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毒草 (长篇小说) 董顺学 著

第三章
相比周思甬,齐梦鹭的工作和生活就有些不一样了。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在劳动、生活和与人交往等方面相对男人们有很多不便之处,而且处于弱势地位。
齐梦鹭回到家后,并没有急于去生产队报到,而是休息了好几天,因为回家的那天背着行李步行了几十里,脚上磨了好几个泡,连路都不能走。直到第五天早上,父亲对女儿说:“梦鹭,你还是早点去生产队报到吧,你要知道咱们这个家庭和别人不一样,各方面要表现积极一点,不然有些人会提意见的,稍有一差二错对咱们家就不利了。”
齐梦鹭听了父亲的话,便强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到生产队报到去了。
齐梦鹭到了队部,队长吴有德正好就在队部里。吴有德担任杏树湾生产队的队长已经有十几年了,年龄四十岁上下。他留着分头,那个年代一般人都留的是“二八开”,而他的头发从正中间自然分开了,活像个电影里的汉奸。
齐梦鹭向吴有德说明了来意,但他并没有搭话,而是从耳朵后面取下了一支香烟夹到嘴角上。他拿出打火机,用大拇指使劲地在拨,可能是没油了的缘故,一连拨了十几下还是没有打着火,他便拔开了打火机的后盖,用嘴美美地吹了几下,然后又盖上后盖,只拨了一下火打着了。吴有德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放出了一串烟圈,一副飘飘欲仙的样子。
齐梦鹭又问吴有德:“队长,你准备给我分配什么活?”
吴有德还是没有及时作出答复,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齐梦鹭,将齐梦鹭从头顶看到脚底,再从脚底看到头顶,一副色眯眯的样子,连烟都忘抽了,手指缝夹着的香烟自燃成了长长的烟灰棒。
齐梦鹭被吴有德看的有点不好意思,面红耳赤,不知所措,羞涩的低下头又问了一句:“吴队长,你看我从明天开始干什么农活?”
这时,吴有德才回过神来,嘴里语无伦次地说道:“这个…那个…你你…你明天就跟上张俊花到青年突击队割豌豆去吧。”
夏收开始后,为了加快夏粮收割进度,生产队组织了一个青年突击队,由年龄在十七八岁到三十岁之间的男女青年组成,张俊花是突击队的队长。
齐梦鹭今天仍然是中学生流行的齐耳短发,头发右侧别着一个绿色的塑料发卡,上身穿一件花格子布衬衫,下身穿着劳动布裤子,脚上穿的是白塑料底黑色条绒鞋。虽然穿着很普通,但朴素中却显得落落大方,气质不凡。加上她又是南方人,白嫩的皮肤,漂亮的容貌,洁白而整齐的牙齿,修长带有曲线的身段,亭亭玉立,美若仙女。
齐梦鹭今天突然出现在吴有德面前,让他感到极为惊讶,大脑顿时一片空白,然后出现失态。心里暗想:这是皇宫里的公主来到了民间还是仙女下凡了,世界上还有如此美貌的女孩子。他每年春天到县上开“四干会”的时候,在商店、招待所等单位也见过打扮讲究的女孩子,但容貌和身材都跟这个女孩子没法比。吴有德一时心潮澎湃,想入非非……
第二天,齐梦鹭一清早就到了豌豆地边上,但她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突击队长张俊花倒没有批评她,而且笑脸相迎,很客气地问:“你来了?你割过粮食吗?”
齐梦鹭摇着头回答说:“我从来没有割过,连镰刀把都没有摸过。”
张俊花说:“没割过不要紧,这农活一学就会,就是太辛苦了,你从小没有下过大苦,你恐怕吃不消。”
齐梦鹭看到,其他突击队的男女早已到齐了,已经割了一大片。嚓嚓的镰刀声此起彼伏,拧成的豌豆拢像小孩儿一样已经站立起来了。齐梦鹭正准备从地头开始搭镰时,张俊花说:“过来,你就在我旁边学着割吧,刚开始割速度赶不上别人,我给你带着割。”
齐梦鹭拿的是木头刃镰架,重量稍轻一点,但不太灵活。张俊花拿的是牛耳镰,分量重,但割起来比较快。张俊花的镰刀上下飞舞,在豌豆间来回穿梭,随着“刺啦刺啦″的声音,一片片豌豆倒在地上。别人割的宽幅四尺左右,但张俊花割的宽幅竟达到了七八尺,而且割的进度处于领先位置,好像是一台小型收割机。齐梦鹭心里暗暗地佩服:张俊花不愧为是突击队长。
齐梦鹭跟在张俊花的身边,就像是大人领着小孩在地里玩呢,虽然也学着别人的姿势在割豌豆,但手不听使唤,动作根本连贯不起来。她先把豌豆秆攥在手里,然后再用镰割断,不像张俊花,左手在揽豌豆秆的同时,右手已经将豌豆秆割断了。张俊花一镰下去割一大把豌豆,而齐梦鹭一次只割几根,而且速度很慢,生怕镰刀割到自己的手。别的人看到她割豌豆的样子,有的人感到好奇,有的投来怜悯的目光,更多的是在窃窃私语,在议论着什么。齐梦鹭觉得有些羞愧,心里不停地埋怨自己:老天爷为什么不把我降生到这里的农村呢?如果我出生在这里的话,从小就学着各种农活,我不就和其他突击队的人一样会割豌豆了吗?我也不会这样难为张俊花了。她看见张俊花为给自己带着割豌豆,一个人干着两个人的活而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样子,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她怀着惭愧的心情,低声对张俊花说:“张大姐,你帮着我割豌豆,让你受累了,我不应该连累你,今天的工分我不要了,就给你记上吧。”
张俊花带着生气的语气说:“傻丫头,看你胡说什么了,我怎么会把你挣的工分给我记上呢?谁没有个难处,谁没有个难过的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也有自己的短处。再说,你不会干农活是暂时的,过段时间就会了。别怕,你一个高中生还怕学不会干农活?”
齐梦鹭被张俊花说的哑口无言了,心里除了感激就是感激,她的这些话对自己内心是莫大的安慰,在精神上是很大的鼓励。心里想: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上午十点左右,到吃干粮的时候了,人也乏了,大家的干劲没有刚到地里的时候足了。这时,有人向突击队长张俊花提议该缓缓了,让大家吃点干粮。突击队长站起来停下了手里的镰刀,对着大伙喊:“大家缓缓,吃点干粮再割。”
大伙哗啦一声全都停下了手里的镰刀,屁股下面垫着豌豆拢坐了下来。拿干粮的人取出干粮吃,没有拿干粮的人只是喝着水罐里的水。这时有人给张俊花建议,烧点豌豆吃。当然提这个建议的人基本上是没有带干粮的人。
张俊花因家里生活紧张,也没有拿干粮,便对刚才的建议点头同意了,大伙一窝蜂地开始烧豌豆了。
在野外烧豌豆也有一定的技巧,大多数男人都会这个小技术,他们在小时候放牛时,就已经学会了。先找一个坡度大的土坡,将表面拍光滑,在土坡根底做一个土槽,然后将豌豆用树枝挑起来点燃。豌豆杆燃烧时,随着霹雳啪啦爆豆子声音,烧熟的豌豆顺着土坡滚到了土槽里。这样烧的豌豆既脆又香,让人垂涎欲滴。豆子还没有凉下来,大伙就争先恐后地抓着烫手的豆子吃了起来。大伙光顾着吃,豌豆上的黑灰染黑了每个人的脸和嘴。齐梦鹭也不例外,她的脸也染成了包公脸。大家相互看着对方被染黑了脸哈哈大笑。大家吃完烧豆子,然后每人美美地喝了一气凉水,肚子总算安顿下来了。有个小伙笑着说:“吃饱了喝胀了,我和富汉家娃娃一样了。”
一顿简单的野炊在欢声笑语中结束了,男人们的烟瘾也过足了,干劲也上来了,镰刀也在休息时磨快了,他们又拿起了镰刀继续割豌豆。这时,爱唱花儿的男女唱起了悠扬动听的花儿。一个小伙先唱:上去高山望平川,平川里有一朵牡丹,看起是容易摘起难,摘不到手里是枉然。阿哥的白牡丹呀,摘不到想找的花儿是枉然。
这时,对面北山坡上收割豌豆的一群人里有个女人也开始了对唱:白牡丹白来者娆人哩,阿哥的白牡丹呀,红牡丹红成个想我的花儿。南山坡上的小伙又唱:尕妹的身边有人哩,阿哥的白牡丹呀,没人是我陪着想我的花儿坐哩。尕妹是牡丹者哥摘哩,我摘哩,阿哥的白牡丹呀,阿哥是绿叶者想我的花儿嘛配呀哩。
北山的女人又唱:走咧走咧,越哟的远了,眼泪花儿漂满了,哎哟的哟,眼泪的花儿把心淹哈了。走咧走咧,越哟的远了,褡裢的锅盔轻哈了,哎嗨的哟,心上的愁怅就种哈了……
上午的劳动在欢乐的花儿比赛中结束,花儿给他们带来了快乐。
虽然他们生活很艰苦,但精神面貌却很好,劳动热情高涨,一块块豌豆地被他们征服,豆拢像精神抖擞的士兵,排成了整整齐齐的方阵。齐梦鹭虽然在今天上午割豌豆的劳动中只是一个实习生,但她看到这么多豌豆拢排了方阵,心里无比喜悦,也特别有成就感。她心里也很明白:要想拿上全工分,并且要和其他人一样熟练地割豌豆,干农活,那还需要付出很多汗水和无比的艰辛。
下午,齐梦鹭继续跟随突击队割豌豆。她怕迟到了,午饭后老早就去张俊花的家,跟随张俊花一起来到了豌豆地。
下午两点半,突击队就又正式开镰收割了。这个时间是一天当中气温最高的时候,一到豌豆地里就像进了火焰山,热的人快要窒息。突击队员们并没有被蒸笼般的气温吓倒,个个头戴草帽,挽着袖口,一片片豌豆在他们面前服服帖帖地倒下了。齐梦鹭通过一上午跟着张俊花的学习,下午割豌豆的速度虽然还是有点慢,但动作已经熟练多了。上午割豌豆时虽然手上磨起了血泡,疼痛难忍,但心里却无比的高兴,割豌豆对她来说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张俊花和其他突击队员也都夸赞齐梦鹭学得很快。
正当大家干到兴头上时,生产队长吴有德来到了豌豆地。他一般情况下是不下地的,要么在家里呆着,要么在队部里听听当天的生产进度,安排一下明天的生产。大热天的,队长吴有德不在家里或队部凉着去,干么来豌豆地里受这洋罪。而且,他一改往日的威严,十分热情地给大家打招呼:“大家伙儿干得不错啊!你们收割的进度快得很,照这样的进度,咱们队夏粮收割工作要在全大队领先了,你们不愧为是青年突击队!”他笑着说话时,嘴一呲露出了几颗蚕豆搬的大黄牙,真让人恶心。
他直接走到张俊花跟前,笑呵呵地问:“给你分配来的这新兵蛋子干得咋样?”
张俊花回答说:“小齐干得很不错,干劲十足,就是她从小没有干过农活,没有经过锻炼,一是不太会干,二是没有耐力。不过上午已经学得差不多了,下午已经很顺当了,过段时间割粮食没麻达。”
吴有德扫了一眼齐梦鹭,然后说:“知识分子学啥都快着呢,就是这苦怕她受不了。我来之前和陈会计商量了一下,从明天开始就不让小齐跟着你干了,让她当计工员去,咱们队是二百多口人的大生产队,计工分的业务量比较大,会计一个人忙不过来。”
张俊花听了吴有德的话,高兴地说:“那好啊!吴队长真的是发善心了,小齐是城里人,细皮嫩肉的,确实吃不了这苦。小齐你被吴队长提拔了,还不赶快感谢吴队长呀!”
齐梦鹭听到吴队长让她当计工员后,心里并没有感到高兴。虽然拿笔杆的活儿要比拿镰刀把的活儿轻松不知多少倍,但这究竟是福还是祸,她心里一点底儿没有。她脸上勉强地露出了笑容,然后说:“谢谢队长的关心和照顾,我一定做好计工员的本职工作。”
齐梦鹭的多虑不是没有道理的。昨天她找吴有德报到时,他的眼神让她惴惴不安,而且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便产生了女孩子本能的心理防备。今天才干了一天的重体力活,突然让她当计工员,这种美差事怎么就一下降临到自己头上了呢?她心里是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真是乱极了,理不出一点头绪来。她心里非常矛盾,不干记工员的工作么,这繁重的体力活确实承受不了,今天只干了一天就腰酸背痛,脖颈僵硬,四肢疼痛难忍;当计工员么,吴有德的热情关照让她心有余悸。这事周思甬也许能帮自己参谋参谋,可是他不在跟前。这事给父母说吧,有些话还不好说出口。她心里没有了注意,一时乱了方寸。
吴有德自从昨天见到齐梦鹭后,一下子被齐梦鹭漂亮的容貌看傻了,让他神魂颠倒,神不守舍。昨晚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觉,齐梦鹭的容貌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彻夜未眠。他心里想:让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干这么重的农活实在不忍心,真是把千里驹套在磨道里,大材小用了。他动着脑筋想,给齐梦鹭安排个什么岗位合适呢?想来想去最后想出了这个岗位,干脆就让她当计工员吧,这是我一句话的事,我是一队之长,有这个权利。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就不信齐梦鹭她不领我的情,不感激我?哪怕她是一块冰冷的石头,我也要一定把她捂热了。吴有德这个放长线钓大鱼的计划就这样设计好了,就看齐梦鹭这条鱼能不能上钩。
齐梦鹭好像是一只弱小而幼稚的羊羔,岂不知有一只恶狼已经死死地盯上了她,对她垂涎三尺。
吃过晚饭后,齐梦鹭将队长让她当计工员的事告诉了父母亲,但把吴有德可能对她不怀好意的话只字未提。二位老人听了之后感到十分高兴,认为女儿总算能干个轻松活儿了,不然这繁重农活女儿肯定吃不消。母亲摸着女儿手上磨起的泡,伤心地流下了眼泪,心疼地对女儿说:“我和你爸已经有一把年纪了,老胳膊老腿的,苦死苦活硬撑着,就是累出病来也都闲着呢,可你长了这么大从来没有干过重活。没有经过锻炼的男小伙都干不了,你一个弱女子怎么能干这么重的体力活呢?看来吴队长对你也是动了恻隐之心。”
对女儿当计工员的事,父亲在心里却反复琢磨着:按吴有德的为人和这一年多时间的感受,他不会给自己的女儿这么快就安排这样轻松的活儿,那他为什么要发这个善心呢?这让他丈二高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作者简介

董顺学,汉族,宁夏西吉县人,生于1955年10月10日。毕业于西北大学经济系。先后在西吉县工交局、统计局、计划委员会、计经局、震湖乡政府工作,担任过国营企业厂长。长期从事文字工作,喜欢读书,热爱文学,积累了大量的读书笔记和丰厚的生活实录,创作过中短篇小说。退休后,用近五年时间完成了这部五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狼毒草》,终以抒怀于文学为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