
小雪通红着脸说:“那你不准再喝了哈?”她用手拂了一下掉到眼睛上的一缕头发,嘴里咝咝地吸着气笑,“我的脑壳也有点昏了,不喝酒了。”
春明端起传到面前的酒碗喝一口,搁到小雪面前说:“再转一圈!再转一圈!”
“嗯,”小雪笑呻唤,撒起娇来,“我真醉了。”她把酒推到了林林面前。春明说:“耍赖狗。”
“哪个耍赖狗?”小雪楞睛鼓眼举起拳头。春明忙笑:“我说我自己!”
吃了黄鳝,喝了酒。“来,打百分!”小雪抹桌子说,“新买的。”青娃附和说:“来嘛,打对家升级戴两顶帽子。”小雪进屋去又拿出一个小墨水瓶制作的油灯,在原来点着的油灯上点燃,分别放在桌子的对角上。林林看到油灯里油不多了,起身去拿了一支油筒进来,摇一摇,还有油。他拨掉焦黑的草纸芯,由青娃帮着将柴油细细地将倒入小油灯。春明将眼睛凑在油灯边喊道:“好了好了,满了!”
几人各据一方。小雪拿出新扑克拍在桌子上。春明抓起来摩挲着问:“那儿买的,我也要去换一副了。”小雪说就在大队供销社。
打着百分,起初,都还有说有笑,有时为一张牌争吵起来,几个人的头影很大地映在土墙上动来动去。后来,便都有了倦意,安静了些,一个个打起了呵欠,只听到纸牌在桌上的沙沙声,连油灯灯芯燃烧的嗞嗞声都清晰可闻。灯芯上结了两朵猩红的灯花……
青娃提议说:“散了吧,明天还要出早工,挖秧母田呢,迟到要遭扣工分的。”
小雪说:“听我爸说,我们要涨工分了。”几个人立即眼睛一亮:“涨好多?”小雪摇头:“不晓得。”
几个人零乱地站起来。小雪忽然说:“林林,你不回去嘛。你屋最远,路又不好走!”青娃与春明也说:“是啊,你要从坟山上过,吓人兮兮的,别回去了。”
“不,我要回去!我妈又心口痛,我爸又咳嗽还没好。”林林说着,打开了灶屋的门,一股冷意使大家都打了个颤。
几个瘦削的少年人走到地坝中。微弱的一小片油灯光照到门外,显出茫茫的夜色。
“啊,起雾子了!”“光脚杆有点冷哦!”
“哎呀,”小雪恍然道,“我的鞋子还搁在田埂上黄荆笼笼里!”
夜,深了,远处传来遥遥的孤单的狗吠。
乡村,好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