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亮上的女指挥
过去十年,你和月亮共享同一张
漂亮的潮汐表,灯塔下暗涌过无数
细浪和小死,隐士知识隔着越来
越远的海水发蓝,寂寞却比夜半的
猫尿还要响还要持久,你做着不成为
任何命运的那件事,这件事不一定
就存在,但不做下去,它立刻不存在
你喜欢一切无缘无故飘起来的事物
夏加尔、几位听众的心(即使你一直
背对着她们,即使她们并不在场)
以及顶楼上一直无人收走的床单
世间所有的风只是那条床单的一半
假如你一曲深似一曲往底下望,你会
看见她们不抱期待全往一个方向跑
发生什么都不会停下,但求精疲力尽
但求一次大醉,最好从此不知前后
是闪是灭,活在雪和灰烬的无剩余处
与其求万般坚固,不如说但求一碎
当她们燃烧起来时,你并不燃烧
当她们决定去爱时,你也并未爱
当她们不得不死时,你却跟着死
一切都在无可遏制地被引向暗夜
你走在最前面,没有阶梯,也没有
去处,一切在此时此地大作旋转
然后突然被引向暗夜,你肯定走在
最前面,好像你知道怎么走似的
我总是抱怨你的缺席、你的容易
消亡,可是我不知,即便在你自己
那里,你也总是不在的,或者说
很少全部在。你的计划是一直孤寂
下去,直到有人发现这里曾有过
一小撮比人更极端的燃料,我们从未
对自己诚实的部分一定会引来明火
昨晚我又把手直接放到火上,你看
我还是什么也感觉不到,我可能比谁
都更想握握你的手,只是我不确定
我有那样一只手。我拥有的只是一堆
美丽又无用的连接而不是任何实在
是心灵的一系列间歇,并非心灵本身
我就这样成群结队欢迎着我自己的
空无,毕竟谁都做过死一小时的挚友
花终于开了固然值得庆祝,花无须
开放的那夜才是我们甜而无蜜的节日
想要耗尽这样一个夜晚,一个夜晚
肯定是不够的,以第一个音知晓最后
一个音的方式,你一下子就找到了
两种静默交融应有的姿势,以每一件
决不能出声、汇合乃至存在的乐器
你在新月初升之前指挥了自己的毁灭
晦暗者的摩灭之夜
雨夜轻甜,南部季风带着它全部的
历史在世上移动,它要求自己不吹开
任何一扇窗,因为根本不知道怎么关上
已经旅行过的水,仍保有接受新盐的
智慧,清水慕名来到善的全能流域
得到的却是正常污染;云中众僧侣的
小锤落在魂灵无定处,得到事实的金响
市区冰凉的地面,只跟车胎、流浪汉
和从更低之处醒来的事物交往,草木香
从飘窗外小片涌入,丝毫没有布道的
意思,我的恐惧就是这样把我领到自己
面前。宇宙最初的那串鞭炮至今还在
星辰间响着,天地形成离不开回声正如
平庸的厨师几乎离不开调料。无论我
想成为谁,成为之后他必定是独自一人
正在走向海边,无月之夜更爱看月亮
他保持无名与孤寂好比蛙皮保持细密的
雨珠和毒,互联网上已有交谈的露水诞生
听说南方人在水和火中都是解脱的
正如大雨在黑暗中下得比黑暗还要快
我在世上最轻之处有只鸟,但必须
用上百个良夜来飞,你最后一次步入
星辰的最高法院,借过月亮常用的梯子
从此蜇入迷楼再不出。再也没有什么
能够使你轻盈起来了是吗?你不求晦暗
因为不求时会更暗,你被看见,只是
缘于一次不幸的闪耀,你被击碎的时候
是我在一会过度一会匮乏地变得清晰
真正的我并不活着,真正的我飞逝
以那颗越犹豫就越属于自己的心
激流在贪恋处也只回旋那么一小会
油罐车尾链上有著名的秘电泄露
碎石不停从无欲的山体上滚下,月亮
再美每夜也只允许自食一块,我们
烧完的炭最好在走时铺上湿土,还有
熨斗在衣物上的神圣运行,这一切
都是为了同一件事:阻碍自我的形成
我有一部分在一切厨房之上飞着
它还没意识到自身是一只箭,不能
带着其他东西飞,它会往应该的地方
飞去,不愿在所爱的心中占有份额
遁世者必得其虹,一把不事演奏的琴
只是空摆在墙上也会是我们的良医
你在群星中已无一辩手,在神全幅的
幽暗里,谁都曾不计得失做过月亮
就怕你只把毁灭当成真事,竟忘了在
最圆满的夜里,月亮仍与侵蚀同在
那些峭壁上没有脱落的碎石、还在
雨中飞窜的燕子、火中快烧尽的木头
是知道自己是碎石、燕子、木头的
碎石、燕子和木头。活着最紧要的是
活着,然后才是不死,遍地风流也
证明不了宇宙有多通畅,除非我已经
完全接通我自己。当大雨、车辆和
苦痛全停住,街道上贫穷地充满了它
本来的声音,我并不在我成为我的地方
沉寂之王吹响并吹远了我们生存中的
全部小号,请让我借你的摩灭与你相认
混乱之子
二十岁,我大学辍学,开始全面
而彻底地接受风与夜露的野生教育
并试图在自身上发明荒原,那时
我还天真,不会被无限吓到。初尝
失恋,那些苦痛在恋情之前便已
存在,原先不存在的现在也都有了
全部营养以最后一刺的方式到来
与仅有的朋友绝交,十年转瞬飞逝
交与疼痛似乎还在,也不知其中
断绝的是什么;继续大量失眠失语
也就是说,时间超多,部分虚掷
文学,十分严厉地攀登亡灵,剩余
用于强烈、无情、不间断的内省
试图灼伤火焰上的观察家。那时我
一无所有,所以看上去很有智慧
每天只管把自己尽可能不是自己地
抛出去,晚上总能走回来,可以
扔掉的尽量扔掉,不能扔掉的
就更要扔掉了。我才二十岁,神
若想指引我,不能以任何星辰
或者罗盘,只能以我自己的痛苦
我风雨无阻地不断来到风雨中
以为自己的心是全能的,既能够
被这个磨损,也能被那个磨损
我随意地给出一切,好像那只是
我可见的一部分而已,我迫切
想成为远超过自身之物的一部分
在所有那里其实是空的地方走
在所有那里其实没有人的地方爱
无论我在做什么,同时发生的
必然还有另一件事:水面在上升
当我独自一人时,万物也在它们
奇异的开始,我没有朋友但却
非常有友谊,夜夜骑行去狂风中
杀杀自己,回来采用的是步行
单车大胆让一路的夜风帮我推着
有一次还没写,我就在信里了
还有一次我甚至和完全握住我的
那位交换了手掌。我依靠水花
而不只是水活着,但水花也不够
在爱和毁灭不分的年纪,就是
给我倒点水,我也会立刻烧起来
手越是镇定,我就越陷入混乱中
正如强弓已搭好箭并且完全拉满了
一点也分不清自己会是箭、是弓
还是最终的靶或者虚空,不像现在
我搭上箭就射,直接,没有目的
近乎荒谬地单纯。所有音乐都短命
只能想办法以曲终人尽那片沉寂
去爱,我反而得以放心消失,当我
去爱时,我根本不在那里,一旦
你发现我,我就不在你之中了
二十岁,我在每个时刻都渴望得到
引导,尤其在初夜,握住双乳后
我的手应该放在哪里?即使她露出
明显的身与心,我还是都找不到
入口,但找到入口又如何?她终于
看不下去了,而我也只坚持不到
两分钟,正如我心中神明般的宁静
她再一次得到了孤寂和烟雾缭绕
而我得到经验和别的东西,在那种
可能是失望、可能是怜悯更可能
什么也不是只是抽烟的静默里
我缩成一团,长望着升起的烟雾
被那什么也不是的东西吓坏了
早在二十岁之前,我就开始想尽
办法打碎自己,反正上帝迟早也会
亲自动手。相比破处和破碎,我
更想知道不碎为何物,事实上这是
一个极其易碎的世界,而不碎的
恰恰一直是我自己,所以逃离这个
世界吧,除非你是准备要来爱的
我讨厌这个身体,但它又是让我
能在夏夜里喝到冰红茶、在凉快的
海水中浮起来的唯一方式。为何
第一次有人愿意吻我,我却像躲在
密室中听世上最好的音乐,一旦
曲子来到高潮,我就会毫无道理地
关掉灯,为了那点偏僻又全面的
快乐,除此之外我很难被真的吻到
那些独自鸣响的事物,总是被我
当成一整个乐队来爱;无事发生的
那一夜,谁也抵抗不了海风只是
因为无人想抵抗海风。既然我想要
成为真火,就必须时刻有所烧灼
就没有存在地去成为,不应该只是
暴燃在某一晚。不是真花不献花
不是真火不烧实存。我在不同
欲念升起的地方准备了对应的水
经常去偷那些我会加倍归还的
东西,朝每扇后半夜还大亮着的
窗户扔石头,二十岁,我鼓捣这些
因为别的都没意思,我也没别的
意思,只是想引起真理的注意
郑越槟,93年生于广东汕头,写诗,现于贵州深山处当扫地僧。
附:近期重点关注专题栏目——
“未来诗学”往期文章
2023年5月,活跃在中国当代诗歌现场的诗人、诗歌评论家、学者,展开了一场关于“当代诗歌困境和危机”的专题研讨,这场研讨会上提出的观点和诗学理论,引起了极大关注。根据这场讨论的主要参与者一行、王东东、张伟栋等人的建议,南方诗歌开设“未来诗学”专栏,用以刊发关于这一主题的有关作品。
这是一个特别需要诗歌的时代,南方诗歌秉持“开放、包容、自由”的诗歌精神,欢迎争鸣,并希望为中国新诗的未来,找到更多的共鸣!
六人谈|当代诗歌的困境与危机
候乃琦|当代诗歌困境现象之观察
梁余晶|困境,但非绝境
楼河|历史主义诗学是必要的还是可怕的
蔡岩峣|不仅是语言还有语言对应的生活
吴虑|“绝境”,或曰一次换轨


《南方诗歌》2021年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2年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元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二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三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四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五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六月目录
姚辉:落日在黄昏被悬空了两次
“细读”:侯乃琦|可仔的残酷童话
“未来诗学”:楼河|历史主义诗学是必要的还是可怕的
蒋芸徽:山与诗的盘旋(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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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丽娟诗访谈”:李海鹏|齐达内说过,没有人生下来就会做马赛回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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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诗学”:蔡岩峣|不仅是语言还有语言对应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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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春芳:现实总在秘密流淌(系列组诗5)
“未来诗学”:吴虑|“绝境”,或曰一次换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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