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黑金篇
黑水不是春日必然的显影,我们的
草地还没复活,我们就已杀了我们。
你也回来了,烧眼球的张某用女人
胫骨,把你钉在湖边最夺目的那一棵
你孕了七年的那块脏冰被社会的
大换季所吮吸,化作此城次年盛夏
鲜艳的现金流,而旧夏风雷今还在,
三十载青春节拍,被抑止,被冒牌
但生活眼看要出落成泪人儿所以你
生起了火,为这平地一方亮,为黑金派对的
最后一次不冷场。炎黄巨根捅进性别山水时
你像一位贪玩的爹地,杵在原地,比划
虚空,向树冠抛绳索,潜龙游行
至眼睑,疼一下你就湿一下,管它是血还是盐。
这一阶段我们排起长长的队,领受自己
那份热骨灰,下一阶段你千年土里拾起
大镰,凭的是一虎口恨血,决不须
跟老地主说个锤子。切回正午,日头的直角边
稳稳压进我们半死的草地,你别呼唤,你
杀过很多暂时的好人,你得继续这么干,为
家国翠绿时你能奔跑在发疯的醋里,一步
一个脚印,腐蚀掉那些美腻的金子。
二〇年三月寄阿中
恐惧史
下背部朝水底生触角,仰泳者
强迫前额叶,翻新最后的真善,
双耳间一架完整颅骨分娩般
崩掉,成为眼泪或是
一座好看陷阱。
这是工具与恐惧天使的文学。
爱也有种帝国运动,测绘者
全部消失。
我如奥菲莉亚,
泊车于死期的最前景,
一片麻醉药水中学习反光。
二二年二月
十一月
十一月是终结的时间之前的时间,气温里
长出洁白的金属叶像猫科猛兽的
长牙。一些松树着火,一些
狱门结冰,剩下的生命跪着
打磨两颗圆滚的冷眼。
我有权拥抱金子?还是神火?安全的
启蒙我不需要。
幸运的是我的身体激越为反击的大师当我的心早已残死。
幸运的是与你相反,我会死。
二二年十一月底
巴赫篇
(给愛)
我现在不怕任何。气候必须是疼的,你会走向我,
跪让心在受害中来临!我们看彼此——冰的摩擦。
是有一种羞耻,之中放荡着眼球、后脑、完整的忧郁星丛,
它们又翻身成为微弱的巴赫,阴部,冬夜,心跳之美,激素里的
奴隶,像尼采,一边计算一边毁灭。记忆卑湿,被心智烧干。而
神如声音,一直在动,你伸舌尖,骨头配合无声,听我对你:爱。
二二年一月
火鸟篇
要一直跟音乐在一起,而不是斯特拉文斯基。
燃烧要突然,才可清算掉到它为止所有不真的心——
不真就是不绝对——我们回返的夜里,天上烟火正复活;
绝对的一夜降临,记忆庞大如感染,黑色天空有指示——
要一直跟黑色在一起,而不是天空。我抑止我所能摸到的剩余夜晚,
祭出内心的动植,毁掉胜利,成为爱的一个武力单位,读你
温暖的颈,脸颊上,快要挣脱温带的明火,还有完美光体般的
“适婚的心”*。要一直跟音乐跟你在一起,而不是试探者,群魔,芭蕾舞*,
此一行星的假反派,空洞的拯救,或多余的睡眠。灰烬电影从四周触摸我,
我们离开吧,也不用飞,我们一起分解为快乐的死橙色。
*“适婚的心”语出贝克特
*二二年一月十五日当《火鸟组曲》在黑暗的大厅响起时我在看你的头发,一秒内厅子内涌满黑瀑
二二年二月,给愛
嗡鸣美
——在日光山,给艾
事情先是光学的。当时我独自进入松林,你在我身后拍下彩色相片。天气我们逃不掉,也不能去反对,雪沉睡,就像它是第一次睡,不带反省,也冷静了肮脏的自尊。想到我们在来图们的火车上,共读《好笑的爱》里一大段对白——性别相反的两个医生,正傲慢地解剖对方的心却各不流血,他们将会迷路,永远。站在那棵倒地的巨大树干上,我还目击了死树冠的冰冷法度:在此一地带,任何造物扰乱不了它。雪也用清凉的除法欺骗国境线。于是在日光山,我们的一二次跌落,就永远租借给众多世界的清晨。世界本不是牌面,但人在赌,亿万孤独头颅均伴有一棵亲密又多枝的树。这些你在松林外也都看见了,你身后华严寺壁上的老虎和无声的神,又看不看得见。
一会儿我们会去边境分享酒精,在两个和更多国度面前,在失了神的卫兵前,在铁丝与界江、松针与戒令前,爱人是法律上的幻影,于心灵最戒严时向眼球沉降,反应。我则突然享受与你暂时的距离,这是会洗净误解的停顿,毫不害羞的空白,把我们躺放在一颗敏感的星上;其星系频道将重映这段明亮长镜——所有二月正午做爱后,我用食指在你额头写字,而你正确读出了:“愛”——一只根本到发烫的火鸟撞破我脑子——我们看见道路,我们看见交通;这是一个不准备疯掉的人也会流泪的时刻——事情终于生长为声学的,声音最不怕死,我们如低音互相
抱沉……森林开始升起一种嗡鸣美
二二年冬春,长春/杭州
谛念
——或禁闭篇
人的必死性
——我们法典般严厉的分享。
地理将恋人和唯一者升为瀑顶。将看见:血滴宰制甘泉后还延缓了全部新流。
全都为我暂停。
世人首先吃下结过誓的草却轻蔑起牺牲法则,他们以为这是轻罪。
爱情狂乱且美的世纪初,窒息像极了音程它反复渗透毫不害怕的我们且不急于退逝;
死者不死的衣,谋杀者仍旧柔板的未来,
——都在诵读:鹿对于牺牲的自律。
自然不挑逗,自然只爱,或写清清白白的死亡的句子。
岩石!专制起时间。
重型机械不再年轻,文明也会死——这是黑暗地带
偶尔为我们兑现的德性,你跟我,就在其中推门出走,观测次要的女神*,
在神的上风向在一个可憎的世界里
到处打造家园后又消灭地点。爱你
是和你在极高处
穿过这个春天巨大的玄关,后来朝人类状的尽头处
奔跑时,噬菌体还将依法叫出我们的名字但……我们
换血,我们击退不理解,我们暴露在空气神秘的
……伤害中,发现所有人都正在抱着鹿头发疯。
*宁芙,希腊神话中“次要的女神”,宁芙与自然亲密,总是伴随特定的地点与地形出现。“宁芙”也是阿比·瓦尔堡钟爱的一个激情程式,他在回答若莱“宁芙是谁,从何而来”的提问时,说宁芙是一个元素精灵,是被放逐的异教女神。
二二年四月,致(在长春封城中的)艾
祝辞:夏国
我们已拥有全部亲密的文体。你二十五岁的早上,睡眼挂起冰蚀湖,户川纯倒握武士刀柄她刃体朝下反射虫军与灰尘的表演而我们正在光源的顶点处整理羞涩*。窗户的心令人感动,它透明了这座被宽容的悲观王宫,我们找准要害,把建筑豁开,地板分娩出圆圆的白日圆圆的星圆圆的城市圆圆的臀(肢体语言的可爱器皿)。自然即爱与死与第三件随机的事。你二十五岁的夜晚,我们成为岩台之上冲突的草叶,血统内尖叫的柑橘,其寻衅其沉迷其次生金色的休息——我们甜蜜吗?颤抖的万国只能在仰望中惊惧*。世界向上时我们向下,我们在换季时万物的委屈中写下无止息的性命。你疯了,你剪花,化神奇为更神奇,我失去理智,头撞时间的暴体,看你倒挂花束,不死的蕊盯着地心。相爱就是逐渐疏远一种医学凝视。我摁住你的头。幸福的水星。你大腿的柔软和腰部沁凉的弧,斯奈德《相国寺春夜》里写到的那种赤裸。国度的夏夜,你曾讲给我一种关于树的酷刑——这不是比喻,永远都不是。你身体(的火堆)里有我送的:黄乒乓/绿石竹/掌/苹果捷克/黄蝴蝶/绿灵草/郁金香/火灵鸟,还有冰蓝的芍药一朵,我们跳上时间不幸的钟面将它们一把烧光,我们读到人性的社会新闻般的消逝。但我们爱。后来我举着火把切近语言的某条大路,你口红上窒息的音节。你说,事情似乎在向恶聚集,雨夜一幕黑红,但那些夏天其实是灰色的,我们必须一起活过所有
暴君。
*见戸川纯《昭和享年》(一九八九年)封面摄影
*詹姆斯·汤姆森在其于1728年写作的纪念牛顿的诗中(76-81行)化用卢克莱修的伊壁鸠鲁颂歌(《物性论》第一卷62-79行):所有凡人中,他首先以可畏的羽翼/沿椭圆的长弧追逐彗星的踪迹,/一路上绕过无数新奇的世界,/直到最后,我们这夜空的前额/重新闪耀着归来的新生的光芒,/颤抖的万国只能在惊惧中仰望。(李永毅 译)
二二年六月
为艾的生日
冇
神嗔神喜,白云观里我不见鹤。
门非门,留一席广场发甜发狠发
神经。生辰欢庆时,祝福是一种
黑话,意在非攻。当男德和南方
的句法刹进冬储菜,你怒你悲你
叹「书剑两不成」。而此处是农
民葬身之所,青春日将暮,班长
欲感染儿童:向教材自首,为无
爱自杀。戊戌秋老,舌间种假花,
人怒人悲且只换一句空远的「冇啊」
一八年十月,给锕朱
追龍
——给与操
生吞你上级的一口真气,在
终南山区,风水宁静而人肉激进
一个二个三个夏日的反复逝去
令人怀疑举头三尺也并无神明
夜半时分唯有鬼迷人。迎宾者所见
是烂塘、残局和中东友军,另有
耻骨上翘起的一座座青春要塞
——活死人是我们
其实众生虽则拙劣却也都努力呀
比如羊肉何其勤奋地想要成为
一只羊
众君子忙于竞技忙于审计,成败
只在须臾。教导主任用土法招妓
有些事他本不该信
七十载无情日,追龍者仍是无人识
且看有客送酒来,歌竟还复歌:
“艺术的叽叽喳喳是永恒的”
秽物常相伴,结友何须多
我辈待戮的脖颈上,护身符徒为一张
不赖的底牌,所以你迟早要乖乖瞧好:
除了虚假的致幻和真实的死缓,
我们到底还赢得了些什么
万里路兀自甜辣,地下交通在晕厥
和抖擞的交替中,赠人时新的
穿心煞。赖活着不如好死——
道理是如此之扼要,于是流落人间者
尚能受活,汝则不比腐草不比羊群
心火既了无章法,荡其异响于祖国晚春
一九年四月
小劫灰
山火跌扑在这些东亚妇女的
正反面,这是熊历七年,人民的
肌肉和新闻厮磨着彼此的羞愤
时无英雄,但万类霜天竟也自由
律法所难以染指的自然界总砸给你
这些未被熔化的勇气,催你挺起
咬合肌,向诸王孙讲解埋尸妙技
催你透流行金曲越来越软的喉咙
但又有什么用呢?那些个奸杀
条例,内陆散步,事实婚姻
无差别袭击,现在依然一笔一划地烫在
你的脸上,它们清晰得无耻,清晰得
拥有了许多热情,清晰得仿佛
你真的需要。你甚至不敢
洗脸。不怪,卷进这漫长的
欢庆里,大家都怕死;少年中国火
烧到党徽三分熟热就上台表演生吞
也只为了讨个好炉子以安此身。
而仁慈的、老迈的、却不安定的
大河边,你的眼色比鲁迅和鲁迅
的母国还要黑暖,因为旋即会有人
死去,会有人再次爱上除掉李逵的
宋江,你将看到自己向惊堂木和
保健液体下跪,可并不是出于谦虚
或健康的考量。再然后你还是会在那里
不抛弃不放弃不忘初心牢记初心更不用
假装喝醉你就能安安静静地一把火把自己给烧了
二〇年一月,寄阿中

张铎瀚(b.1999)是生于长春的写作者和艺术工作者,曾获光华诗歌奖、重唱诗歌奖和未名诗歌奖等。他还是音乐文化媒体“進化耳朵”(evolution o fear)的发起人之一。个人写作与译作见飞地、泼先生、诗刊、观察者的技术、艺术界LEAP等,摄影与影像作品展出于平遥国际摄影节与爱丁堡国际诗歌节(2022)等,行为表演《敌朗诵》在中法诗歌行为季“睡梦散页2022”首次演出。订阅号:夺铎堕。
附:近期重点关注专题栏目——
“未来诗学”往期文章
2023年5月,活跃在中国当代诗歌现场的诗人、诗歌评论家、学者,展开了一场关于“当代诗歌困境和危机”的专题研讨,这场研讨会上提出的观点和诗学理论,引起了极大关注。根据这场讨论的主要参与者一行、王东东、张伟栋等人的建议,南方诗歌开设“未来诗学”专栏,用以刊发关于这一主题的有关作品。
这是一个特别需要诗歌的时代,南方诗歌秉持“开放、包容、自由”的诗歌精神,欢迎争鸣,并希望为中国新诗的未来,找到更多的共鸣!
六人谈|当代诗歌的困境与危机
候乃琦|当代诗歌困境现象之观察
梁余晶|困境,但非绝境
楼河|历史主义诗学是必要的还是可怕的
蔡岩峣|不仅是语言还有语言对应的生活
吴虑|“绝境”,或曰一次换轨


《南方诗歌》2021年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2年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元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二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三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四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五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六月目录
姚辉:落日在黄昏被悬空了两次
“细读”:侯乃琦|可仔的残酷童话
“未来诗学”:楼河|历史主义诗学是必要的还是可怕的
蒋芸徽:山与诗的盘旋(组诗)
“他山诗石”:陈子弘 译|维贾伊·瑟哈德里诗选
宇恒:咖啡馆的夜
“崖丽娟诗访谈”:李海鹏|齐达内说过,没有人生下来就会做马赛回旋
钟鸣:当我们遭遇熟词
“未来诗学”:蔡岩峣|不仅是语言还有语言对应的生活
孙文波:唯有时间如刻刀
王春芳:现实总在秘密流淌(系列组诗5)
“未来诗学”:吴虑|“绝境”,或曰一次换轨
淳本:我有兰草兮九畹
梁小静:当我们面对自然
郑越槟:晦暗者的摩灭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