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阿乙
你那么幸运地,至少有几次——
堪堪躲过生活无缝衔接的齿轮,写道:
“家具又长高了”,来自卡彭铁尔
因为孤独无处不在,宇宙就不足为惧
罐子的无数种可能,使天空遵从它的设定
瓶口狭小,底部只有一种尽头……
“从醒来起,活着,直到天又黑了”
是什么发酵了人世的关系,你捡起鸟羽
而我遇到蘑菇——风声如此透明
又一次:感到“重复”披着死神的破衣
这是一场基于病痛与写作的较量
早上九点,当垂老的博尔赫斯被叫醒
气息
我多么感激这样的早晨,幸运地认为那是
上天的垂怜和我日夜祈愿的结果,时隔多年
我仍然需要这样的原因来反复说服自己
就像她的笑。她变得爱笑了,话也多了
尽管语气显得那么无力,也是对沉默的决堤
“我以前就是这样又爱笑又爱说的呵”
她仰起头问我的意见,我就微笑地点头
询问一些过去的物件:读书时的小卡片
我们往来的泛黄信纸,呈放樱花和傩面的
木盒、发卡、日记本和村上春树的书
“死不是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
一部分永存”她说,真好,我信
我开始无声流泪,她仍然自顾说话:
要相信傩神,我们都不会离去,神将会
把余下的生命依附在思念的海洋中——
就像我爱世间的阳光,雨露和山谷
它们带着我的气息,又全都会来爱着你
她抚摸我的头,像抚摸她的孩子
——那是一个以结束为开始的早晨
所有的事物都在远离,记忆也随之终结
五月花广场
光挤入人群,犹如一把切糕点的刀具
下午的天空被裁剪得分外美丽,空气有时
颤动,细小的翅膀引起金属共鸣,只有
湖水显露假身——蛰伏的大多不合时宜
五月花广场,我一个人坐在台阶上
我看到落叶,却想不出有关它们的名字
一个人是怎样,在真相中走丢自己的?
仰头看天,我顶喜欢喜欢那种蔚蓝
丧失了语言,很多事物就变得毫无原因
积雪在体内暗自庆喜,它有它的幸运
要赶在下雪之前融化自己,索性的
离去和消失也是一种精致的解析
你在高原,从雪山到地底竟是那么遥远
黄昏就要来临,而她像一条
阶段性蒸发的河流,干涸得并不彻底
捕猎记
将刺刀插进浅水中的鱼,山丘转过奚落之眼
在傍晚之前收刀,这个与落日为敌的男人
是我的父亲。他是风中颤动的一颗齿轮
月亮飞奔入井水,今夜将有暴风雪,他的脊背
渴的石头,风在风筝中丰满
树上的男爵一辈子不下来,雨大多凝结
词的手掌决定接住我,谁是第一个
反对的长老
部族在一只巨虎倒立的黝黑毛发上
血很放肆,不过长久以来他们没法阻止
以及第一个叛逃的马匹是受了月光的侵袭
在河边持刀倒下的我的父亲,是我的第一个词
博尔赫斯尽头
比喻树叶的多种用途,祖屋里流出雪
手捧卡夫卡,博尔赫斯,意大利的卡尔维诺
一个科学家的儿子,用文学解读宇宙
夜晚是一双闭着的眸子:小说正在虚构
你的城市、亲缘以及梦的维度
阳光过河,喝退的胸针别在内部
时而发声,一座从未出现的祭坛,秘而不宣
有时隐隐作痛,毕竟是一种教学
石墨模仿鱼的跳动,人的脸有千种类型
闪电蓄积在水池,拿书的人坐下
草坪在尽头,尽头是永不能抵达之处
寒冬
那个冬天没有雪,又苦等了一年
在南方的火炉旁,打牌、喝酒,嗑瓜子
紧闭门窗,大雪不会突然造访
冬天适时来临,没有什么是时间之敌
而你偏爱读徐志摩,以及冰镇过的可乐
长夜里不眠——“为要寻一颗明星”
一个人骑着一匹马,化身为阿寄卢尔福骑士
荒野里有个人在寻找,黑夜中只有荒野
那颗明星还没有出现,在天的尽头
天从不以尽头出现,因此冬季算是一种开始
在无尽的暗夜——“苏苏只是一名女子”
你本该只像云游客偶然路过我的窗子: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雪还没有来,日子一日比一日更冷
雪在西南是传奇,跟着雪出走的人排空大雁
我们照常在火炉旁昏睡、无聊
日子枯燥绵长,好像没有什么不被遗忘
白鹭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
在时间的起点和世界的尽头
像一只白鹭孤立于小镇,源源细流
仿佛是山重新劈开,雾重新聚拢
我与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镇的联系
直到今天才让我充分意识到
当然,我不会像他们一样总是沉默下去
他们也不会总是能复制粘贴我的生活
在一些特别的日子,老虎像烈日跃进门缝
我决定反叛我的先决,并摊开我自己——
我的秘密被发现,它残忍到让人窒息
咬住我、撕扯,开肠破肚,苦水流了一地
才发现在大众的皮肉之下,我的内心一片空虚
你曾经到这里来过,开垦一块土地
如今它们荒芜得不像样子,我看到它们:
野草里陷出沼泽,荒芜里更显残破
那是我的心,在你走后就与我背道而驰
爱流经过的地方
说起爱,总是有难以名状的忐忑
博取的冥想正如箭矢腾空,寂静弥漫
心脏异常跳动,爱的泉流使一座山活络
经书轮转,自有我不曾领略的美到达这个世界
以草木的灵魂诉说过往,群鹿善于聆听
我起于白雾,茫茫大山之中,常有寂静
河水翻涌白浪,我只是一个不谙世道的小生
专研我小小的门艺——人们快速沉浮
颠倒、徘徊,换个路数重新编排身份与层级
我在灰尘,滚刀过肉,他们褪色的皮肤
借以洗涤自身,同样浑浊的部分
有时候,凝视自我,发现同一个源头
从高耸的雪山底部流出,不全是我意
——我只是一个在世间寻爱的路人
不辩因果,不识来生,更多的时间在迷途
父亲的启示
左右互搏,我的父亲教会我如何打猎
收集雨水化为无害物质,做饭洗衣,在夜晚
搭建营地,以铁丝和石头铸造屋子
一切都是自足,我以为这样的生活会直到永远
当我见到一头豹子行走街上,后面跟着野狼
而父亲的钢叉早已生锈——实际父亲从不给我利器
剪刀、斧头或者能杀死敌人的工具
父亲消失的夜晚,空中只有马粪与狼嚎的复合剂
它们离我过于接近,而我毫无抵抗,屋子
成为洪水,甚或一处明亮的火:我的经验
对于城市没有作用,车的叫声穿透墙壁
有人看见自己透明的过去与未来,并呆立街头
一切都是徒劳,资本的巨力在暗中明码标价
我们的价值在我们完成之前已经被准确告知
人类的肤色是某种代名词,或者区别于树的符号
楼房遮蔽天空,我只能垂下头颅
天黑了,城市空荡,失魂的人犹如被捕获的猎物
我也在那个瞬间意识到父亲真的消失了
他离我太远,而我不适合打猎,我的经验
在于适时隐藏自己,避免成为下一个被猎取者
邹弗,原名邹林超,1996年生于黔北,吉林大学文学硕士,青年诗人,作家,《作品》评刊员,作品及评论见《诗刊》《美文》《民族文汇》《星星》《扬子江》《诗潮》《诗歌月刊》《滇池》《延河》《草原》《牡丹》等,入选多个版本,曾获青春文学奖,野草文学小说奖,《诗刊》最江南诗歌奖,武大樱花诗歌奖,全球华语短诗奖等,参加第十五届星星诗刊夏令营,获评中国年度十大校园诗人。
附:近期重点关注专题栏目——
“未来诗学”往期文章
2023年5月,活跃在中国当代诗歌现场的诗人、诗歌评论家、学者,展开了一场关于“当代诗歌困境和危机”的专题研讨,这场研讨会上提出的观点和诗学理论,引起了极大关注。根据这场讨论的主要参与者一行、王东东、张伟栋等人的建议,南方诗歌开设“未来诗学”专栏,用以刊发关于这一主题的有关作品。
这是一个特别需要诗歌的时代,南方诗歌秉持“开放、包容、自由”的诗歌精神,欢迎争鸣,并希望为中国新诗的未来,找到更多的共鸣!
六人谈|当代诗歌的困境与危机
候乃琦|当代诗歌困境现象之观察
梁余晶|困境,但非绝境
楼河|历史主义诗学是必要的还是可怕的
蔡岩峣|不仅是语言还有语言对应的生活
吴虑|“绝境”,或曰一次换轨
李照阳|诗歌史的终结,经验写作、自我与诗的更新,及AI的冲击
李少君|人诗互证与诗歌境界
张伟栋|小诗人时代的忧愁
楼河|说你有病,给你开副毒药
彭杰|当代诗歌中的“不满”
楼河|“大诗人”的不可能
箭陵霄|异构诗学批判当代诗歌散论
吴虑|怎样“换轨?兼及“幽微”的革命
《南方诗歌》2021年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2年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元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二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三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四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五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六月目录
姚辉:落日在黄昏被悬空了两次
“细读”:侯乃琦|可仔的残酷童话
“未来诗学”:楼河|历史主义诗学是必要的还是可怕的
蒋芸徽:山与诗的盘旋(组诗)
“他山诗石”:陈子弘 译|维贾伊·瑟哈德里诗选
宇恒:咖啡馆的夜
“崖丽娟诗访谈”:李海鹏|齐达内说过,没有人生下来就会做马赛回旋
钟鸣:当我们遭遇熟词
“未来诗学”:蔡岩峣|不仅是语言还有语言对应的生活
孙文波:唯有时间如刻刀
王春芳:现实总在秘密流淌(系列组诗5)
“未来诗学”:吴虑|“绝境”,或曰一次换轨
淳本:我有兰草兮九畹
梁小静:当我们面对自然
郑越槟:晦暗者的摩灭之夜
张铎瀚:举着火把切近语言的某条大路
“细读”:侯乃琦|诗的侠骨与柔肠
“未来诗学”:李照阳|诗歌史的终结,经验写作、自我与诗的更新,及AI的冲击
谢健健:在合唱队伍之间
“90℃诗点”:张新泉&张媛媛|从词典中救出诗
“未来诗学”:李少君|人诗互证与诗歌境界
“未来诗学”:张伟栋|小诗人时代的忧愁
“未来诗学”:楼河|说你有病,给你开副毒药
李雅倩:向命运偷取阳光
“细读”:陈啊妮|用一个纯粹诗人的名义给诗歌命名
“未来诗学”:彭杰|当代诗歌中的“不满”
“品鉴”:江雪|月亮与极地:诗学的游荡与重生——杨子论
冯晏自选诗:关于大自然(八首)
“品鉴”:麦种|“否定”诗力说——读李心释《非有非无》
“未来诗学”: 楼河|“大诗人”的不可能
张曙光:沉默也是一种言说
洛白:柴火还在夜色的人间闪现
“未来诗学”:箭陵霄|异构诗学批判当代诗歌散论
胡了了:磷火多么美
“细读”:滕建猛|蚂蚁和铁早已烙下深深的印迹
李双:闪电的入口
“未来诗学”:吴虑|怎样“换轨?兼及“幽微”的革命
北野:山海记(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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