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超脱之一种路径——“观看”
在第二段之中,外在强力的反抗失败了,作为诗人和人类象征的豹开始走向内在,企图通过内在的探寻,找到超越现代性囚笼的路径,它的方式是“观看”——“只有时眼帘无声地撩起,于是有一幅图像浸入。”
这里的“观看”和我们通常的观看不同,我们通常的观看,仍然是把世界对象化的,站在万物的对立面,去评判对象,以找到对象可以利用的功能,万物仍然是自我的利欲对象,人和世界仍然是隔膜的。而里尔克的“观看”,则是彻底消融自我的意欲,把自己沉潜进客观的物之中,退至共同的深处,以达到一种物与人的结合。“观看”的对象,是世间的万物。“观看”的意义,就在于从中观照到“敞开者”的身影,在主客体的融合之中,共同被“伟大的意志”牵引,走向那“一个中心”,进而实现对现代性囚笼的超越。
可以观看植物。一朵花,一棵草,都深深浸透了“敞开者”的灵魂,花开花谢,青草枯荣,都是造物的意欲在其间流动。诗人钟情树,在一篇题名为《经验》(Erlebnis)的文章里,诗人描述自己倚在一颗树干的凹处,“突然聆听到乐音,进入不可遏制的韵律。时间和记忆被超越了;置身本质的空间,他‘终于和真实的宇宙打照面’。”诗人同样钟情玫瑰,在诗人的末年,患有白血病的他为一位女子采摘一朵,但是却不幸被有毒的玫瑰刺伤,这加剧了他病情的发作,最终导致了他的死亡。但是在这朵玫瑰之中,诗人似乎看到了自我的命运,也看到了“大开”,这玫瑰似乎就是他生命的写照,他嘱咐在他的墓碑上写下墓志铭:
“玫瑰,啊,纯粹的矛盾,欲望着
在众多的眼睑下作无人的睡眠。”
在诗人心中,动物是比人更加接近“敞开者”的。诗人一生爱狗,孤独寂寞之中,常常有狗的陪伴。游历俄罗斯时,在俄罗斯茫茫的草原上,他偶然碰见的一匹奔驰的白马,自由奔驰的骏马,充满了原生的活力,诗人内心突然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冲击,这种内心的冲击,化为了他笔下的旋律:
“主啊,告诉我,我拿什么供奉你,
是你教导万物聆听?
我还记得一个春日,
春日的傍晚,在俄国——一匹马……
那白马从村庄独自跑来,
前蹄冠上拽着木桩,
它欲独守草原之夜;
它奔腾,任凭粗暴的羁绊,
卷曲的鬣毛拍击脖颈,
起伏的节奏多么酣畅。
骏马的血,喷涌的泉!
它感到旷远,这当然!
它唱,它听——你的言说之圈
在它身上圆全。
这图像:我供奉。”
植物和动物就在“敞开者”之中,正是因为它们没有自我意识,因此,也就没有自我的意欲,它们无欲无求,自然地生存、生息、繁衍、死亡,它们生活在自然之中,而不是生活在自然的对立面,它们走向“敞开者”的道路,是开阔而通畅的。相比之下,人是离“敞开者”较远的,但是诗人认为,人不是没有朝向“敞开者”的可能,孩童和恋人,常常坠入那纯粹的空间。孩童接近“敞开者”,是因为他们的心灵还是单纯的、真实无蔽的。而恋人,因为爱的存在,常常使他们有了接近“敞开者”的可能,在爱中,他们忘记了自我,甚至愿意奉献自我,融入到对方之中。但是诗人认为,恋人常常会误入歧途,因为他们也很容易陷入占有对方的陷阱,里尔克认为爱最接近“敞开者”的时刻,是爱刚刚开始的时刻,那时的恋人,沉浸在幸福的光芒之中,两人的心彼此交融,自我在爱中消融了。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占有的渴望掩盖了神圣的光辉,爱情就变得狭隘了,诗人认为,只有通过爱的指引,并最终超越恋人这单一的爱,一同去向更深的存在者接近,才是爱真正的意义。某种程度上,爱也是“观看”的一种,它们的本质是相同的,都是消融自我,消除物我的对立,走向“敞开者”的道路。
诗人看来,“观看”,正是人走向“敞开者”的方式,通过“观看”,物我之间的界限消除了,达到了相融,观看的图像走向了一种“静寂”,最终“化为乌有”, 这是一种“伟大的静息”,通过这种“伟大的静息”,人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对现代性囚笼的超越,而《豹》中先前所存在的人与囚笼的对立关系,在此刻也达到了某种消融。
发布于 2023-03-19 13:13(作者:胡名
武汉大学 文学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