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2月14日
时间是正确的。还有月亮
和手机支架。昨天晚上我吃了份香肠
今天是煎饼。荷包蛋看上去像一只独眼。
我按时吃早餐。短道速滑正在进行。
窗外是雪。我是自由的。我梦见我在飞。
但我仍在床上。尽管
没有一条链子拴住我。我没有摔倒。
我没有从半空坠落。
我不是精卫。不是伊卡洛斯。
冠军有时是别人成全的,并不
完全取决于自己的努力。
贝克特在吃雪。在巴黎的街道上
他在眺望着三十年后的月亮。或更久。
总有一天我们会死。我并不沉重。
至少不是因为这一点。我沉重
只是因为吃了太多的炭水合物。
今天是情人节和小可的生日。
我买了两束雏菊,在欧亚生活馆。
我因欢乐而哭泣。
沉默与言说
是谁在说?是我吗?不,一条舌头
它又是谁?是谁在说?舌头,或寂静
寂静是一种语言。而沉默也是一种言说
此刻我忘记了是在哪里,我又是谁?
陶土,光束的粒子,或虚无?
谁虚构了我,以一种不被觉察方式?
我,或我和我的世界。它包裹着我,它胁迫着我
我感知到它的存在,它的意识,意识和意志
它胁迫着我。我活着,呼吸,行动,思考
我思考并且被胁迫。我思考并且在言说
但是谁在说?不是我,是那条舌头
它是真实而又虚假的存在。世界和世纪
我被胁迫着。舌头被胁迫着
是谁在说?那条舌头?不,是我
是我在说?不,那条舌头。沉默在说
沉默在沉默。像一枝丁香,在寂静中等待
是谁在说?不是我,也不是那条舌头
我的邻居们:策兰
说实话,我从没真正喜欢过你。
似乎你过于脆弱,甚至有些神经质。
可能实际上并不这样,只是我的一种感觉。
谁在乎呢?也许我们带着太多的偏见
度过自己的一生。一生有多久?
其实很短。但有人会迫不及待地
结束掉自己的生命,包括你。
死亡是一件严肃的事情,自杀
具有一种哲学上的意义,按照加缪所说。
所幸你留下了那些诗,供别人出版
翻译,赚取稿费。但有谁理解你的伤痛?
它们总是会被放大、缩小,或偏离。
每个人都是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界
祈求着找到相知。当然,你死了
抛下你的悲伤和烦恼,未来和记忆。
还有这个世界。我不知道你是否喜欢它
但知道它不会喜欢你,它从没善待过诗人。
在一幅照片中,我看见你侧着脸
目光向右注现。你在看些什么?苦难?虚无?
被你干掉(杀手般)的带着伤口的未来?
记忆的坟场
时间在时间中流转。它变成了一个老物件
模糊,黯淡,失去了光泽。街角的那家闪着霓虹灯的电影院
消失了,更远处的教堂,礼拜的钟声也不再敲响
那些咣啷咣啷响着驶过的有轨电车
偶尔还会出现在梦里,像幽灵一样安静。
我会再次登上它,忘了买票,上面没有乘客
我不知道它将驶向哪里。未来还是过去?
抑或另一个空间维度?我的记忆更像是一个坟场
一个储物柜。里面是些死去的人,和一些久已消失的东西:
童年的石雕小猴,几只猫咪。死去或走失的小狗。
还有哪些书,上面有我的涂鸦。以及
我走过的街道,两旁长着白杨树,和糖槭。
还有我写过和收到的信,一套皮影,舅舅送的。
那间偏厦,北安街,下面是难闻的鹅笼,我们
在那里度过新婚后甜蜜的日子。以及
我的一些零碎的想法和感慨。姥姥留下的
一本《圣经》,我送给她,在她死后
我又收了起来,上面留有着她翻过的指印。
那些旧报刊和旧手稿。一些磁带。我见过的流星
和採摘过的花朵。世界并不是我们想象的样子
甚至也不是我们看见的样子,而是
我们记忆中的样子。它们堆积在一起,足以
将我埋葬,并堆积成一座巨大的纪念碑:
纪念失去的童年和短暂的青春,和那些
盛大夏天的落叶和冬天的初雪。
鸟儿知道更多的秘密
也许,这一切早该结束了。
当螺丝在命运的脚手架上拧紧
台子被成功地搭了起来
看上去更像是一只盒子。你可以
在里面存放很多东西,直到
最终洞悉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洞是树洞或鸟类的方言)
它们以耳语的方式传递,追赶着光速。
事实上,你揭开的只是幕布的一角
看到只是桌子上的羊皮书,胫骨和纸牌
却足以透露出后面的剧情。
树木挺立,像一根根桅杆,承载着
历史的重负,明亮地停泊在初夏的港湾。
我曾顺着它们爬上爬下。
它们在时间中徘徊,放弃了最后的冒险。
收回你凝视的目光吧,让日子静默。
但它真的会成为我们的避难所?
你是否愿意为新开始的一切欢呼?
我们无法预知它的未来。
大海露出牙齿,正午阳光金属的刮擦声
尖利地响起,刺入我的心脏。
早春
杏花开了。道路上结冰。
远方的战争仍在延异。然后花谢了
青青的果实指头般大小。一年
很快过去了一半。时间被切分
仿佛一块蛋糕,为了某个纪念日。
许愿时当然要点燃蜡烛。仪式
尽管被一再简化,但从不会取消。
死者们沉睡在地下,似乎
在做一个长梦。当雨季到来
大地上色彩缤纷,但没有人知道
它们出于什么原因呈现。
寄生体
在这个世界,我只是一个寄生体
一无所有,除了我的身躯
甚至连身躯也都不属于我——
那么灵魂呢?或许这是个问题
因为我找不到它。我不知道
它原本就在,还是压根就没有——
我只是刚刚才意识到了这点
哦亲爱的,我的灵魂去了哪里?
是在酒后不小心弄丢了它
还是在窘迫中把它送进了典当行
再不然就是在和魔鬼打赌时输掉了
总之,我走遍了所有的大街小巷
走遍了每一个城市和乡村
寻找它。我记得在我出发的时候
杏树开花,现在我的身上满是积雪
事实上我是背着躯壳在走路
事实上我只是在躯壳里面走路
事实上我的躯壳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我一无所有,除了我的灵魂
它是我的唯一,但我再也找不到它。
张曙光,1956年生。1970年代后期开始写诗,在八十年代中期开始有意识地强化诗中的现代色彩,形成了一种坚实硬朗的诗风。著有诗集《小丑的花格外衣》、《午后的降雪》、《看电影及其它》。译诗集《切•米沃什诗选》、《神曲》等,及评论随笔集《堂•吉诃德的幽灵》。曾获首届刘丽安诗歌奖,诗建设首奖等奖项。
附:近期重点关注专题栏目——
“未来诗学”往期文章
2023年5月,活跃在中国当代诗歌现场的诗人、诗歌评论家、学者,展开了一场关于“当代诗歌困境和危机”的专题研讨,这场研讨会上提出的观点和诗学理论,引起了极大关注。根据这场讨论的主要参与者一行、王东东、张伟栋等人的建议,南方诗歌开设“未来诗学”专栏,用以刊发关于这一主题的有关作品。
这是一个特别需要诗歌的时代,南方诗歌秉持“开放、包容、自由”的诗歌精神,欢迎争鸣,并希望为中国新诗的未来,找到更多的共鸣!
六人谈|当代诗歌的困境与危机
候乃琦|当代诗歌困境现象之观察
梁余晶|困境,但非绝境
楼河|历史主义诗学是必要的还是可怕的
蔡岩峣|不仅是语言还有语言对应的生活
吴虑|“绝境”,或曰一次换轨
李照阳|诗歌史的终结,经验写作、自我与诗的更新,及AI的冲击
李少君|人诗互证与诗歌境界
张伟栋|小诗人时代的忧愁
楼河|说你有病,给你开副毒药
彭杰|当代诗歌中的“不满”
楼河|“大诗人”的不可能
《南方诗歌》2021年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2年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元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二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三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四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五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六月目录
姚辉:落日在黄昏被悬空了两次
“细读”:侯乃琦|可仔的残酷童话
“未来诗学”:楼河|历史主义诗学是必要的还是可怕的
蒋芸徽:山与诗的盘旋(组诗)
“他山诗石”:陈子弘 译|维贾伊·瑟哈德里诗选
宇恒:咖啡馆的夜
“崖丽娟诗访谈”:李海鹏|齐达内说过,没有人生下来就会做马赛回旋
钟鸣:当我们遭遇熟词
“未来诗学”:蔡岩峣|不仅是语言还有语言对应的生活
孙文波:唯有时间如刻刀
王春芳:现实总在秘密流淌(系列组诗5)
“未来诗学”:吴虑|“绝境”,或曰一次换轨
淳本:我有兰草兮九畹
梁小静:当我们面对自然
郑越槟:晦暗者的摩灭之夜
张铎瀚:举着火把切近语言的某条大路
“细读”:侯乃琦|诗的侠骨与柔肠
“未来诗学”:李照阳|诗歌史的终结,经验写作、自我与诗的更新,及AI的冲击
谢健健:在合唱队伍之间
“90℃诗点”:张新泉&张媛媛|从词典中救出诗
“未来诗学”:李少君|人诗互证与诗歌境界
“未来诗学”:张伟栋|小诗人时代的忧愁
“未来诗学”:楼河|说你有病,给你开副毒药
李雅倩:向命运偷取阳光
“细读”:陈啊妮|用一个纯粹诗人的名义给诗歌命名
“未来诗学”:彭杰|当代诗歌中的“不满”
“品鉴”:江雪|月亮与极地:诗学的游荡与重生——杨子论
冯晏自选诗:关于大自然(八首)
“品鉴”:麦种|“否定”诗力说——读李心释《非有非无》
“未来诗学”: 楼河|“大诗人”的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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