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飞宇

闻韶妃子竹，也称斑竹，产于广东仁化县闻韶镇。相传斑竹上的斑点是由舜帝妃子掉在竹子身上的泪斑凝固而成，它斑斑点点的泪痕也就自然和舜帝南巡的《韶乐》少不了千丝万缕的关系，继而被千古历史文人墨客赋予了各式各样的情感抒发，让本是普通的一根小竹多了缠绵悱恻的人文内涵，历朝颂传不竭。

最令人难以忘怀的是，一代伟人毛泽东在《七律·答友人》中的“斑竹一枝千滴泪”的诗词名句再次将斑竹赋予了灵气的极致意境，斑竹不再是“斑竹”。伟人的“斑竹”是借妃子的仙气来抒发寄托他对妻子杨开慧的思念情感；而闻韶斑竹和洞庭湖的斑竹虽来自同一个传说却有着明显的区别，那就是洞庭湖的斑竹可移植异地种植，闻韶斑竹则不可，即便从山顶移植到山脚也不行，这就是闻韶斑竹的矜持与娇贵。

我是土生土长的闻韶人，从小聆听母亲多次讲述舜帝南巡到闻韶的故事，尤其被母亲描绘得有声有色的“妃子竹”，更是令我神牵向往……但第一次看到妃子竹，是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清楚记得那时学校搞了一次野炊活动，说是要锻炼学生的意志力，要我们自带炊具去登爬高公寨，去亲身感受当年红军走过的路程。那是年龄尚小，一路走走停停，用足了脚力，才一身汗水到达高公寨顶。

记忆依稀，放眼当时的情景，整座高公寨山几乎全是一片草原，只有山的最高处才有一片葱郁的林地，视野非常壮观辽阔。站在最高处望去，丹霞山美景尽收眼帘；近处，附近村民的黄牛正在草地悠闲地吃草，微风吹过，青草摆动，一幅“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即景图画立时显现。我的语文老师徐智田手指吃草的黄牛对我们说，1929年，彭德怀率领的红军就在这片草原误伤了当地村民的一头黄牛，后给村民赔了一百大洋，成了闻韶广为流传的经典故事，也是我最自觉接受的爱国主义教育。说了红色故事，徐智田老师又带我们到半山坡看妃子竹，摄入脑海，是一片摇曳的竹海，足有十多亩林地。蹲下窥探，除了竹子身上的一些墨点外，似乎也好像没有那么神奇，当再次聆听了老师和母亲没有多大出入的舜帝与妃子竹的故事时，我对妃子竹多了一种说不清的情感。从那开始，一根住有生命灵魂的竹子在我记忆扎下了根，不管走向哪里，似乎总有一个美丽妃子印在泪痕斑斑的竹林，随风舞蹈着她飘逸亘古的仁慈《韶乐》，那如泣如诉的竹笛、浴火重生涅槃归来的火凤凰，就在高公寨演绎着天籁之音……

岁月悠悠，一晃几十年不在。大概在2008年间，我和时任仁化政协宣传科长的朱保森一起在仁化文史专家龙兆康家小聚，出于对舜帝南巡放不下的情感，我很自然说起了妃子竹的迷离故事，没想感染了在座之人。趁着酒性，大家决定去拍一部《韶乐》宣传短片，于是，我们叫上了著名摄影家陈志芳以及仁化电视台记者，组成了一支五人小分队去探秘妃子竹的前世与今生。由于多年没爬山，我一直掉队尾追，当我气喘呼呼爬上山顶时，他们已在山顶坐等我多时，龙兆康老师问我妃子竹在哪？面对不再有的那片草原，四面密不透风的树木遮挡，我无法辨析妃子竹在那生长的地方，只能告知他们随缘去找。我感觉两腿无法拉动，就干脆来个赖坐“舜帝祠”旁边不动的姿势，以此表露出了一种坐享分成的态度。见我如此消沉的样子，龙兆康老师无不幽默地说我分明在“忽悠”他，我笑道：妃子竹就在附近，再听我“忽悠”一次吧！还好，他们真的分头去寻找妃子竹了。就在我以树荫当被进入梦乡之时，他们回来的脚步惊醒了我，从他们喜悦的脸上我可以猜到他们的收获。朱保森科长说，这妃子竹太美了，让他触动心灵的东西油然而生，仿佛在轮回的时空行走……摄影家陈志芳更以专业细腻的手法全程记录了沉寂在千年高公寨的妃子竹，用灵魂抵达它的霓裳丽影，它哀怨缠绵的离别伤痛……此次高公寨之行，所有人收获满满，唯独我无缘妃子竹。

出于对妃子竹一窥真容的心结，2014年的春末，和珠三角的几个文朋诗友又开始第三次爬高公寨，由于没有向导，在深山里迷路，钻到南雄百顺的方向，下得山来一问是百顺的邓洞村，实在走不动了，还好，有一个叔伯姐姐嫁在哪，在她家住了一宿。不用说，此行又是竹蓝打水一场空，无缘一见妃子竹。最近一次，应该是2018年了，和韶关作协、五月诗社、仁化文学会又爬了一次，为汲取没向导的教训，我要求已调任仁化县委宣传部副部长的朱保森给采风队伍作向导，遗憾那天他刚好有会，无法前往。如此，向导就落在了闻韶镇人大主席黎铭全肩上，在他的路指下，我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总算顺利到达高公寨山顶。拜了舜帝祠，和千山万谷呼应了一回，在舜帝祠边留影照相，余下又是失望而归，妃子竹，真无缘得见。出现这情况，只能怪自己粗心，以为有朱副部长的电话指引，就一定能与妃子竹结缘，但偏偏不以心愿所为……

2020年五一来临，韶关学院音乐学院院长杨相勇来仁化采风，我再次和他提及妃子竹，他很有兴趣，我约上了仁化县委宣传部的朱保森副部长，闻韶镇人大黎铭全主席，再一次结伴去远登高公寨，去探秘妃子竹的佳丽美颜。去之前，做足了准备，相信这次定会满怀兴奋去必定高兴收获而归。5月5日10时，我们开始爬山，虽然一路弯曲坡峭，林荫茂密，汗湿衣衫，但我们的斗志不减………穿越竹海，领略清风，品野草、喝山泉，沿途，杨相勇院长还不时高歌一曲，那高亢的音乐回荡在竹海深林，这不就是如同“韶乐”般的天籁之音么？正是有这优美音符，才增添了我们战胜疲惫的精神动力，才在不知觉间登上了高公寨山顶。稍息片刻，我们静待朱保森副部长的好消息，一分一秒间，看脚下蚂蚁列队经过仪式，任凭山蚊强亲火吻，那种状态，徒生着焦虑与不安……

当电话铃声划破寂静，一听，不是我们要的结果，妃子竹杏无音讯。再寻，就在山林间横插斜穿，总不能每一次都让失望归家。但杨院长的心放得很开，他独自静坐山顶，面朝大丹霞方向凝神注目，他捕获到了属于自己感悟的“韶乐”，如清新的竹笋淡香柔和在倥侗的风中，断断续续，缥缈在无云的辽阔天域……

对于“韶乐”的神奇与迷离，杨院长总在用棍子敲打山顶的苗竹，他说大小、年份不同的竹子，它所发出的音量的强弱就有区别，节奏感就不同。毕竟是音乐行家，总能悟到别人感受不到的东西。听他这样一说，我也盲目乱敲，声音是有了，虽杂乱无章，但在即将秃废之时，也可自我抚慰。我以为又是一次失望之时的到来，没想杨院长忽然激情澎湃地朗诵出:伟大的事情就要在今天发生！真的是如同一种心灵感应的默契，杨院长的神奇一语，为我们带来了好运。随即，我的电话想起，充当向导的闻韶镇人大黎主席传来强音:妃子竹，终于找到！功夫不负有心人，一片新大陆豁然开朗眼前，我们的闻韶镇人大主席黎铭全终于揭开了隐藏深山的妃子竹世界……

瞬间，所有的疲惫与沉闷早已烟消云散，我们立马精神抖擞，朝着黎主席指示的方向钻了过去，为怕我们迷失方向，考虑周到的黎主席又往回来接应我们。接应途中，朱部长终于找到了为什么找不到妃子竹的秘密原因。原来他最初发现的那片妃子竹早被人通通挖掉了，那些深浅不一的挖掘泥坑就是铁证。对着消逝的一片妃子竹，除了悲凉与哀叹，更多是对那些随意破坏珍贵稀有植物的人深感痛恶。还好，黎主席发现的这片妃子竹林，暂时还没有遭到人为的破坏，但也不容乐观。在不到一百平米的位置，稀疏地生长着几株妃子竹，竹子的生存地早被四周的藤蔓杂草缠绕围歼，成片的竹子已经枯萎死亡。残枝败叶占据我们眼球，如再不引起政府和社会的重视，去采取有力的保护措施，可以断定，不出两年，这一珍贵物种，即将绝迹，这不是危言耸听！竹泣，如同自焚，它就活生生摆在事实面前。

第五次爬闻韶高公寨，去探秘妃子竹，今天如愿，心里却沉甸甸。因我们坚守，所以云开见月得以遇见“妃子”，但“妃子”的梦还能走多远，我们真没勇气回眸高公寨，回眸那斑斑泪痕的哀怨妃子……

因竹有灵，泪点斑斑，它哭不尽坚贞爱情生与死守候，道不完缠绵轮回千般爱慕，因竹无心，它包容的是一曲千年不变的痴情，我们追随的《韶乐》……

2020年5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