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我17岁,正读高二。春寒料峭之日,正在教室埋头自修的我,忽被班主任施雨成老师叫出教室外。一抬头,却见左前方一无比熟悉的身影,是父亲!头发灰白、身着褪色发白的中山装的父亲,于寒风里抖抖索索地卷缩在离教室两丈多远的拱桥桥头旁,头顶上偌大的皂角树闭天遮日,将十分瘦弱的父亲重重盖住。阳光吃力地透过斑驳茂密的树叶,无精打采地洒在父亲的身上。父亲坐在地上,将头深埋在双腿支撑的膀弯里,露出半个脸睨着右眼,像“小偷”似的朝这边张望了一下……
我心猛然一震:父亲怎么来了?难道家里出了事?心酸地望着那么寒碜,那么苍老,那么卑微的父亲,俨然刚自皂角树上飘落下来的一片黄叶。爷(方言称父),什么事啊?您快站起来呀,地上是很凉的!父亲仿佛没听见我在叫他,仍低着头不说话。施老师却对我说,你父亲要带你回去呢,说你娘病了,没人服侍。跟他(指我父)说了好多遍不能影响你学习,那样会毁了你一生的前途。原来,施老师与潘长蔼老师都已与父亲谈过话,对父亲言我还是有希望的,即使今年考不上,明年他们能包我上大学。可父亲坚决不听,口口声声说没办法,我妈病了。
回家路上,寒风瑟瑟,我默默地跟在父亲后面,心里无限沮丧,蓦见父亲裤子屁股后头的大补丁上又长了一对“大眼睛”,煞是难堪,难怪父亲刚才总是蹲着或“避着”。我再也忍不住,泪水又一次哗哗而下……擦干眼泪,追问父亲,母亲到底得了什么病?这么吓人!父亲说,你回去就知道了。到了家门口,猛然发现母亲依然在灶台上忙碌,看不出半点生病的样子。正纳闷,母亲笑眯眯地递过一只热乎乎的熟鸡蛋,对我说:小翠,补补身子吧。母亲告诉我,父亲听说我在学校成绩排到几十名上去了,不像在小学初中名列前茅,估计考大学没希望,所以就……
天哪,原来如此。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成绩是不如以前,因我常吃不饱穿不暖,还生病,听课没精神,总爱打瞌睡。但我很努力,一边学习,一边还带着“针线活”。按进校录取成绩并未明显下将。我们(2)班是公社重点班,在桥南。桥北(1)班是县重点班,只有32人。当初就因三分之差被甩到了“桥南”,为此,初中教物理的宋老师特地去我家,“狠狠”批评了我一顿,因为我的物理没考好,只考了78分。我愧疚万分,终生难忘!
父亲说,太良老师遇到了他,问我学习成绩如何,同时跟我父亲打不尽的招呼,说当初按名次推荐考小中专的应是“头名状元”的我,后因某种原因(校长给我大哥说媒未成,翌日就取消我的名额),被他的儿子(与我同班同学的雲)占去了名额。好心的他还给我父亲出 “点子”:让我重新回到初三(下届便有初三)考小中专,那是板上钉钉子的事!于是,便有了父亲去学校演的一出“戏”。可后来,政策规定,只要读过一天高中的人,一律不许考小中专。我们一批踌躇满志只等金榜题名之人,忽如掉入万丈深渊,欲哭无泪。记得很清楚,我们还向中央办事处写信,并盼来回音:找地方教育局处理此事。后来,几经周折,我们也参加了高考。但因很多课程未学,高考结果,可想而知。犹记那年高考,由于报名迟而被甩到另一所学校考试。考试期间,乡镇文教干事每天起早专车送我“赶考”,每每想起那年高考之事,我就无地自容!恨不得钻进地缝……
17岁花季,风华正茂,天真烂漫,却在我人生长河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泪迹。这段极度沉痛的误入“歧途”,几乎给我留下了一生的阴影与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