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您是否还记得……
文/杜浩荡
妈,今天是你“五七”的祭日,我和我姐姐弟弟们来到了你的坟前,给你带了油旋馍、蛋糕、香蕉、砂糖橘等多样水果,来祭拜您,并为您烧化了纸钱,期望着您能和父亲、祖母三人在这块风水宝地相依为命,过得好点。

妈,你生在陕西饥饿史上有名的民国十八年(1929年)年馑之后的1930年,正是哀鸿遍野、饿殍载道、兵荒马乱、土匪横行的年月,家家天没黑就关紧了大门,晚上任何人叫门都不敢开。夜间时常听见枪声,听见惨烈的哭声,第二天才知道村南头谁家的孩子遭到了土匪绑票。你的童年是在饥饿和恐惧中度过的。
妈,你好不容易熬到了解放,天下太平了。到了1959年初,我的出生,给您和父亲、祖母带来了欢乐,因为我是家里的第一个男孩,前面我有四个姐姐。我和姐姐的童年都是在饥饿中度过的。一九六一年后我国连遭三年自然灾害,粮食比金子还贵,有很多人都得了浮肿病。你和父亲宁愿少吃,也没让我们饿得面黄肌瘦。
妈,你和父亲把我们姊妹八个拉扯成人,供我们上学,成家立业,打庄子盖房,受尽了苦,受尽了熬煎,我们没齿难忘啊!
妈,说来都是泪啊!不说这些了!
…………
妈,你是否还记得,二十多年前腊月二十六,四弟的探亲假满,要回部队,前一天就买好了回北京的火车票。早上您就早早起来为四弟包好了饺子,在下饺子时差点晕倒,您就坐在大锅旁坚持给四弟下完了饺子,我扶您回房,您觉得走路向右撇,就象车的右轮没气了,向右碾斜一样。让您躺在炕上,先休息一下。我用自行车送走了四弟回来,您还一直昏迷着。
怎么办?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只好从兵马俑雇了辆汽车,把您送到县医院。
接诊的张医生我认识,是我学生的家长,他开了检查单子,有的要在三楼检查,有的还要在四楼检查。您走不成路了。我只能背着您上三楼了,我以为您很重,我憋足了劲背起您时又觉得您轻飘飘的,根本没有我想象的那样重。我背您上楼梯,您觉得天旋地转,恐惧地说:“楼倒了!倒了!”我安慰您说:“不咋,你把眼睛闭上就行了!”
把报告单递给张医生,他看了,又开了个检查单,说在四楼检查。您说:“啊!在四楼?哎!把娃背得挣的。”张医生对您说:“这个时候,就是用儿的时候!”
经会诊确认您患的是脑血栓,得住院冶疗。这一年我们是在医院过的年。
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病情好转,但您的腿软,几乎瘫痪,不能走路,医生说以后恐怕得坐轮椅了。
回家后,您不甘心从此就躺在炕上,成为一个整天让人伺候的废人,更不愿拖累我们,您每天坚持吃疏通脑血管的药,还以顽强的毅力抓住炕沿、沙发、桌子、扶着墙练习挪步。一个多月后,您能拄着拐杖在院子走几步了。又过了一个多月,您能拄着拐杖走出家门,和与您年纪相仿的老太太们在一块晒太阳、拉家常了。 这年您已经七十岁了。
妈,您应该还记得,几个姐姐也都隔上几天来家探望您,给您带来很多好吃的,来了就给您改善生活,做上一顿好饭。您也过得很开心,村里人都说您把娃教育得好,娃们都孝顺。您生活完全能够自理,没拖累我们。
妈,您经常锻炼,一年后,您终于扔掉了拐杖,和健康的人一样行走,干家务,做点力所能及的劳动了。我们非常高兴与自豪。村里的老太太都说:“你的儿女们舍得给你花钱,接给别人,那就不好说了。”
您就以这样的状况,健健康康的活了近二十年。到了八十五六时,我们不让您出门拄拐杖了,为您换上了双把轮椅,一是轮椅比拐杖要稳当,二是您走累了还能随时坐下休息。
妈,您应该还记得,半年前的国庆节,您随侄儿乘高铁去了北京,住在二弟家(因为二弟、四弟都在北京工作)。到了12月25日,我听大姐说您前天住进了解放军307医院,检查结果是主动脉硬化,左胸积液。这也是老年人的常见病,我想治疗几天就会好的。到了下午,我打电话向二弟询问您的病情,他说您血压升到180,后来又升到200,人晕迷了,正在输液。到了晚上9:30分,二弟来电话说,医生诊断您是心脏衰竭,呼吸衰竭,人仍处于昏迷状态,乐观地估计看能否撑到后天。天那!这可咋办呀?他要我火速来京,和他一块护送您回家。
事已至此,我马上让儿子在网上查询高铁和航班的信息,选择能最快到北京的交通工具。儿子帮订了26日早上6点半从咸阳飞往北京的机票。大姐得知我去北京,她要求也给她补张票,和我一同前去。怎么去机场?二儿子决定他送我去机场,但他人还在西安。他驱车从西安赶回时已快晚上12点了。我让他赶快休息。
闹铃定在3点40,起身洗把脸,二儿子就开车携我到临潼,接了大姐就火速赶往咸阳机场。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奢侈,乘坐飞机,不是带着愉快的心情去旅游,而是带着忐忑与不安去千里之外去接病重的您啊。
5点刚过就到了机场,取票、托运行李,安检后于5点59分登机。6点20分,司乘人员让乘客把手机调到飞行模式,这样我就和在北京的亲人暂时失去了联系。
6点半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空姐关闭行李舱,等了一会,飞机正式起飞,广播传来了:“这次航程飞机将在空中飞行90分钟。”一切理顺,司乘人员配发早餐,我觉得早餐刚用完不大功夫,广播里就传来了“飞机开始下降”的提示音,飞机已到北京上空,阳光从机窗射了进来,我透过机窗看到一轮红日从东海冉冉升起,映红了天空的云霞,北京不像西安这几天半阴不晴的,是个大晴天。我想,这,莫非是一个非常好的兆头!
早上8点10分飞机着陆,在跑道上慢速滑行,等了好一会儿才停下。开了机舱门,我立即打开手机想知道您的最新消息,看到二弟发给我的微信:“到医院后立刻收拾回家”,我的心绷得更紧了,莫非您……情况更糟糕了?妈呀,你可别吓我啊!
走下机舱,凛冽的寒风吹来,我打了个寒颤,寒气直逼双腿,我觉得北京比西安冷多了!
机场大巴送我们到出口已是8点40了,取了行李(其实是我们给您拿的寿衣),用手机完成了和接我的付师傅的对接,上了他的车,沿机场高速直奔307医院。路上车流密集,车速只有三四十公里,走走停停,这哪里是高速公路?连我们临潼的快速干道都不如。照这样磨蹭,我还能见到您的最后一面吗?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在高速路边上我看到了“鸟巢”,为了确定,我问了司机付师傅,他回答:“就是!”我也不想问别的,只想着快点到医院,见到您啊!
家庭群里又有信息传来,是侄儿发的一张照片,是您坐在病床上,自己穿袜子。好兆头!看来母亲您真是洪福齐天,挺了过来?我马上打电话给二弟,证实这一情况,二弟说,妈缓过来了。顿时我和大姐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一个多小时过后,我到了307医院,见到了您,您坐在病床上,胸部有好多电线,手背上插着针头,正在输盐水和硝酸甘油,手指上的一个环也连在监护器上。从监护器上看到,您的血压趋于正常。“妈,我们来了!”对我和大姐您还是能认得出的,可对后面来的胞弟(我二爸的儿子,也在北京工作)您始终对不上号,总认为是我的二爸。因为他父子俩长得太像,个头相当,都戴一副近视眼镜。您说话显得语无伦次,硬说这医院就是我们村里的医疗站,或者就是镇子上的卫生院。
我和二弟在医院陪了您一个下午,天黑时请的护工来了,留下侄儿和外甥协助,我来到二弟家,用过晚饭,觉得累了,昨晚也没睡好,就休息了。
今天看了您,本想让您在这里多治疗几天,过了元旦再回家,我还想抽时间到北京转转。
到了夜里12点半,二弟叫醒我,说侄儿传过来视频,不知是不是药理的作用,说您在医院整夜没瞌睡,絮絮叨叨,吵得病房其他人也不能休息,情绪极不稳定。医院确实很暖和,进病房不脱棉衣就热得冒汗。护工怕您感冒,给您盖被子,您坚决不让盖,和护工拌着嘴,人家也在尽自己的责任啊!
咋办?害怕您有什么意外,决定明天早上六点,带着您驱车返回临潼。
杨师傅提前卸了七座车的后座,我们给后面铺上被褥,本来是害怕您经受不住一路的车马劳顿,特意为您准备的卧铺,可您却怎么也享受不了这样的福分,说躺着出气不美,坚持坐在座位上。
早上6点,汽车出了307医院,沿京港澳高速疾驰,12点在一个服务区吃了中午饭。外面冷,就没让您下车,怕您不好消化,就给您下了一碗面,您也几乎吃完了,能吃就是进步,我们紧绷的心多少还是放松了点。
汽车开到河南地界,天气变得阴沉起来,接着就下起了沸沸扬扬的大雪,我们就得控制车速,不能太快。在车上,您的举动确实有点古怪,硬把车窗当成了土墙上的窑窝,几次试图把提包放进窑窝,未果;看到后面的小车追上来,对我说让那小车给咱把提包捎上。我说咱认不得人家,让他捎就捎得没影了,您才明白过来。妈,您还记得吗?
在新乡附近切换上了连霍高速。因风雪高速路上其他的入口已经关闭,路上没了大货车,小车也少了,我们又提高了车速,保持在120公里。
洛阳过去了,三门峡过去了,灵宝过去了。过了潼关,进了我们陕西地界,离家只有八九十公里啦,最多也就一个小时的车程。在车上就让家人联系了区医院,给您安排了病房。

晚上八点,我们回到了临潼县城,90岁高龄的您以坚强的毅力,在车座上坐14个小时,终于回到了您魂牵梦萦的家乡,我们放心了。本应去医院,但考虑到您很累了,二弟就让您住到了宾馆休息。
您从北京回来在医院住到年跟前才回家,在家时,您能自理的事都不愿麻烦别人,侄儿看着您,嫌外边冷,不让您出门,您硬要出大门上厕所,不料摔了一跤,正月初四又住到了医院,白天主要是四弟陪着,晚上我们轮流看护。病情就一天不如一天,到正月十三,您进了重症监护室。我们探视时,只能看到您身上鼻子上插满了电线和管子,闭着眼睛呼吸。正月十五我们接受了医生的建议,晚上用救护车接您回到家。不知是在重症监护室用了两天的药起了作用,还是人临老前的回光返照,十六、十七这两天,您清醒过来了。十八这天,您就显得呼吸困难,只能用口呼吸。姐姐用棉签蘸着凉开水为您润着嘴唇。我们守在床前,直到您心脏停止了跳动,没了生命的体征。
妈呀!这一回您没能战胜病魔,于正月十九日凌晨三点五十离开了我们,享年90岁。
为您办了和父亲同样的葬礼,将您安葬在沟南福地——早在十多年前为父亲和您箍好的墓穴。——这您是知道的。
我整理这些年来我给您照的照片,睹物思人,想起您经受的磨难,不觉潸然泪下。
人们习惯上说,女儿是母亲的贴心小棉袄,但儿子应该就是母亲的军大衣!
妈,您的离去,我们后悔又不后悔,您的晚年时幸福的,没受过可怜,我们是孝顺的。我个人认为,对父母应该厚养薄葬。
母亲的一生,是勤劳的一生,是坚强的一生,是奉献的一生,是与人为善的一生。
妈呀,给您带来的东西您也享用了,钱也给您了,太阳将要落山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妈,您放心,到了清明,端午,中秋,寒衣节时,我们都会来看您的!
定稿于2019年4月3日

(作者介绍:杜浩荡,供职于临潼教育系统,从事语文教学工作近40年。闲暇时写点生活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