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湘钩沉

(一三二)
硝烟散尽,白鸽翔空。数十年的花前月下,几代人的歌舞升平。于是乎,有人开始质疑“理想信念”,更有人往流血牺牲的革命先烈头上泼脏水。
“专家”“大V”们甚至站在所谓“人性”的高度进行理性分析:人的本质是动物,而动物都是有求生的天性的,因此人也是贪生怕死的,所谓“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的坚定革命信仰其实是不存在的。
人们无从鉴别这类观点的真伪,一是因为这类人头上的光环太亮,二是人们自己也离开理想主义、英雄主义教育太久了,没有了信仰理想和追求,也只能让这种极端自私和功利的虚无主义去占领社会的思想阵地了。
但是笔者坚信人是有信仰、有追求的,甚至是可以为了心中的真理和主义去舍生忘死、抛弃一切的。
否则你怎么去解释中国历史上一代又一代舍身取义视死如归的英雄豪杰人物?
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这句话把人的理想,信念巨大的精神作用说到了极致。
为了普天下劳苦大众的翻身解放,为了人类共同的幸福生活,执着信仰共产主义的无数共产党人抛开了家庭抛开了一切甚至抛开了自己的生命,就像扑火的飞蛾前赴后继地投入到人民的解放事业中去,纵刀山亦敢赴,虽万死而不辞。
在电影《在烈火中永生》中有一段精彩的台词。
特务头子徐鹏飞对坚强的共产党员许云峰说,许先生,你们胜利了。我得告诉你,你们为之奋斗的那个新中国成立了。你,此刻心情怎么样?
许云峰说,我当然感到振奋高兴。
徐鹏飞说,是啊,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那么多的流血牺牲,终于等来了胜利的果实。可是许先生,虽然你们为之奋斗的那个共产主义那么美好,可是你,你却看不到了。我都为你感到遗憾呐。

许云峰坦然一笑,说,回顾我走过的道路,我感到自豪。我确实是带着遗憾去死的。人生自古谁无死。人的生命如果跟他终身追求的人类解放事业结合在一起,那是一种多么大的幸福与骄傲。
他昂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徐鹏飞,这是人民的胜利、正义的胜利。我倒想问问,你此刻的心情如何?什么都不用说了,前面带路!
1949年的11月27日,在北京天安门的五星红旗飘扬了近两个月之后,在重庆歌乐山,罗世文(即许云峰)、黄显声、陈然和江竹筠等300多优秀的共产党员被分批杀害在渣滓洞集中营山后的松林坡。(大屠杀实际从10月底就开始了)。
1949年的11月29日,就在离重庆解放10个小时的时刻,山城的四周已经清晰地响起了隆隆的炮声,那是解放军解放重庆的排炮声。此刻的重庆就像东海岸边看到了一抹明亮的鲜红,灿烂的朝阳即将跃出海面,大西南最重要的城市重庆即将迎来她的新生。

这个时候,在歌乐山渣滓洞后面的松林坡上,从一辆被帆布罩得严严实实的军用卡车上被国民党军警和特务推下来30多人个戴着手铐脚镣的共产党员和进步人士。
看到眼前被掘开的巨大的土坑,革命志士们明白,最后的时刻到了,他们不约而同地奋力挣扎,用手腕上的手铐与刽子手们进行着殊死的拼搏。
其中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的反抗最为激烈,为了制服她,几个特务不得不解下绑腿布将她紧紧捆绑。
几排密集的枪声过后,女孩和她的战友们倒在了浸满了热血的土地上。身中数枪的女孩倒下了,眼睛却还不屈地圆睁着,愤怒地凝视着深邃的即将黎明的天空。
编到这里,笔者的眼中噙满了泪水。因为笔下的这个女孩正是笔者嫡亲的姨妈黄细亚。
打开搜素引擎,关于黄细亚的资讯和视频扑面而来。有重庆报纸的,有“民盟英烈榜”的,也有“红色湘女”的,林林总总,每一篇都让笔者读来泪目。
笔者多年前曾借出差的机会去了一次重庆,拜祭了位于渣滓洞旁边的“11.27烈士墓”,拜祭了幼年时即知道却从未谋面的姨妈黄细亚。
十多年前笔者曾写过一篇纪念姨妈的文章,现全文照录如下:
(以下为原文)
写 给 姨 妈 黄 细 亚
姨妈,我亲亲的姨妈!不知不觉,又到了您的忌日。
屈指算来,您离开这个美好的世界已经整整五十九年了。
您走的时候,我还没有出世。
然而,嫡亲的血缘是割不断的,我就是您的亲外甥,我无法抹去对您的怀念。
我刚懂事的时候,妈妈拿了一张很大的照片给我看,说,这是你的姨妈,她是个烈士。
我那个时候还不懂得“烈士”是什么。
但我看见了一个像妈妈一样漂亮、却比她年轻的多的女子。

照片中的您是那么美丽善良,灿烂的笑容里流露出扑面的青春气息和对美好生活的强烈向往。
当时还不懂事的我问妈妈:“姨妈什么时候到我们家来?”
妈妈黯然神伤地说:“你姨妈已经死了好久了。”
我那个时候很不理解,这么漂亮的姨妈怎么会死呢,她还那么年轻。
我读小学的时候,看了小说《红岩》、电影《在烈火中永生》。
我知道了江姐、许云峰这些宁死不屈的革命先烈,我崇拜他们。
一天,妈妈对我说,你的姨妈黄细亚就是牺牲在渣滓洞集中营,她是和江姐她们一起被敌人杀害的。
我大吃一惊,真有点不敢相信,能和江姐这样家喻户晓的烈士一起英勇就义,无论如何也是个英雄。
从此,我为您感到骄傲!

一九八五年,我争取到一个去重庆出差的机会。
妈妈一再交待,你就是再忙也要到你姨妈的坟上去看看,解放这么多年了,我们全家还没有一个人去看过她,给她烧过一柱香。
在歌乐山下的革命烈士纪念馆,在黑色大理石制成的巨大的《英烈榜》前,我看到了杨虎城、许晓轩、江竹筠等一长串足有三百多个熟悉或不熟悉的名字。
也许是过于激动,我连续找了两次却依然没有找到黄细亚的名字。
正在我有些失望,心里嘀咕是不是姨妈太不出名了,还不够资格上这个英烈榜的时候,目光却猛地落在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上——“黄细亚”!
“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
我想喊,眼泪却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涌流不止。

我在心里说:“我的亲姨妈,我来看您了,您的亲外甥代表全家来看您了!这么多年才来,真是对不住您了!好在国家没有忘记您,党和人民没有忘记您!”
我越想越伤心,顾不得是在公共场合,控制不住地哭出了声。
在您和众多先烈安息的地方 —— 渣滓洞集中营后面的松林坡,在那个差不多有两个篮球场大的烈士集体陵墓前,我和同去的朋友献上了一个小小的用山花做成的花圈,也献上了我们无尽的哀思。
山风吹过,歌乐山的松林滚过阵阵林涛,似在低声吟唱一首悲壮的战歌。
在您的墓前,我想了很多。
您就义的那天是1949年的11月27日。
在全国大多数地区,鲜艳的五星红旗早已在蓝天和阳光下迎风飘扬。
而您,却没有看到最后的胜利。
从妈妈口中得知,那天,您是第一个被拉下车的。
由于您奋力反抗,一个特务竟用他的长绑腿死死地捆住了您的双臂。
妈妈说:这条沾着泥土、浸透了您的鲜血的黄绑腿,至今被您的同学、中国著名学者、书画家林志城同志珍藏在家中。
在刑场上,您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就带头高唱起国际歌,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
一阵罪恶的枪声响起,数发子弹穿透了您的头颅、胸膛!
您倒下了,灰白条纹的旧棉衣溅满了您青春的热血。
您美丽的双眼依然不屈地圆睁着,充满了对敌人的仇恨,对新中国的无限向往和对生命的无比眷恋!
密集的枪声傍随着解放军解放山城的隆隆炮声,在山谷里久久地回荡。
那天同时壮烈就义的有许晓轩、江竹筠、陈然等近三百位共产党人。

烈士的鲜血浸透了松林坡的土地,染红了歌乐山的岩石。
烈士的英灵化作了巍巍青山、滔滔江河!
姨妈,本来您是被派到华蓥山支队工作的。
可是,为了策反国民党部队,您坚决要求留在了最危险的重庆市,以《西南风》晚报的记者作为掩护来开展对敌斗争。
是伪装成学生的军统特务王仁德、谢世芳发现并通知特务机关来抓您的。
妈妈说,本来您已改用了“黄琼兰”这个幼时的名字。
特务无意中发现您时,原来也没有把握,但狡猾的特务大喊了一声“黄细亚!”
您本能地回了一下头!
就是这个致命的疏忽,使您不幸地落入了魔掌。
本来您也是有机会脱身的,但为了掩护同志,您留在了报社。
在集中营,您多次经受住了敌人的严刑拷打,始终坚贞不屈。
你的母校重庆市立一中的党组织和地下党曾凭借在国民党内的关系展开过多方的营救活动。
但敌人放了很多人,却始终不肯放您和聂晶同志。
因为您是震惊重庆的“四·二一”学生运动的主要负责人。
根据国民党西南区军统主要负责人沈醉的回忆:“在‘新世界’看守所中,黄细亚是案情最重的共产党员。”
妈妈说,你们三姊妹中,您最有才。文章写得好,诗也写得好,文章常被老师用来作范文。
你们姊妹情深。当年,你们走出湖南临澧老家,去重庆求学。
由于穷,只能徒步前去,沿途还要讨饭吃。
每讨到一碗饭,您总是先要妹妹吃。
妈妈每每说起这些往事,都要潸然落泪。
在狱中,您还用诗来鼓励难友和在白色恐怖下坚持斗争的同志们:“敌人,吃得了我的肉,啃不动我的骨头!”
“用你笔的斧头,去砍掉人类的痛苦;以你诗的镰刀,去收割人类的幸福。牢记着吧!诗人,在凯旋的号声里,我们将会交换一个微笑……”
姨妈,您离开这个世界已经五十九年了。
您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
然而,您用鲜血和生命为之奋斗的新中国已经以崭新的巨人形象巍然屹立在世界的东方!
您的同胞如今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个堂堂正正的人!
您的身后无儿无女,然而您的亲人,还有人们永远都不会忘记您。
这些年来,我们全家多次到您的墓前拜祭。
您的战友和恋人林志诚写道:“她活在人民的心中,向我们发出了永不败落的会心微笑。伟大领袖毛主席以梅花比譬和赞颂革命者的高尚情操:‘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细亚烈士的一生是当之无愧的。”

这些年来,痴情于您的林叔叔始终难以忘怀您。
他经常会由于缅怀您而长夜难眠,深更半夜爬起来深情地凝视着那条他精心保存了数十年的浸透了您青春热血的绑腿布带!
您英勇就义的第二天,是林志诚叔叔亲自为您收敛的遗体。
当他轻轻地为您擦拭脸上的血迹时,您的嘴里突然涌出一口鲜血!
林叔叔热泪盈眶,悲怆地说,细亚!你是不是知道我来了,在向我做最后的诀别?
时光过了将近六十年,已八十高龄的林叔叔至今还清楚地记得这些细节。
还有,邓小平同志、陈锡联同志亲自为您签发烈士证书。
您的母校重庆市一中为您举行了隆重的移灵仪式,并塑立了您的半身铜像。
每年的清明节,您的墓前都堆满了鲜花。
一群群清纯可爱的孩子都会前来深情地看望您,向您吐露心中的誓言。
就连崔永元在主持电影传奇的《在烈火中永生》那一集的时候,在节目的结尾时,也把您的照片和江姐等六位革命先烈的照片一同播出。
姨妈,您依然在我们面前真情地微笑着。
您依然是那样年轻、美丽和善良。
黄细亚姨妈,您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
现在再来翻看这些文字,虽然是十多年前半夜辗转,夜不能寐而爬起来一气呵成的粗糙文字,依然是“字字是血”,看完满眼是泪。
在黄细亚就义的时间上,原来文章写的是11月27日,与现在网络的资料有出入,就以公开发布的资料为准吧。
现录一则网络资料:“解放10小时前32人牺牲(小标题)
厉华介绍,重庆11月30日解放,在11月29日下午4时,共有32人被枪杀在松林坡,敌特连尸体都来不及埋上便仓皇逃窜。在殉难的烈士中,有一位年仅21岁的女青年叫黄细亚。她先后在《西南晚风报》和保育幼稚园工作。重庆解放前夕,她协助地下党做国民党部队策反工作,于1949年9月13日被捕。黄细亚在被捕前送给同学一首《一个微笑》,诗中表明了她的人生志向:“以自己的火,去点燃别人的火。用你笔的斧头,去砍掉人类的痛苦。”
笔者曾看过一份资料,那是军统大特务沈醉的回忆文章。

沈醉对黄细亚的印象很深,因为她是重庆23所大中学学生自治会的监事长,发起和组织过重庆“4.21反内战、反饥饿、反迫害,要和平”大中专学校的游行示威活动。进入“西南风”晚报社后又以记者身份揭露了国民党当局1949年9月2日在重庆朝天门放火然后嫁祸于共产党的阴谋。
因此沈醉说,在“新世界”(看守所),黄细亚是案情最重的共产党员。
有人说,黄细亚并不是共产党员,只是民盟盟员,为什么还要杀她。沈醉说,她是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团员(即后来的共产主义青年团),这个组织也是共产党的,她不是共产党是什么?而且,她比一般的共产党员更激进,已经策反了一些国民党军的基层军官。在那个特定的时期,黄细亚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被放过的。
沈醉的记忆力惊人,他居然还记得黄细亚曾写过的一首诗:“剥掉我的皮,我还有鲜红的心!吃掉我的肉,啃不动我的骨头!”(黄细亚诗《桃子》)
黄细亚的坚强和气节,连反动到骨子里的国民党高级特务都不得不佩服。
笔者还是青少年的时候读过臧克家的一首诗《有的人》:“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过去对这首诗真的没有什么感悟,现在人也老了,感觉人生就像白驹过隙,飞快一闪而已。越来越多的时间就会不由自主地想想身后的事。感觉是不可能会留下什么痕迹。
现在翻看那些纪念姨妈黄细亚的视频,那么多年轻人,在讲您的事迹,在缅怀您,在以您为榜样。就感觉您真的还活着,活在人民的心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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