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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 色 的 五月》
谭中培
五月,小麦成熟的季节。金色的麦浪,越过层层梯田,一路向上,拥抱太阳。金色的五月,阳光洒满大地,播下丰收与希望。
“芒种”也是忙种,从“立夏”到“芒种”,是农村的“双抢”时节。所谓“双抢”,就是抢收麦子,抢栽水稻。麦子收割以后,马上要给麦田灌水,然后耕田栽插水稻。栽插水稻需要水源,俗话说:“立夏不下,犁耙高挂。”意思是说,立夏这一天如果不下雨,就会干旱。不管这种说法是否正确,为保证麦收以后能即时栽插水稻,很多生产队都在地势较高的地方修筑水塘,每年雨季来临,水塘会集满水,以解决栽插水稻时的灌溉问题。
“双抢”是一年中最艰苦,也是最繁忙的季节。
1971年5月,我参加了一次难忘的“双抢”工作。我下乡当知青的生产队是丰都高镇公社五大队七队。
七队地处长江南岸的半山坡上。五月的风,褶皱了层层梯田,唤醒了沉睡的山野。社员们开始割麦、插秧。
我和其他知青一样,最害怕参加“双抢”,因为双抢工作太苦太累。但是,我对山野的一切都很好奇,特别对耕田,心里一直痒痒,总想尝试一下。
割了麦子的梯田里,留下了一茬茬麦桩。生产队只有一头耕田的老水牛,平时是生产队的胡队长在使用这头水牛耕田、犁地。
晨曦中,我经常看见胡队长头戴草帽,手扶犁铧,迎着东方一轮朝阳,挥鞭赶牛,耕耘着属于生产队的那片土地。他的草帽尤为惹眼,总是在阳光中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为了实现我耕田的愿景,我向胡队长提出,由我来操作这头水牛耕田。胡队长答应了我的请求,并简单地向我介绍了一下耕田的要领。
于是,我学着胡队长的样子,扶住犁铧,挥起鞭子,吆喝着赶那头笨重的老水牛。
耕田的活儿看起来简单,操作起来却很困难。从水塘里流进麦田里的水,将那密密麻麻的麦桩淹没。犁铧翻起来的泥土,经过水的浸泡,变成了泥浆,将那些麦桩埋进泥土里。犁铧插进泥土的深浅,要靠扶着犁铧的人来操作,犁柄向上抬,犁铧就会插进土壤里,犁柄抬得越高,犁铧就插得越深。反之,犁柄向下压,犁铧就会往上翘,犁柄压得太重,犁铧就会钻出地面,一点儿泥土也耕不了。犁田的时候,犁铧不能太正,必须向右倾斜,翻起来的泥土才能像波浪一样向右边翻滚,将麦桩埋入地下。
我操作不好犁柄的轻重,犁得深浅不一。有一次,犁铧钻出了地面,老水牛吃不上力,径直向前走得很快。我一着急,将犁柄猛地向上一抬,犁铧一下子钻进了很深的泥土里。老水牛拉不动犁铧,使出了牛劲儿,只听“嘭”地一声响,拉犁铧的竹编绳子挣断了,老水牛冷不防栽进水田里,半天才爬起来,只见牠身上、头上糊满了稀泥,两只血红色的眼睛不停地眨巴着,耳朵左右摇摆,鼻孔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胡队长赶过来,更换了挣断的绳子,表扬我学习有进步,鼓励我继续操作。半天的耕田完工了,说实话,耕得很差劲儿。
耕完了田,我一屁股坐在田坎边的草地里休息。突然,我感觉脚杆上一阵阵刺痛,低头一看,我的天啦!脚杆上血迹斑斑。
胡队长走上前来,看了看我的伤情,说道:“你脚杆上的皮肤太嫩,麦桩一戳就破,不要紧,搽点儿碘酒,消消毒就好了。”
半天忙活下来,我累得精疲力尽。吃了晚饭,我炒了一碗干豌豆,早早地上了床。
我把炒豌豆端到床上的枕头边,然后把蚊帐放下,将四周的帷幔压在我的草席底下,防止蚊子钻进来。我仰望着漆黑的蚊帐顶,一边吃豌豆,一边回想老水牛摔跤的样子,心想:老水牛一定很纳闷儿,我老牛长这么大,年纪一大把了,还是第一次摔跟斗,没有摔成“牛中风”,算我老牛命大。想着想着,我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轻轻地骂了一句:“笨水牛!四只脚都站不稳,还要摔跟斗!”慢慢地,我进入了梦乡。
突然,我感觉脸上有东西在爬,猛一睁眼,我的妈呀!几只老鼠在我床上赛跑呢!我拿起枕头边的手电筒一照,顿时傻了眼,只见蚊帐的四周,已经被老鼠咬了七个洞,这些家伙趁我熟睡之际,一起努力,在蚊帐的四周开辟了进出的通道,然后钻进蚊帐,偷吃我的豌豆。最让人生气的是,一只小老鼠居然不怕我这么大一个人类,站在床上直愣愣地看着我,像要跟我决斗似地。我气得将手电筒猛地砸了过去,它一跳,躲过了我的袭击,然后大摇大摆地从一个蚊帐破洞里撤退了。我拿起手电筒一看,糟了,电筒上的镜片摔碎了,草席上留下了很多玻璃碎渣。还好,那电筒灯泡还亮着。我照了照碗里的炒豌豆,只剩下了一些残碎的豌豆皮。我又气又恨,心想:我吃豌豆都不剥皮,这些老鼠吃豌豆还要剥皮?简直比我们人类还会享受生活!
“双抢”很快结束了,接下来的工作,是晾晒麦子。长长的青石板上,一大堆脱完粒的麦草,堆得像小山一样,生产队的几名妇女,将麦草分成了若干堆,每户人家一堆,运回家当柴火烧。
社员们将麦草打成捆,各自背回了家。我对麦草不感兴趣,社员们拿得差不多了,我才去随便拿回一堆来。
6月的天气热得发狂,炙热的太阳,晒得地上像下了火。田边和地头的桐子树,叶子挂着灰土,在树枝上打着卷;枝条一动不动,无精打采地低垂着。山坡上的石板路,干巴巴地发着白光,处处干燥,处处烫手,处处憋闷。整个山野像烧透了的砖窑,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胡队长家里的那条大白狗趴在树荫下,吐着长长的红舌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青石板上,孤零零的剩下三堆麦草。胡队长的老婆拿了一根棕绳子,向麦草堆走去,她是去运回属于自家的那堆麦草。
来到麦草前,她将绳子一抖,正准备去捆麦草,突然从身后传来一声怒吼:“你干啥子?”
我一看,是胡队长,他戴着草帽,站在太阳底下,直视着他老婆。此时正值正午,他的草帽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我给你说过,等所有的人拿完以后,我们才能拿自己的那一份,你难道忘记了吗?给我滚回来!”胡队长怒斥道。
胡队长的老婆一愣,马上收起绳子,灰溜溜地往回走。
剩下的三堆麦草,除了胡队长家里的那一堆,就是我和另一名知青的麦草。胡队长对自己有一条规定,生产队分配给社员的所有农作物,包括麦草、谷草、玉米秸秆等等,自己只拿最后一份。其实,胡队长家里有五个孩子,生活过得很艰难,他很需要这微不足道的一堆麦草。然而,他对自己“只拿最后一份”的严格要求,却从来没有改变。
如今,很多年过去了,当我重回当年的那片土地,青山依旧,梯田常在。然而,我再也看不见胡队长那熟悉的草帽,那伟岸的身材,他带着对这片土地的深深热爱离开了这个世界。人生如芒种,在这片土地上,胡队长为我们种下了做人的道理,对丰收的期待。他那无私的奉献精神,就像金色的五月,在我心灵深处闪耀着永恒的光彩。
作者介绍
谭中培,男,笔名“蓝风”,1951年2月出生,籍贯重庆丰都,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八十年代开始发表文学作品,曾发表过长篇小说、短篇小说、散文、诗歌等大量文学作品。参加过各类文学大赛,并获得“2022年十大年度桂冠精英奖”及“2022新时代中国风采百名作家奖”,其作品入选王伟主编的《中国诗歌百佳精英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