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和 爷
廉 波
近日,小镇传出热门消息,和爷说和小鹏家事,说着说着把小鹏妈说到自己炕上了。
传着,传着,事情明了。原来小鹏媳妇英子和婆婆闹别扭,和爷三五趟说不拢,竞让英子將了军,无奈领着小鹏妈住进自己家。
英子自进了小鹏家门就和婆婆合不来,稍不随意就使性子甩脸色,小鹏妈命苦心盛,不依不饶,婆媳大战,风起云涌狼烟四起。小鹏生性软懦,一看这阵仗悄悄躲进厕所里抽闷烟。每次闹完英子回妈家,一呆就是十天半个月,开始都是小鹏提上礼品到丈母娘家赔不是,后来小鹏提的礼品再多都叫不回媳妇。小鹏妈思前想后只好腆着脸托和爷说和。和爷能说会道,讲情讲理一套一套,小镇人说,和爷是油蒲蓝缠笸萁的有两把法子。
几天前,英子又犯了筋,和小鹏母子闹了一场,住到妈家不回来,谁都不给面子,急得他妈找和爷说和。和爷嘴里叼着烟进了门,看见小鹏低垂着头,黝黒的脸膛更是铁青,胡子拉碴好几日没刮,坐在床沿上唉声叹气,粗糙干裂的双手不时搓揉着鸡窝似的一头乱发。小鹏妈佝偻的身子倚着门框,抽抽搭搭一吸一顿嘤嘤地哭泣,把爬在肩上睡着了的孙子拍了拍,得空用皱巴巴暗灰的手帕时不时擦着一双像栆儿一样红肿的眼睛。
和爷坐在沙发上,眯缝着一双小眼,瞅着满脸愁容的母子俩,摇摇头,扔掉早已灭火只剩下过滤嘴的烟蒂,小鹏赶忙起身掏出自己的云烟给和爷递上点着。和爷吸口吐出,慢悠悠地问:“这回是咋咧么,你婆媳两又杠上啦?”
小鹏妈瞪着红肿的双眼,委屈地嘟囔道:“小先人早把我娘俩摆治得没脾气了,哪敢呢。”
和爷望着愁眉苦脸的母子俩,开导道:“熬煎抵不了饭吃,遇事总要有个法子吧。”
“他爷,小先人心硬,扔下孩子,这次回她妈家快一个月了。该想的法子都使尽了,不到万得已哪敢惊动你老。”小鹏妈一脸无奈,羞愧地说:“鹏儿去了几次,我和他婶子前前后后跑了三四趟,英子躲着不闪面,亲家说他们不抵事,担不住娃娃的家。你老看看我娘俩过的啥日子,鹏儿窝在家里,我整天抱着撒不开腿的娃,眼看收秋种麦了,唉……”
和爷从耳朵上摸出一根烟卷,叼在嘴上,不慌不忙点着,深深吸一口,徐徐吐出,烟卷儿放在嘴唇,左右不停地转,望着耷拉着脑袋的小鹏,慢条斯理地问:“你们为啥犯话?总该有个由头吧。”
“谁知道混账鬼这回犯了哪根筋,言语不和就回妈家,这就是她的本事。”小鹏气咻咻地说。
小鹏妈斜了儿子一眼,没好气地埋怨道:“说气话有啥用,好好回你爷的话。”声音大了点,惊动了熟睡的孙子,吭吭两声,她从肩膀慢慢抱到怀里,轻轻拍着说:“给你爷倒水,连点礼数都不懂。”
小鹏有气无力,软塌塌挪着步,移到茶几前,拿起玻璃杯,取出茉莉花茶,正要往里放,和爷一只手罩住杯子。小鹏疑惑不解,怔了怔,“和爷,喝口水。”他抖了抖茶叶袋,“这是朋友送的,好着哩。”
小鹏妈把孙子塞给儿子,趔趔趄趄地走进自己房间,取出蜂蜜罐,“我知道,你爷喜好这口。”说着,舀一勺放进杯子,边加热水,边慢慢搅动,双手递到和爷手里。和爷笑眯眯接过,在鼻下嗅嗅,抿小口,“这个好,甜,就是甜。”放下杯子,从茶几上摸着烟,叼在嘴唇,小鹏赶忙掏出打火机,恭恭敬敬点上。和爷缓缓吸着烟,悠悠喝着蜂蜜水,咂巴咂巴嘴:“是这,英子家开出啥条件?”
“英子不闪面,她爸妈说我们的事他们不担家。”小鹏坐在和爷对面,声音沙哑地答道。
“几次都是这话,没别的啥?”和爷吐口烟圈,喝一小口水,瞟了一眼小鹏,漫不经心地问。
小鹏正要搭腔,他妈赶忙上前,给和爷递烟续水,“这阵子好好的,都不敢高声说一句话,见天当神敬着,谁知道咋惹下小先人了。”
“唔——”和爷咽下唾沫,吸口烟,喷出一团烟雾,“英子妈家……”
“唉,每次小先人闹腾,事……你清清的。”小鹏妈苦笑着,喃喃地说:“唉,我,只能厚着脸求你出面,镇子上除了你老还真没第二个能说和我家的事。”
“一个镇子住着,什么求不求的,多大点事,应该的。”和爷端起水杯,一口气喝了个厎朝天,续上烟,站起身,“今晚我就上屯里一趟,敞开心,该干啥干啥。走咧。”
小鹏妈从衣兜里掏出早准备的两盒猴王烟,塞到和爷手里,满是感激地说:“让你老费心了,费心了。”
和爷没推让,心安理得地装进衣袋里,回头贪婪地瞥了眼茶几上的云烟,小鹏心领神会,忙不迭地拿起烟,有点儿嗑巴地说:“和爷,我送送你。”
二人出了门,小鹏四下瞟瞟,吞吞吐吐道出了媳妇英子闹矛盾的原由。和爷边听边点头,香烟一根接一根,猛地站住,“对着哩,你妈只有你一个儿子,分啥家,她孤苦伶仃一个人怎么过,胡闹咧么。”
“英子犟得很,这次只有分家这一个条件,说啥都不回来。我怕妈伤心,不敢告诉她实情。”小鹏忧心忡忡地说。
“哦,你丈母娘丈人是啥说辞。”
“两老人说他们不掺和,看我的斤称哩。”
“前几年哪次不是你丈母娘给英子挺主意,还说不掺和,我看病根子还在她妈身上。”
“看着这次不像是,她妈还劝呢。”
“娃呀,你太实诚了。”和爷狠狠地吸了两口烟,轻咳了声,“我看这次急不得,缓缓,该干啥干啥,过日子要紧。叫你娘放宽心,她一辈子不容易,大不了我多跑几趟。”
小鹏鼻子一酸,满是感激,望了望和爷那张略显苍老而慈祥的面容,他突生疑问,老人破解小镇奇难怪事的秘方是藏在浓密而灰白的头发里,还是隐在面部褶皱里?俩人面对面站立路旁,从老人闪忽着狡黠的眼神中,似乎找到了老人沉稳与自信的答案,他愈加对和爷敬重。
小鹏眼含热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和爷年过半百,在族里辈分最高,面善心软,说话声音低缓,很有人缘,男女老少见面都恭恭敬敬地叫他和爷,他乐呵呵地应着。日子久了,他的大名只是村里换届唱票时才有人叫。平日里,镇子上谁家遇到闹心事、烦心事都找和爷说和。
和爷家住小镇子西头,老伴前年因病去世后,儿子在省城工作,多次接他到城里生活,他推说楼房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巴掌大的地方在一起多不方便,一人住在小镇美美的,独门独居乐得清闲,再说,管着村里的民调,说和百家事,受人尊重又不寂寞,你说,何乐不为呢。
英子生性脾气易暴易怒,爸妈偏爱,兄嫂宠着。和爷撮合时对俩家大人说,绵里藏针,和家娶师家姑娘——合适。谁知,英子嫁进小鹏家,常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耍脾气,使性子,稍不合意,动不动就回妈家,和爷出面叫回了不下三五次,小镇人说,为了小两口和爷快把英子妈家门槛踢断了。
和爷应承下的事很上心,天没黒透,开着自己的小轿车早早坐在英子妈家太师椅上。英子爸敬烟,英子妈倒蜂蜜水,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扯着闲话。聊着,聊着,一盒烟抽完,暖瓶水厎朝天,英子爸起身要买烟,和爷拦住,“身上有,莫跑闲腿。”说着,从自己口袋掏出,点上,吐着烟圈,慢悠悠吸着。英子妈要烧水,和爷站起,“不喝了,喝多上厕所,耽搁说事。”英子妈耐不住性子,明知故问:“你老有事?”
“没事就不让串门聊天。一向没见你们,顺路过来坐坐。”和爷搭着话,眼睛透过门缝往厢房瞟。
英子妈是个精明人,起身撩起门帘,外边黑咕隆咚,各房没有一丝亮光,随口说道:“亮子和媳妇进城打工,孙子跟着上幼儿园,一家租房子住,难得回来。”
“现在年轻人不知怎么想的,家里多宽敞,非要租房。”英子爸也站起身,不满地发牢骚。
英子妈扭扭捏捏迈着碎步,细声细气学着儿媳的腔调:“说什么分开过日子,各自安然。要过他们的三人世界,儿大不由娘。”
和爷听出话音了,英子看哥嫂的样,想过他们的小日子,图安然哩。他心里暗暗叫苦,这回碰上烫手的没皮红芙了。咋对付,和爷一根接一根吸烟,脑袋里不停地思谋,老大一会儿,实在琢磨不出良策。牙一咬,心中拿定主意,只能使用杀手锏——拖。只要见了英子先叫回家说和说和,拖一拖兴许就没事啦,前几次哪回不是这样。
和爷腿勤,三番五次往英子娘家跑。他琢磨,只要她妈不掺和,见了英子自己拿半边嘴能把她说通。可不巧的是,每次都失之交臂,连个面也碰不见,很是失落。
心里有事,处处留神。和爷得到线人情报,英子和她爸妈在村南沟洼地拣拾刚机收完的玉米棒子。来不及叫小鹏,开着小轿车在地头抓了个正着。和爷头上冒汗,嘴里吸烟,使出浑身解数苦口婆心好言相劝:“再为啥也得为孩子想想,还吃奶呢,离不开你;住妈家不是长法,爸妈没啥,还有哥嫂哩,多有不便。”她爸妈深为感动,也搭话劝说。英子喋喋不休数说她婆婆的不是,哭一阵闹一阵,缓过劲,满面流泪,劝慰道:“和爷,你的心我领啦,这回你管不了。”和爷不爽,生气地说:“有多大的事,你爷我是谁呀,有啥事管不了,回家说。”英子疑虑重重,反问道:“真管?”和爷满口应允:“管,我管。说话算话。”
“你,你真管?”英子盯着和爷,再一遍确认。
和爷也杠上了,从嘴角取下烟,睁大眯缝的眼睛,语气坚定地说:“一个唾沫一个坑,啥时打过诳语。”
爸妈也打园场:“和爷是谁呀,说话从来算数”。
英子半信半疑,在爸妈的劝说与和爷的一再承诺下犹犹豫豫地坐上和爷的小轿车一溜烟回到家。孩子一见,哭喊着要妈妈抱。小鹏妈趁势把孩子塞进英子怀里,满脸堆笑地说:“我给咱做饭。”
“这就好,一家人欢欢喜喜过日子。”和爷功德圆满撒腿往门外走。
英子抱着孩子拦住,直直问:“这就走?我说的事呢?”
“有啥以后说,孩子想你了,好好陪着玩。”和爷笑呵呵地打哈哈。
英子翻了脸,硬棒棒甩了句:“几十岁的人耍小孩哩!”
小鹏刚露出的一丝笑又阴沉下来,老不高兴地说:“自家的事咱们慢慢商量,和爷忙着咧。”
英子放下孩子,瞪了小鹏一眼:“窝囊废,哪儿有你说的话!”
小鹏翻着眼看见英子的凶相,往后退了一步。他妈吓得打个激灵,呆呆地看着和爷。
和爷不自然地笑笑,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打了几下火才点上,在嘴唇左右转动,眯缝着眼,“哦,呃,你说,你说。”
“和爷,你挺聪明的人还要我把话跳明。”英子立眉瞪眼,煞气逼人。
和爷脸一阵一阵发烫,豆大的汗珠往下淌,平时能言善辩受人尊重的老者竟语无伦次:“这,这娃……”
小鹏母子比和爷还难受,像被使了魔法一样站立不动,大眼瞪小眼,束手无策,不知说什么好。
院子里一片寂静。无风,无声,连孩子也停止了撒娇嘻闹,只有初秋那火辣辣的日头发出燥热的毒光照得人如芒刺背。
和爷最后怎么收的场,外人不知内情,和爷把小鹏妈领回家倒是实情,听说俩人日子过得挺滋润,只是和爷为谁家说和事不再抽烟,蜂蜜水还是少不了的。
作者简介:廉波,男,山西省永济市人,现在永济市城西街道办事处工作。1985年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在《山西农民报》、《运城报》、《运城晚报》、《中国乡村》、《珠穆朗玛》等报刊发表小小说、散文十余篇。小小说《村前的路》荣获《运城报》命题小说征文三等奖。
“白鹭杯”首届文学作品大赛暨纸刊征稿链接
https://m.booea.com/news/show_3151977.html&
🍀🍀🍀🍀🍀🍀🍀🍀🍀🍀🍀🍀
大赛投稿邮箱:
942251831@qq.com
纸刊投稿邮箱:
bailu6698@163.com
投稿、订阅微信: mengjian20002012
征稿体裁:现代诗、散文诗、散文、诗歌评论、古诗词赋、报告文学、闪小说、中短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