捋 榆 钱    

         作者/  张云玲     

     西宁春来晚。前些年高原西宁进入春天一般要在“五一”前后，近几年，由于生态环境治理、城市升级改造，加上全球气候变暖，西宁的春天要比往年来得早了些，今年的春天（2021年）似乎比往年又提前了一个月。我3月底去西宁文化公园，在那里出奇不意的发现两棵红蕾荚迷已在枝头绽放。清新的粉红色小花，如繁星般不畏严寒俏立枝头，透着春的气息，生命的气息，给万木萧条的西宁捎来了春意。 

     在西宁一天天探寻每棵树，每棵草，每个枝头新开的小花时，发现柳树发芽，杨树吐叶，金黄的榆钱星星点点冒出来。   

      啊！结榆钱了！又可以捋榆钱、吃榆钱了，我欣喜地一蹦高将手伸向空中。榆钱是榆树的种子，因其外形圆薄如钱币，故而得名，又由于它是“余钱”的谐音，因而就有吃了榆钱可有“余钱”的说法。据说，缺铁的人食榆钱极好，榆钱的含铁量是菠菜的11倍，是西红柿的50倍。中医认为，榆钱是防病保健的良药，可助眠、通淋、健脾、助消化等。

      榆钱长得不显山不露水，远远望不见或根本嗅到它们的颜色气味，一开始长得几乎和树叶一样新绿，不熟悉它的人根本看不到。它如铜钱般一串串长到高大的榆树枝头，开在云端里，想摘的人站在树下很难够到，只能望洋兴叹。好不容易看上一枝压弯枝头，身材矮小的我踮脚伸手还是够不着，离它远些，再远些，来一个空中投篮，一、二、三弹跳，伸手，还差一点， 差一点。不服，连投三次，不中，榆钱随风摇摆，那样子像调皮的孩子在风中逗我玩。我微微气喘，只笑它长得长得太高，太高。   

      这高大的榆树如果长在我家门前，我就可以像小时样随便攀爬上去。记得小时在皖南老家，家门口就有一棵比这棵长得还要粗大的榆树，每到春天，树下总围着许多前来捋榆钱的大娘大婶们，她们够不到，我就欣喜地爬到树上，将她们看中的榆钱捋到她们篮子里，如还嫌不够，就将那树枝绑了绳子拉下来，人们一窝蜂地围上去，要不了一个时辰，那拌了面粉，混合着小磨香油（芝麻油）的蒸榆钱连着蒸屉，就摆在各家简易的餐桌上，然后家家户户就弥漫着好闻的蒸榆钱的特殊香味，新鲜粘懦的蒸榆钱好闻好吃，给村里吃了一冬红薯肠胃的村人们改换了花样，看，一家家大人孩子在春天里其乐融融围着蒸榆钱大快朵颐。   

       蒸榆钱和蒸槐花一样简单易学，先将榆钱摘洗干净，然后在榆钱上撒入面粉拌匀，最后放上蒸屉，大火蒸七八分钟既可食用。小时奶奶做的蒸榆钱我总是吃不够，那时我上学从村里经过，总见有人端着碗在门口吃蒸榆钱，无论是谁，他们见了我准欢喜地唤我来吃，我一见，像欢快的小鸟，跑到碗边，吃完嘴一抹，撒欢地飞跑到学校，学习更带劲了。    

      榆钱好吃，现在它在我眼前却够不着，干着急。在饥馑年月靠吃榆钱才捡回一条命的父母最懂我的心，电话中告诉我这个星期天回家有蒸榆钱吃，为了心爱的蒸榆钱，我满心欢喜准备好了回家的行装。

      星期天下午刚到家，母亲就把蒸好的榆钱端到我面前，一尝很好吃，但不过瘾。母亲问为什么，我说自己亲手捋来的榆钱蒸了才好吃。母亲一听，忙带我又来到去年来过的校园球场旁那棵高大的榆树下，抬头一望，一串串浓密金黄的榆钱在夕阳里挂满枝头，如果随便拉一枝捋，手里都会盛不下，见此，一种没来由的幸福迅速袭遍全身。只是树太高够不到，正在我犯愁时，老父亲举着环卫工用的长耙子跟过来，只见他胳膊一拉，一枝结满榆钱的树枝就伸到我的眼前，我顺手将它擒在手里，熟练地一捋，一大把密实的榆钱就被我攥在了手心。哈哈哈！榆钱，一串串，那么多，那么好的榆钱呀！我高兴的看着父母，父母也像我一样边捋边笑得合不拢嘴，笑得老母亲的两颗假门牙在榆树下闪闪发光，笑得白发苍苍的老父亲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我边捋榆钱边顺手将榆树叶子捡到篮子外，母亲见了连说：“不碍事不碍事的，这榆树的嫩叶也是可以吃的，以前挨饿别说榆树叶子连榆树皮都被人扒了碾成粉吃了。”

      父亲听了接着说：“可不是吗，那会老家村里的榆树多，棵棵都被人扒光了皮，唉呀！”

     “那时候就穷、就饿，家家缺吃少穿的，现在，就是以前的地主也没咱现在过得好。”母亲接着父亲的话，边说边露出满足的笑容，父亲在一旁跟着嘿嘿乐。   

      夕阳下，我望着年迈的双亲，感到他们眉宇间从未有过的舒展。母亲看着一旁只顾傻笑的我又说：“你打小手就笨，割草、拾柴从来没超过你妹妹，看看，看看，要是你妹妹在，你这篮子早满了……”我任由母亲不停地说，捋榆钱的手更慢了。妹妹，妹妹,记得去年（2020年）这会你还和我们一起说笑，一起在这棵树上捋榆钱的，转眼过了年，现在又到了捋榆钱的时候，妹妹，你却没有来，也再也不能来了，妹妹！你去了哪里？妹妹……想到此，身材纤巧穿着红色缕空连衣裙的妹妹又浮现在我的眼前，妹妹…… 

      2022年因为疫情，我和父母没有来这棵榆树下捋榆钱。2023年，又是一年春来到，今天，当我和年迈的母亲来到校园这棵熟悉的大榆树下，望着一树的榆钱，我们谁都不说话，我踮着脚翘首期盼，当我确信再也等不到父亲举来的耙子时，眼泪不由自主地扑簌簌落下来，落下来。父亲，我年迈的父亲也于去年(2022年)冬离开了我们。父亲…… 

      哎！人，有时是活不过一棵树的，世事无常，今天永远不知明天会发生什么，珍惜当下，笑对人生，做个对家人有用的人。面对妹妹和父亲的突然离世，唯一能让我心安的是：他们在世时，我一直能不顾一切，照我心里和他们喜欢的方式爱着他们，并尽力让他们满意，未留什么遗憾。

      2023年的蒸榆钱，盛了两碗，摆上筷子，我和母亲没吃，也吃不下。噢！那是父亲和妹妹的专属。吃着榆钱，高原西宁大街小巷铺天盖地的花就渐次盛开，花开了，捂都捂不住。郁金香开了、丁香花开了、牡丹花开了，槐花开了，芍药开了、山竹开了，满街满城到处是鲜花，到处是笑语，到处是赞不绝口赏花的人们。   

      榆钱不争春，只把春来报。

 作者简介：张云玲，祖籍安徽省宿州市。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散文集《雨中行》《瘦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