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个小村庄勾出个大半圆,学校卡在最中间。那时我读三年级,每天中午放学,我们唱着歌曲,排着整齐的队伍跨出校门,金色的阳光洒在瘦不拉几,花猫一样的小脸上,鲜艳的红领巾飘荡在胸前。
“采蘑菇的小姑娘,背着一个大竹筐……”
学校坐西面东,出来甬路50米就是宽阔的南北路。威严的校长站立大门口,各班老师分散两侧。每班选有路队长,他们的职责是盯好放学的队伍,校长瞅着嘞。队伍向右一拐上了大路,嘹亮的歌声持续58秒就没了腔调,喇叭掉井——呜啦呜啦着下去了。我们歪着小脑袋向后张望,甬路两侧朝气蓬勃的杨树叶捂住了校长和老师们的脸。哗一声,队伍如脱线的珠子,小珠子们咕咕噜噜七蹦八跳,满路子开花。
大路不走横沟底,李翠最得意这口。她跳进路旁的土沟,那土沟一人多高,平整的很。她喜欢掐紫丁花或者燕子苗,还捋茅针吃,掐着捋着羊吃草一样,捋净吃光。
我们村在乡里是先进村,每隔大半年,村长会号召村民们铲沟修路,每家分两锨把长的路段或沟段,我就跟着我妈去修过路。学校门口的路是村里最重要的一条,也是我们村的“脸面”。沟底窄上边宽,标准的梯形,斜坡用铁掀拍成直线,若不是每年春风准时送来的野花野草,它会和我的厘米尺一样直标。玉华和曹丽也下了沟,她们扯平身子躺坡面上,手里捻着紫丁花,嚼着白茅针,望着迎头掠过的燕子,叽叽喳喳。
我比她们还费事,我妈整天说我跑得快投错了胎。我窜下去又爬上来,爬到沟对面的田埂上,冲进百米外的桑树林,那里美味的水果召唤着我。肥厚翠绿的桑叶下藏着一嘟噜一嘟噜的桑果,桑果有红的黄的,黑紫色也有,不太多。想吃酸的摘红桑果,想吃甜的就摘紫桑果,现摘现吃,淌着水的新鲜。嫌摘着麻烦,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嘴巴凑上去直接汪一口,那样子不太雅观,又像猪崽子拱食。还没吃够,玉华、李翠、曹丽她们仨也撵过来。我们虽然偷吃桑果,可不折桑枝,就算被桑树的主人家逮到也不碍事。要是男同学可不中,一群调皮头折断桑枝当枪使,桑林分分钟变游击队战场。
曹丽说,这桑叶能养蚕,我们东边隔三家的邻居就有。
真的?
肯定啦。蚕能吐白色的丝会变蝴蝶。
胡咧咧。
没听说过破茧成蝶吗?
嗯,好像有这回事。我们几个点头认输。
要不咱们也养点蚕试试,这桑林揪几片叶子也发现不了。
那中。
找蚕的艰巨任务像鸟屎一样稳稳落在我头上,谁让我是阎王爷出天花——鬼点子多。
第二天中午放学,到了村头,我立正稍息向右转。我和外婆家一个村,她家住村西,我家住村东,我打探到舅家养的有蚕。我直奔舅家,舅干活没回来,妗子哄着两岁的小表妹。她看到我说,来的怪巧,你招呼着妹妹我做饭,晌午在这里吃面条。
好,好。我坐下来,摇着快要睡着的小表妹。看妗子进了灶屋,我猫下腰,一步步蹭进他们家西屋,那是我的目标地——蚕房。我从蚕箩里抓一把软乎乎的蚕宝装进裤子的右口袋,出了蚕房,瞥见堂屋桌子上摆着竹馍筐,四下无人,我摸出半个凉馍塞入左口袋。嘿嘿,没被发现。我悄悄潜回表妹的小床边,假装拍着小床,我瞅着妗子做好了饭,就说妗子我不饿,我要上学了。 妗子说,早着呢。 走了,走了,我到外婆那吃饭。她不知我是个瞎话精。
说瞎话是我的专长。原来我是不说瞎话的,有回班里写作文,好像是xx游记。我们嚷着不会写,我们最远就去过街上,还是那种半天的露水集,老师说你们真笨,不会给我编,吃荆条屙箩筐——生编乱造。编就编,一不小心,那篇作文让我给编成了范文,全班第一名。年轻的女老师像我姥爷亲热旱烟袋,我老爹亲热土地那样拍拍我的肩,对我刮目相看。从那以后,编瞎话就是我随身携带的秘密武器。
我捏住口袋一溜烟小跑,心里却藏着个小兔子,我不是怕谁追来,是怕蚕儿受委屈。狂奔几十米,瞄准旮旯角躲起来,我把蚕儿放进提前备好的纸盒里。盒子要不要盖上?盖上就捂死了,不盖又爬没影了,嗳,真纠结。好,盖上,轻覆面,留下麦芒大的门缝。
桑叶掐成了条状,像我妈晌午做饭切的韭菜叶面条,我把掐好的桑叶撒入蚕盒。我把自个顺在土沟的斜坡上,甩掉鞋子,任野草野花在脚趾缝间溜达,它们像猫一样舔着我的脚心,痒痒的,真好玩。我啃口凉馍,盯着瓦蓝的天空发呆,心飘然入云,蚕什么时候才能变成蛾子和蝴蝶?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下课了,我对着伙计们挤挤眼,蚕盒亮出来,她们睁圆眼睛张开嘴巴,你真神,牛啊!
…… 我的虚荣心像灌满水的塑料桶,呼啦呼啦往外翻。木课桌是块“马蜂窝”,几个黑脑袋聚在一起注视着蚕盒。蚕太小了,一厘米长,白白的身上镶嵌着黑钻石。有的在睡觉,有的曲卷着身子……几个幸运的小宝贝是我和伙伴们的宠儿。
明天开始轮流采桑叶,这不难,俺几个人排了班。桑叶选嫩芽,剪成一缕一缕的长条,剪之前一定要洗净晾干,最好找大人们喝的烧酒,那个……我们列出十多条规定。蚕儿像熊猫幸福地被我们呵护着。第一天,有条蚕迷了路;第三天,西天取经走了两条;五天功夫,宝贝们光荣牺牲,全军覆没。
我的课桌又成了马蜂窝。曹丽撅着嘴,蚕真可怜,命和它们的身体一样短! 蚕儿的死因多的像我厚实实的语文课本。桑叶老,蚕牙小咬不动饿死的;它们吃的多,撑死的;不对,蚕是冻死的,蚕是被教室里男同学的脚臭味熏死的……一堆福尔摩斯也没能推断出蚕们是咋想不开的。
我看呐,它们是被上课的读书声和男同学拍课桌的“巨响”给震死的!我最后一个发言,绝对权威。
对对对。
从此,班里的女生对男生多了几分怨恨。
我们四个绕一大圈子奔至学校的后操场,操场周围分布着均匀的花圃,我们揪出花儿最多的那个花圃,溜着边,几只小手扒出个正方形的坑,蚕盒和蚕儿安心入了土。 那几日,伙伴们心情烦闷,拧着四张麻花脸。我们可是偷偷给蚕取了名字,每人两个呢。
隔几日,我们就在那个花圃边集合,坐上五六分钟,给蚕吐点心里话,念一念让蚕能升天变蝴蝶的古经。记得语文老师讲过,梁山波与祝英台变成了一对花蝴蝶,这几条蚕儿会不会哪天也变作花蝴蝶,实在不行变白蛾子也中,它们会不会趁我们放假时在这里翩翩起舞呢?!
作者简介:王浩玲,80后,河南南阳人,个体户一枚,爱好文学,作品散发于《中原作家》《河南小小说》《中国快小说集选》《中华小说》《涅阳文学》《黄河文创》《经典小小说》《人民作家》《长河副刊》各网络平台及《德州晚报》。 信奉的格言是:活成一道恒光,照亮别人的同时也照亮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