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述评《罗曼司重演》诗刊第二期
这次的述评题目,是来自诗人陈律一首诗中的一句。我喜欢这句看似非常普通的话。说它普通,一是它是常识,二是写作的人可能都说过类似的话。可它又是如此沉重,因为“全新的语言”要承载全新的事物,全新的事物必须由全新的技术来处理。
诗人陈律说:“需要我们不断天才地发现、发明,/而非仅从其来源——/古汉语、欧洲语言的维度认识。/于我,现代汉语是复活的生命树的语言。”
所谓“复活的生命树”,我以为就是我们身处其间的新生活,就像今天之于昨天,就像当下社会之于民国,就像“铁.链女”之于“窦娥”。处理窦娥,要用关汉卿的戏剧语言,处理当今的铁.链女事件必须用今天崭新的语言。
我理解的“苟日新,日日新”与“语不惊人死不休”是一样的。现代汉语诗因为没有了格律的束缚,形式上变得更加自由。正因为这种自由,每一首诗都应该是唯一的一个惊喜一次发明,它应该有一首诗自己的独特面目,而不是千篇一律的豆腐块,或苍蝇生蛆那样重复毫无意义的数量。一根在油锅里翻滚的油条最明白滚沸的油的温度。面对油条锅,你可以赞美这口大锅赋予了你火热的生活,写油条舍生取义的壮举,你也可以批判生活的煎熬和社会的不公,把血淋淋的现实撕给众生看,第三种态度是做置身事外的旁观者,觉得油条就应该这样,于是再喊一碗豆汁慢慢吃。我打这个比喻,是想说面对同一个事物,可以有不同的书写,这是书写者价值观的不同。我以为书写者最后比拼的就是价值观。批评者往往是那些悲观主义者,因为悲观,他们看得更深一些爱得更深一些,有时会写出类似“我自横刀向天笑”“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这样的句子,其悲情色彩即使过了这么多年,读他们仍能感到寒气逼人。
还有一个常识,人类文学史留下来的名著绝大多数是具有悲剧性的,是那些揭示了人性弱点的文字。因为人性的弱点,我们组成的社会从来就没有抵达过“天堂”类的形态——通向天堂的路非常遥远非常坎坷,遥不可及和奔波的曲折,注定了人一生的悲剧性。
基于这种理解,对《罗曼司重演》诗刊第二期的评述,我更偏爱于那些“凌厉”诗行,回避那些“温文尔雅”的诗和“自我调适”的写作。就像我特别喜欢杜甫这道菜,虽偶尔也尝尝王维和韦应物,但终究能吃出他们身上的腥味和小趣味性,所以他们一到面前,我就赶紧转桌。
这本诗选里有一些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诗人,这些诗人创作时间一般都超过了四十年,而今他们已步入人生最后二十年左右的创作深水区。但就这期刊出的他们的诗作来看,他们并没有陷入“深水流缓”的夕照式喃喃自语,呈现出来的面貌却异常生猛。就凭这一点,他们的写作就值得我们持久关注和期待。
关注王家新的诗,最初是他的一本诗学随笔集《人与世界的相遇》和诗《帕斯捷尔纳克》《塔可夫斯基的树》。尤其是《帕斯捷尔纳克》:“不能到你的墓地献上一束花/却注定要以一生的倾注,读你的诗/以几千里风雪的穿越/一个节日的破碎,和我灵魂的颤栗/终于能按照自己的内心写作了/却不能按一个人的内心生活/这是我们共同的悲剧”。我觉得王家新这首诗为他后来的创作定了调。那一代有良知的中国诗人,哪一个不是帕斯捷尔纳克?他们共同的悲剧就是时代的悲剧,因其悲剧意识,他的诗的底色是悲情的,是自愿背负十字架的。“在地狱里只能被吞噬,/就像古拉格群岛和夹边沟里/那些饿鬼和白痴般的人群。......只是在鱼腹里我们找不到一张桌子/来书写我们伟大的文学”。找不到一张书桌来写我们伟大的文学,也不能写轻飘飘的粉红色文学。诗人需要为自己打造一张不朽的书桌,它一定要有几个空间巨大的抽屉,存放诗稿。在这张书桌上,像写嘱一样,写出你身处生活的真相,告诉未来,你在“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环境里,依然坚信总会有雨过天晴的那一天。
安史之乱中的杜甫也没有一张书桌来写他伟大的文学,他在饥寒交迫的离乱的路上写他的歌哭,幸亏杜甫没有像王维那样委屈自己,否则中国诗歌史会成什么样子。王家新的新作依然匕首般锋利:“与此同时/我上网看到最新消息/通报上说‘家属对调查结果无异议’/那个高中生就那样死了。//与此同时/我想写首诗//不,我撕掉了一首诗!”从这首诗来看,王家新是那口油锅的批判者。螳臂挡车在我这里是个褒义词,它代表了弱者的不屈和对非正义的对抗。他为什么重读《古拉格群岛》?他在新年的第一天看到了“列车——在这蒙雪的大地上静静地穿行……”他的诗句如此苍凉寂寥。也是在新年第一天,油锅歌颂者会做什么呢?他们只能写“瑞雪兆丰年”的陈词滥调。
宋琳用诗祭奠一段历史,那段永远流淌着无数鲜血的历史。很多人知道“6点4级地震”隐喻了什么,知道他为什么要写下“我没有照看好你的东西”。他有着杜甫那样的纪实笔法“未来的人们将拒绝说起今天,/奥密克戎又攻陷了杭州。”我们都是经历者,却未必都是见证者。面对现实社会中发生的惨无人道的“铁.链女”事件,他说:“当两只猴子身上的锁链挂在丰县的一位/妇女脖子上,我听见24年时间/如大沙河,从她短了一截的舌头//汩汩流逝了。/睡在地上,一只母猴,会生殖,叮当作响,/没人知道从哪里贩卖而来。”是什么样的生活什么样的秩序让人变成了一只只猴子?他似乎在另一首诗《谎言之雪》里找到了答案:“雪下着,洗涤着罪孽,而罪孽的旧雪/盖上了新雪。大地白茫茫一片......雪中分不清好人、坏人,连乌鸦也是白的。”在这样一场接一场的大雪里,有谁可能是最终的无辜者?没有,一个也不会有。与他的《保卫Ukraine》几乎同时,我写过一首小长诗《给乌克兰诗人塔拉斯•舍普琴科写信》,也是声援乌克兰人民抗击俄罗斯侵略者的。编发者在处理了许多词汇之后,在一个比较有名的公众号上,它的寿命也没有超过一天。我们的网络已经成了诗人世宾说的“被屏蔽,不允许踏入......那是黑帮的领地......谎言抹去真相,坦克/扼杀喉咙,一片钢铁的黑/碾过凸起的石块/萌芽的草尖”。我非常奇怪近现代饱受侵略者欺凌的我们,为什么要与侵略者站在一起?我有着与宋琳一样的信念:“在这场角力中,败北的将是新沙皇。”当然,我理解的“新沙皇”不仅仅只是一个俄罗斯。但他们的命运只有一个,最后输的一塌糊涂——因为他们不只是制造了“奥斯维辛集中营”“古拉格群岛”“卡廷惨案”“S21”,他们还在制造“布查惨案”。只有良知泯灭的人或根本没有良知的人,才会与侵略者站在一起,而他们终会成为一次次更新的战争的炮灰。
我是眼巴巴地瞅着李庄的诗一首首诞生的,我与他一起生活于一座北方小城,他的文字经常把我的名字嵌入其中,比如这本诗选里收入的《空位》,这不只是友谊,也是诗的映照。他早年的诗是亲情的、空灵的,比如他的组诗《回忆北方》等。那时他的诗意境壮阔,诗句隽永而深刻,比如《大海》《狮子》《凝望》《尽可能慢地行走在世上》等等。进入二十世纪以来,他的诗继续着他一贯的风格,只是因为父亲和妻子的去世,他的诗的死亡和永恒意识更加强烈。比如他的《牧》:“十二个月十二下无声无息的鞭打/草青草黄/最后一声响过/万物将去下一个牧场。”这首诗是如此平易又如此无限,人、草木、山川河流、宇宙的宿命都在里边。这看似短小的四句,常常让我想起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一首好诗必须是一个澄澈的深渊——它必须字面意思清晰,有心的读者越琢磨越觉得它有无限的意涵。字面清晰,是给走马观花的读者看的,对于诗来讲,这也很重要。更重要的是给真正懂诗的人写的,他们会从中看见诗意的深渊。由于社会环境变化和自己的遭际,近几年李庄的诗风大变,从个我体验延伸到对整个人类的关怀,他变成了以笔为刀的诗人。从这本诗选中的那首《蜗牛散步》就可见一斑。那蜗牛就是我们中国人的象征,几千来一直如此。那“坦克轰鸣着碾过\履带下\没有任何声音”。几千年的中国史是不是一直在这条履带下?我不知道这次组稿时他投了哪些诗,但我不承认这三首诗能代表李庄文字的最有价值的部分。他的《弗里达·卡罗独白》《红色高棉之树》《危险品》《至奥威尔》《无人能够阻止玫瑰怒放》《野蛮之诗》《删除与保留》等才是他近期的代表作品。他著有一本暂时只能放在抽屉里的长诗《预言》,在我看来最能代表当下写作的“现代汉语首先是全新的语言”的努力。阅读李庄的诗是很烧脑的事情,如果匆匆略过,只能说是你自己的遗憾。李庄说过:“做人要老实,作诗要贼。”这个“贼”字就是说他的诗意的象征性、多义性和可误读性。一首诗如果只有字面的意思,再精彩也没有多少意义,它必须要有剥洋葱的感觉。当然,读者必须是一个不怕洋葱辣眼睛的人,一层层剥下去,最后成为他的诗的创作者和参与者。他理解的诗是什么样子,在他的《写作是》里他做了如下回答:“写作是爱上了死\爱上了时间的奥斯维辛\是替一本书燃起最初的火苗\替一支笔流下最后一滴墨水\\是替一颗子弹再次\打开一个人的后脑\替一个人再死一次\替一只手再次\伸向\死者的母亲,索要\子弹钱――一枚五分硬币\是替母亲的心再次战栗,再次\死去\\写作是爱上了灰烬\灰烬中发芽的青草\是大海中所有的水返回\围绕着最初的泉眼\\写作是\爱上了一首不可能完成的诗\是抚摸全世界的盐。”在我的阅读版图中,我一直认为诗人李庄是当代诗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物,他似乎以一己之力抵抗着什么又重新建构着什么。我敢断定,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在中国现代诗的地位会得到加强。
柏桦为什么写这样的诗《我依然是一个诗人》,他用茨维塔耶娃最后的生活——刷碗工——做题材呢?他想说什么,有心的读着自然领会:“我该谢谢谁呢,拜托了,苏维埃\洗碗成为我最终的、唯一的前程\百年后的读者会忆起我这黑人!\她吊死前一秒钟依然是一个诗人。”茨维塔耶娃经历的生活也是我们先辈曾经经历的生活——右派分子、反革命、牛棚等等这些令人不寒而栗的名词,都曾是我们生活的组成元素,那个时代距离我们并不遥远。这就是诗的历史感,历史一再提醒我们,当代史只是从马褂变成了中山装和西服,而那个穿衣的人还是那个平平仄仄的旧时代。
诗人王年军的《政治课》和《冰斧》也是两首具有历史感的诗,尤其是《冰斧》里的故事,熟悉国际共运史的读者会明白他想说什么。
喜欢历史隐喻的读者还要关注一下诗人木易的《红小兵与机关枪》,这首诗的痛点也是我们集体的痛点。因为“被荣耀蒙蔽\世界终于被自己的历史吃掉\无人豁免”(木易《天堂高铁站》)。
这本诗刊里杨键的《你有灵魂吗?》《火车站》属于那种不动声色却有深刻寓意的诗。我更看重他的《为儿子找西红柿》。我每天早晨都去逛早市,也是为了找城乡结合部农民自种自食的那种蔬菜,偌大的一个早市这样的蔬菜真的罕见。因为罕见,杨键必须做他诗中那个梦。因为梦是虚构的现实主义,它与我们游走其间的真正现实有着天壤之别。别说没有被农药污染的西红柿难以寻找了,现实更残酷——我们不是经历过苏丹红、甲醇酒、三聚氰胺吗?又如何呢?我们还不是蜗牛一样天天在各种食品添加剂里散步么?美国诗人辛普森给《美国诗歌》造了一个强大的胃口:“一个胃,能够消化/橡皮、煤、铀、月亮和诗。”中国人(中国当代诗)比起美国诗歌来,他们具有更强大的胃,它可以吞下并消化世界上最毒的食物,毒性发作时,赞美初升的太阳和春天的烂漫。
因为我极少阅读刊物,李双的诗,我是近两年才遇到。一遇到就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他的诗尖锐锋利如一把把匕首刺穿我们曾经经历的生活。他的经验和的手法一样,在实现着“一首诗就是一首诗”的现代诗歌标准——他的手艺是一首诗一首诗的手艺,他一定讨厌“万佛一面”的自我生殖似的写作。他下手太狠了,我只举两例。其一《记录》:“十月,热爱毛主席的一群人\和热爱毛主席的另一群人\械斗。王成的半边脸\被抓钩撕下。”杜甫也这么写:“老翁逾墙走,老妪出门看”,汉诗也这么写:“饮马长城窟,水寒伤马骨”。叙事的诗意在于细节的准确,一旦加入诗人的私情判断,就完蛋了。其二《绿豆的寓言》:“绿豆一天死两次,只有绿豆词典\能让他一次不死。\绿豆的国土面积一年一换\\就像绿豆词典里的词\经常减少\绿豆的恐惧是圆形的,检查站专设了\\圆形通道。”其实那个被抓钩撕去半边脸的王成就是一粒绿豆,在李双这里只是以不同的面目出现。
我赞赏诗人杨碧薇的长诗《妓》。诗的现实性和批判性显而易见,她不是怜悯的,而是充满了爱意面对这乱糟糟的破败生活。诗的戏剧性一再加强诗的张力,看似写了一个妓女与“我”偶遇的一段生活,其实它暗含了我们底层大众的挣扎和无奈。很多人遇到故事性强的叙事诗,就会质问为什么不把这样的题材写成小说。我经常面对这样的质问,他们可能认为诗的篇幅是短的就是好写的,貌似我在偷懒似的。面对这样的好意提醒,我很少反驳。我知道他们忘了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奥德赛》,忘了汉魏乐府诗《陌上桑》《孔雀东南飞》《木兰辞》等等。杨碧薇这首《妓》在当下诗坛的意义,怎么说都不为过。当然,诗歌史一定不会忽略她。
诗人里所的《入乡随俗》《悲哀》《一幢雄伟的大楼》也是叙事的,在短短的叙事中,隐含了批判力量。如果你认为叙事是诗歌的重要手段,我还推荐阅读袁永苹和于之雅的诗,我觉得她两个值得关注。在当下诗坛有一个叙事诗高手,他是刘立杆。我觉得刘立杆是当今诗坛的一座高峰。
第一次读到诗人林丽筠的诗,我就被她的戏剧性和文体的实验性所吸引。从这次收入的《寻找》《牛头人身怪》就可见一斑。她似乎有意识地与当下所谓的“第三代诗人”的一些倡仪顶牛,在她的诗中绝无那些低俗的甚至把一首诗搞成一个小品段子的东西,她不怕人们说她“伪崇高”:“我不会写下他们称为诗的东西\我再不会抚摸那些词语”;“我忠于我的词语\我的笔下没有谎言;我忠于\太阳、星星,清晨里跌落枝头的花朵\带着露珠加冕的荣耀”。在当下许许多多人那里,诸如“忠于”“太阳”“荣耀”这类词都属于大词,而大词在他们眼目里属于“伪崇高”。他们一再把苦难消解成谐谑之词,更多的时候别过脸去,把自己打扮成“旁观者”。面对林丽筠的诗,你会觉得她是暴走者,是抡着大锤把一颗铁钉砸下去:“我感到羞愧:愤怒,嫉妒,贪婪\这些炮眼深埋于肉体,期待庆典\我和全人类共同画着一幅漫画\唯一的主角是我们”。期待她能走得更远,她也会走得更远。
诗人丛菊的写作,在我看来已经与当下众多女诗人拉开了距离。她真挚的要命,她的每行诗似乎都充满了被鞭笞后的疼痛感,她是真正用心体悟生活的诗人。比如“我重新拿起斧子\沉重的,锈迹斑斑的\斧子\命运的荆棘缠身的斧子”;“一个人终将爱上命运那\高炉废水冲刷的道路”;“诗人在集中营里分泌酸性唾液\拆装呓语的积雪\在冲锋枪的凹槽里,我的软骨头\跪下,你永远擦不干净\一张书桌,也等不到\期盼已久的\\宽恕,从无一物的空洞里\倒出本地烈酒,插上个人史的\腊梅......”读丛菊的诗,我脑子里总是有阿赫玛托娃和狄金森交替向前行走。
诗人赵雪松的三首诗属于他的代表性作品,是他写作风格的一贯坚持;诗人一如一直想打通《诗经》与现代诗,他的确有些古典意趣,有时他也激烈,比如《叹云》,只是不仔细琢磨很难看出来;“熟悉的事物命悬一线\彼岸作为谜底开始喧哗”;傅元峰的诗有种神秘的力量,《深入梅山铁矿》和《深藏》的内涵绝不逊于一篇长篇大论的亲情散文。
在我看来,还应该关注诗人安歌的诗,她的《重逢》和《留宿》是很精粹的诗;关注一行的诗,比如他的《诗的非永恒性》《鸟》《伦理学》;关注张慧君这样的诗人;关注《一条河流的五个隐喻》状态下的诗人石人;关注写《户籍大厅》《鼓掌》时的诗人袁恬;关注诗人罗万象(颜峻)对诗歌形式的探索;我喜欢写《躺平传》的诗人赵思运;写《月饼》时的纪余夫和写《姑姑》时的诗人远洋都充满了悲悯;从选本中诗人小跳跳呈现出的诗歌面貌看,她是一个值得期待的诗人;黄亚香的诗有种神秘的压迫感;我读了诗人余丛的《为奴记》和《狗东西》这些诗之后,我应该感激他,因为他替“我们”在发声......
我知道在这个选本里有更多好诗人和诗作,他们或不合我的胃口或我没读懂,在此只能说声抱歉。
以上大抵是我对《罗曼司重演》诗刊(2023)第二期的表扬稿。这是一个人的表扬稿,它只基于我自己的学识和修养,基于我对诗的理解,与其他没一毛钱关系。
感谢诗人张杰和诗人余力两位编者付出的一切。
张杰是早已成名的诗人,他学识渊博,他的诗和他的人一样充满了正义感,比如他写巴赫穆特的诗《小镇》:“失败就像常胜将军\只把失败的炮火,圈定在\最有穷苦经验的成员\最有经验的死亡,被派往最穷苦的街区\富人,早已从乌托邦撤退\只剩下不必要的穷人,灰头土脸\留在巴赫穆特那样的废墟里等死”。这样的场景,有的人也能写成英雄的悲壮的,歌颂他们为国捐躯的不怕牺牲精神,如果这样写,我会判断这个作者是反人类的,是谎言的传播者,是更残忍的杀手。张杰的《炼钢高炉》是一个寓言,读它时我想到了《一九八四》,它是恐怖社会形态的象征:“继续烧熔你,和一切重金属\高炉体内,只有死亡的太空\炉底,沉下末日风格的铅坨\这黑堡,充满万物的恐惧”;诗人余力是位很年轻的诗人,但他很多诗的体验并不年轻,他下笔冷峻又有着天生的怜悯,比如他的诗作《冷漠的河流》《金银花》(之三)。有时诗人余力也是充满着哲思的饶舌先生,比如他的《鬼圪针》。
至于选本里最后关于“当代诗歌困境与危机”的讨论文章,我并不觉得这类讨论有什么大的必要。要说诗有困境,困境是诗人自己,绝非诗人所处的环境。当下的诗歌环境再差,也不会差到木心在监狱里的环境吧,他能用写交代材料的纸笔写诗写小说,我们还抱怨什么呢?一切名字光鲜的诗歌流派都是旗帜,与诗没有一点点关系,他们的写作只是向着另一个纬度写作者的起义,就像街头小混混争夺地盘,他们的书写充满了诡计。年轻人根本不需要光着膀子叫唤“灭了谁”,因为时间会帮你解决这一切。然而时间又很会开玩笑,指不定后人会尊重谁。那些口口声声要pass谁的莽撞人,其实他们活着时早就被自己的愚蠢pass掉了。这是好听的评价。不好听的,流派是一个社会学意义上的伎俩,与那些占山为王骚扰百姓的山大王无异。他们的写作能有什么未来吗?《水浒传》写的是一群看似生猛的战士,自从认定了宋江做头领,就开始一门心思地想在朝廷的版面上大显身手,最后弄的自己的故乡都没了。最坚定的写作者必是独行侠,别说梁山,就是给他一个天堂他也不喜欢。他像一个大动物,除了传宗接代的任务,不得已要完成爱情之外,大动物是反对群居的。他们的死也是一样壮烈,鹰飞到高空把自己摔死,一个好的剑客会找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把自己收拾利索。只有弱小者才喜欢抱团取暖,他们的乞丐眼神正中山大王心意,为了在轰轰烈烈的运动中当炮灰,别说饿肚子,死对他们都毫无意义。你能指望他们写出好诗来吗?当他们把崇高当笑柄的时候,他们的猪尾巴早就露出来了。绝大多数汉语编纂者是没出息的,他们没想过汉语经历的苦难,因此大多数作者和读者牙齿间充斥的不是最好的汉语,而是垃圾。汉语很博大,但汉语不伟大。我们经历的汉语大多与庙堂和江湖纠缠不清,所以它老是躲躲闪闪和暧昧不清。全新的汉语应该有它清晰明了的表达,就像一个个偏旁部首一个单独的字要自由地诠释全新的故事。躲避、逃避,都会使之黯淡无光。
阿根廷诗人胡安·赫尔曼在《吉狄马加的天空》这首诗中有这样的诗句:“多少人在忍受/时间的酷刑/缺席并沉默的爱抚/在天的口上留下的伤痛。”是的,文字和它的操控者能花样百出地熬过当下火热的油锅,却不一定能熬过时间的酷刑。最好的读者不是我或我们,是时间。
2023.6.23-27 山东德州

黄书恺,诗人,评论家。山东宁津人,1965年生。1984年定居山东德州至今。1987年开始业余文学创作并发表作品。有少量诗歌、小说、文艺评论作品曾发表于《诗歌报》、《时代文学》《草原》《文艺报》等报刊杂志。小说作品曾被《北京文学中篇小说选刊》等选刊转载和连载,诗歌曾入选过几个不太重要的选本。现主要从事小说和诗歌写作。
附:《罗曼司重演》诗刊第二期 目录
陈律的诗 (诗四十六首)1
里所的诗 (诗二十首) 20
杨碧薇的诗(长诗一首) 33
王家新的诗 41
宋琳的诗 47
柏桦的诗 56
杨键的诗 65
冯新伟的诗 72
孟明的诗 79
傅元峰的诗 87
(荷兰)西思翎的诗 91
田海燕的诗 96
安歌的诗 104
欧阳关雪的诗 108
戴潍娜的诗 116
林丽筠的诗 121
张慧君的诗 132
谭毅的诗 136
丛菊的诗 141
跳跳的诗 147
袁永苹的诗 151
于之雅的诗 155
张小榛的诗 163
可仔的诗 166
罗万象(颜峻)的诗 172
石人的诗 177
一行的诗 183
子非花的诗 188
李双的诗 196
张杰的诗 201
王东东的诗 209
陈均的诗 214
陈家坪的诗 221
韦源的诗 226
杨驭白的诗 231
王年军的诗 237
聂广友的诗 240
窦凤晓的诗 244
成婴的诗 248
袁恬的诗 251
张亚琼的诗 253
李晓愚的诗 258
流马的诗 262
黄书恺的诗 268
殷龙龙的诗 274
车前子的诗 277
一如的诗 280
余力的诗 287
伽蓝的诗 294
世宾的诗 297
木易的诗 299
刘南山的诗 304
侯乃琦的诗 306
西蒙的诗 307
吴投文的诗 308
鲜例的诗 309
铁哥的诗 315
桑麻的诗 317
老英在野的诗 318
林水文的诗 321
(瑞典)女巫的诗 327
苏丰雷的诗 330
赵目珍的诗 331
牛梦牛的诗 333
赵雪松的诗 336
肖炜的诗 339
陈子弘的诗 342
史大观的诗 346
冯蝶的诗 354
赵学成的诗 355
小庄的诗 358
北渡的诗 361
霁晨的诗 363
沈耳的诗 367
秋水的诗 370
刘智临的诗 374
梅朵的诗 377
南音的诗 379
黄希婵的诗 383
纪余夫的诗 387
冈居木的诗 392
余丛的诗 396
黄亚香的诗 400
布林的诗 404
赵思运的诗 407
张正的诗 410
远洋的诗 414
冬千的诗 420
衣米一的诗 427
邹汉明的诗 430
姜海舟的诗 433
赵晓辉的诗 439
谢君的诗 443
白尔的诗 447
李庄的诗 450
(英国)施笛闻诗选 (远洋 译) 453
张丹 诗八首 (陈子弘 译)459
乔治•赫伯特诗五首 (连晗生 译)471
王东东、一行、张伟栋、冯强、张光昕、颜炼军:
“当代诗歌困境与危机”座谈会纪要(未删节版)477
冬千:当我们的诗行成为幽灵的肋骨 496
——有关“当代诗歌困境与危机”的思考
侯乃琦:当代诗歌困境现象之观察 502
王家新、傅小平:“世界因变老而日益开阔” 507
——诗人王家新访谈
西渡:诗是宇宙的语言——答诗人崖丽娟十问 535
宋琳:作为“解禁”的写作 545
——兼谈陈东东的《地方诗》
赵野:一些云烟,一些树(未删节版)555
木叶: 答黄涌问 573
张杰:读80后诗人余力的诗 580
张杰:成都隐士——诗人杜力 582
陈家坪:无时代的时代 586
——《90后北京青年诗人作品集》序
石轩:荷兰人的绿色心情(小说) 590
石轩:万里号的补充说明(小说) 593
诗话拾遗(待续) 597
附:近期重点关注专题栏目——
“未来诗学”往期文章
2023年5月,活跃在中国当代诗歌现场的诗人、诗歌评论家、学者,展开了一场关于“当代诗歌困境和危机”的专题研讨,这场研讨会上提出的观点和诗学理论,引起了极大关注。根据这场讨论的主要参与者一行、王东东、张伟栋等人的建议,南方诗歌开设“未来诗学”专栏,用以刊发关于这一主题的有关作品。
这是一个特别需要诗歌的时代,南方诗歌秉持“开放、包容、自由”的诗歌精神,欢迎争鸣,并希望为中国新诗的未来,找到更多的共鸣!
六人谈|当代诗歌的困境与危机
候乃琦|当代诗歌困境现象之观察
梁余晶|困境,但非绝境
楼河|历史主义诗学是必要的还是可怕的
蔡岩峣|不仅是语言还有语言对应的生活
吴虑|“绝境”,或曰一次换轨
李照阳|诗歌史的终结,经验写作、自我与诗的更新,及AI的冲击
李少君|人诗互证与诗歌境界
张伟栋|小诗人时代的忧愁
楼河|说你有病,给你开副毒药
彭杰|当代诗歌中的“不满”
楼河|“大诗人”的不可能
箭陵霄|异构诗学批判当代诗歌散论
吴虑|怎样“换轨?兼及“幽微”的革命
阿西|稗类、扮相、炫技及尺度
刘萧|未来诗学的可能性及其限度

《南方诗歌》2021年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2年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元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二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三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四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五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六月目录
姚辉:落日在黄昏被悬空了两次
“细读”:侯乃琦|可仔的残酷童话
“未来诗学”:楼河|历史主义诗学是必要的还是可怕的
蒋芸徽:山与诗的盘旋(组诗)
“他山诗石”:陈子弘 译|维贾伊·瑟哈德里诗选
宇恒:咖啡馆的夜
“崖丽娟诗访谈”:李海鹏|齐达内说过,没有人生下来就会做马赛回旋
钟鸣:当我们遭遇熟词
“未来诗学”:蔡岩峣|不仅是语言还有语言对应的生活
孙文波:唯有时间如刻刀
王春芳:现实总在秘密流淌(系列组诗5)
“未来诗学”:吴虑|“绝境”,或曰一次换轨
淳本:我有兰草兮九畹
梁小静:当我们面对自然
郑越槟:晦暗者的摩灭之夜
张铎瀚:举着火把切近语言的某条大路
“细读”:侯乃琦|诗的侠骨与柔肠
“未来诗学”:李照阳|诗歌史的终结,经验写作、自我与诗的更新,及AI的冲击
谢健健:在合唱队伍之间
“90℃诗点”:张新泉&张媛媛|从词典中救出诗
“未来诗学”:李少君|人诗互证与诗歌境界
“未来诗学”:张伟栋|小诗人时代的忧愁
“未来诗学”:楼河|说你有病,给你开副毒药
李雅倩:向命运偷取阳光
“细读”:陈啊妮|用一个纯粹诗人的名义给诗歌命名
“未来诗学”:彭杰|当代诗歌中的“不满”
“品鉴”:江雪|月亮与极地:诗学的游荡与重生——杨子论
冯晏自选诗:关于大自然(八首)
“品鉴”:麦种|“否定”诗力说——读李心释《非有非无》
“未来诗学”: 楼河|“大诗人”的不可能
张曙光:沉默也是一种言说
洛白:柴火还在夜色的人间闪现
“未来诗学”:箭陵霄|异构诗学批判当代诗歌散论
胡了了:磷火多么美
“细读”:滕建猛|蚂蚁和铁早已烙下深深的印迹
李双:闪电的入口
“未来诗学”:吴虑|怎样“换轨?兼及“幽微”的革命
北野:山海记(组诗)
邹弗:黄昏就要来临
罗振亚:永远走不出父母的那片天(组诗)
陈涛:落樱的乐章
康宇辰:经验的苦味
萨仁图娅:端午,致敬一条江
“他山诗石”:海 岸 译|狄兰 . 托马斯:诗艺札记
“未来诗学”:阿西|稗类、扮相、炫技及尺度
“未来诗学”:刘萧|未来诗学的可能性及其限度
崖丽娟:粉墨年华(组诗)
洪仕建:停止募仿生锈的野火
“他山诗石”:高兴 译诗选
梁小曼:日也西行
江非:当风变得更暖一些时
黑陶:灶仓,有着最古老守时的黑暗
津渡:斧子的技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