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科学,不逻辑
顺着雨线,灵魂向天上攀登。
三个瞬间到达天庭,好大的宫殿,
玉树琼枝,花卉妖异。有孔雀。
走在玛瑙、水晶铺就的云朵悬空小径上,
寻找故人,一个想象的伙计。
四十多年前,他是我朝夕相处的李聃。
道可道非常道。纠正时代错误的
空想家。把我带上空想社会主义的崎岖路。
使我终身好高骛远,吃垃圾食品,
操天下心。没有得到居所。立锥之地
变成三首诗。两百二十个字。
其中一个词是“夸夸其谈”。真的,
几年前我总是谈一座山,一片海、一条路。
十几年前则是谈虚幻、张扬的爱情。
我把一个村庄谈成了福地。把一处海岬
谈成了乌托邦。从一楼的院子
谈到二十一楼的阳台,从一条沙石路
谈到天边涌起的黑云。当然,
我还从宫体诗谈到宫女,从假想的改革家,
谈到AI穿着玻璃衣裳在脑袋里住下,
用火烧烤出一顿电子美食。美得了不得。
让我总是身在燕地,而心在蜀。
让我总是对下一步充满憧憬。看看吧,
今天我又憧憬了。我憧憬在雨中住下来,
或者我憧憬在一滴雨中看到三千年。
我想说,一滴雨就是三千八百滴,
极端天气
直接省略二十五度。从冷到热,
只用了三天。毛衣退场,体恤上身。
摸一把空气,黏稠,如浆糊。
月季花耷拉。猫跳进水盆。守门的大妈
直接失踪。搞什么艺术节开幕展?
一群人嘻嘻哈哈。为老不尊。
想扬名于世。有一颗风暴(贫铀弹)出名?
轰隆一声,房屋飞上天,轰隆一声,
消息漫天飞。搞得人心惊。不健康的心脏
必须小心。应该学习某某人躺平。
脑袋成为竞技场;猫与狗互殴。毛扬了一院子。
投食。抢夺、斗殴。三种画面。加上湖,
木头步道,九层塔。叠加风铃,铃铛响叮铛。
其实是语言左弯右绕,穿密林,到山顶。
极端远眺,是意志,也是理想。三千里不算
什么,八千里才云和月。九万里才上云霄。
至于冷眼向洋看。好冷的眼!一眼
看穿,奈何不了社会。谁能赶走热?
太阳黑子一出发,八分钟穿透一切。
五月一日
纪年法,时间的停顿、分割。
月与月的转换,能够让人心里惊。
颤栗。分明有什么逝去,
几个细胞,很多骨髓?主要是记忆。
翻动大脑,就像在垃圾堆寻找
丢失的一个个钢鏰。
必须仔细擦拭。才能再现几年,几十年前
的破碎景象。一张青春脸。几个地点。
骄傲呢,有什么可以骄傲?
追根溯源,一九八九不是一九六六。
也许同义。再远一些,一九三八
是一九四五?或者一九一一。
皇帝走出宫殿。一个军阀扫荡了典藏。
算了,与自己已无关。不能搞得
满脑袋轰隆声。搞得不得不一再问我是谁。
我当然不是冯玉祥,不是段祺瑞,
不是四行仓库,不是台儿庄。不是长沙。
我只是孙文波。一个符号。
同一时空孙文波有几千个,甚至几十万个。
以后还会源源不断出现在北京、上海,
成都、深圳、海口。如果我碰上,
我是碰上了我吗?是,也不是。傻逼。
我甚至会面对其中一个骂道。
太戏剧化。造成的结论是时间在交叉吗?
是,我把我丢了。很好。说明我
没有卡在时间皱褶里。我完全可以拔下
一根白发对着早晨的光打量一番。
我发现它透明如玉。据说是时间结晶。
不同于圣僧的舍利子。这种命名,
太诡谲。不断反复中五变成了四。
麻辣兔头
红兔子贴在玻璃上;笑脸兔子。
没有草地,只吃空气。壮大,肥腴。
令人想起一盘麻辣兔丁。
纪年。实际上让人走在兔子的躯体里,
一月,走在耳朵上,二月,
走进眼睛。三月,走到两颗牙齿上。
四月底,正在从喉咙走向肺。想象一下,
到了十二月,走到屁眼位置,
最终出去到了下一个纪年,完全像
被拉出去的一砣屎。历史就是这样形成的。
从商周到现在,十二年一个的周期,
循环,一代又一代人被拉出去。
象征主义,很象征,不隐喻。
只能牵强附会,兔子弱小、温顺,长得快,
一个人如果享天命,可以经历
七八次与兔子的相遇。白兔子变成
绿兔子、红兔子。肉兔子变成铜版纸兔子。
重要的是还可以变成想象的兔子,
在月亮上的兔子,白玉兔子。被美女抱着。
以至人不得不仰望兔子。高高
在上的兔子,成为了神。魔法从它的
眼睛冒出。风调雨顺,是对兔子的祈求。
哪怕走在六七月酷热的夜里,也希望
兔子能够降下阴凉,“寰球同此凉热”。
银杏望
坐在院子中在银杏树上看到人。
这是真的。婉娑、温婉、绝对。
朝着我笑。令我想到几个逝去的时代;
西施的、貂婵的。动荡,血腥。
成为必须反复揣摩,加以戏剧化的事。
美好总是转瞬即失。让我的凝视
从树梢到树干。我能说某一片叶片是
她们的眼睛,或者皮肤吗?
不能的话,能在颤动的枝桠
想到她们的手臂和腿吗?转喻,需要我从
想象的大脑中,调动一万个细胞,
我把一个蓝色的湖,一匹棕色的长鬃马,
与她们联系在一起。
静谧。一幅山水画。是谁的画?
肯定不是范宽、郭熙的,也不会是夏圭。
管它是谁。它悬浮在我眼前,
就是绝对。我必须说,热爱是人之本能。
就像性欲是人之本能一样。它带来的是
物的人格化。这是对的。一棵银杏,
从它身上,世界就此展开。
世界就是我想象它是什么就是什么。
不单是西施、貂婵还是历史镜像。
承德见
路在山谷蜿蜒。通往山顶寺庙。
皇帝的信仰。无用之用。另一个地方,
才是他享受的水边居。模仿
更远的南方。以大仿小。主要是地理不对。
暖风亦冷。让人春天心里狂打寒颤。
那个有一千只手的神,木头神,的确很耗费
民脂民膏。大国工匠精神。
让人见到。确定什么是空中楼阁。说是
就是。站在空中楼台的一刻,远眺层嶂叠峦。
山河。万年永固的想象,永远是
想象。是地下朽骨。生之威严只有几张画像。
后来者看着,头脑中重映一遍,
仍然只是坐在鎏金的龙椅上,双手缩在袖笼,
面对昏灯一盏。点卯的嫔妃。命名有
什么用?烟波亭,观风阁,万荷园。剩石头柱基,
说明永恒其实无情。热闹一时,并不能只手遮天。
天的风流如火如冰。权谋,演过就过了。
死亡的黯然,真不如锦锻被褥,不如黄绸蒲团,
不如那些石鼓,谁想敲谁能敲。都可以
心中揣摸一番,两番或三番。至于众多的游客,
请香磕头,口中喃喃祈愿,说的
不过是私愿。有用没用,只有天知道。带来的
是一万种疑虑。集中到一点则是权力的力量
在于任性。几座建筑是帑币在水中漂。
留下的给予审美。算得上时间的赠品。
唯有时间的刻刀,刻在了大红台上。
蝶非蝶,土非土,诗非诗
对,对吗?空气是黄色的。
在楼与楼之间,空气,是黄色的。
慢慢驶来的汽车,就像从
泥土中钻出来。诡譎。还有在人行道
走着的人,笼罩在黄色的光中,
令人想到兵马俑。两千多年的深埋,
重见天日,具有难以言说的
意义。如果这时候审视众人的呼吸,
一呼一吸中,杂揉了多少细微的土分子?
过滤器,必须从鼻毛到血脂。
凝结,直到进入心脏。十二分隐患。
预示了人与药的关系;阿伐丁、二甲双胍,
与自然的友谊就是这样建立的。
放肆,肯定不行了。还能面对着烤羊腿,
梅菜扣肉,基尾虾,大快朵頣吗?
还能与人通宵神侃,纵论宇宙的神秘,
从量子到粒子,正与反物质,
最后落实到党魁、国策和进与退吗?
真累啊!都是源头问题。就像寒流从北来,
穿越几个内陆国家,裹携着秃山之沫,
泛滥的羊膻味,关乎的是发展主义。
绝非个人之力可以解决。暗含着子非花。
逻辑已经不逻辑。坏心情代替好心情。
清明,作为一个词,已经远遁如
绿皮火车。破空而行的是复兴号。
一小时三百五十公里。快。速度
快过黑白双煞从拘魂索到奈何桥。
语言故障
殷红的海棠。一朵是一个词,
无数朵组成一首诗;在风中颤动
的诗。语言的民主性,
不在于谈论一座玻璃栈桥,和赴死的
年青人,它可以指向一个季节,
一座院子中的绿色。复苏,
必须来自内心。疼痛,不是遥远的
一个新闻,一句被不断传送中染上鲜血的
话语。内在的秘密,不是站在千里外
的家里能够洞析。很多人指责
时代错了。时代何错之?今天与昨天,
与一千年以前,有什么两样?
稽康、谢朓、庚信碰到的,是我们碰到的?
李白、杜甫、李商隐碰到的,
我们有没有经历?我们经历我们的经历。
三年来,艰辛存在在冬天的冰雪
和夏天的酷热中。未知,不仅是一场战争,
也是无数权力的算计。一个会议或者
一次出访。错误,不在于错误本身。
是错误的道理可以被讲的比道理还要道理。
俗话说,有人说东,有人说西。
东西是指向?东西是道德。权力的
道德肯定反对无权力的道德。
或者说不容许存在。它使所有一切都
必须看作风景。有人能够把玻璃看作
海棠,有人可以把侵略看作卫国。
词语,怎么才能做到只是词语?说多了,
不如不说。拾起一片落下的花瓣。
拾起,不仅是一个动作也是意义。
清明节·写给父亲
唯物主义说,死就是烟消云散。
唯心主义不这样认为,按照唯心主义
的说法,死是去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在天上,也在地底。在一棵树中
也在一条河里。或者,还有更玄妙的,
是在活着的人心里,某一条肌肉,
或者就在一个微小的细胞里。甚至更神秘的
是在一个思想皱褶里。我是唯物主义者
还是唯心主义者?昨天,我好像是
唯心主义者,原因是我在梦中见到逝去的父亲。
奇怪的是他在我的梦中出现,
带着一个女人,我不认识的女人。是他的情人。
这一点搞得我醒后发呆半天。
太诡秘了!我的父亲,他生前有没有情人?
属于秘密。如果有,那我真是
不了解他。如果没有情人,为什么有这样的梦?
它告诉我什么?是不是我曾经希望
他有情人?属于叛逆的思想。不合伦常之理。
从唯心主义的角度看,一切
皆有可能发生。但唯物主义告诉我,他消失。
彻底不在,不存在。他早已是烟云。
我之所以想到他。属于乱想。乱想即唯心。
我觉得在我的心里,有一个不是他的他。
比逝去的他更真实。我不知道明天他
还会带给我怎样的惊讶。他会,会吗?
海棠花开
玉兰花之后海棠花盛开。
都是红色,红得特别不一样,
细腻如血,在风中荡。
不孤独,相映成趣。只是少梨花。
也就是少了暧昧。非常坦然。
值得赞叹。这是春天的美。
也是美的顶端。一万种美中的王。
必须夸张。必须把一朵
说成顶一万朵(就是一句顶一万句
同样的意思)。哪怕在风中颤动,
也美。急切的颤动,是表达,
是倾述。是对人间的修饰。
应该。不然人间真太无趣。普遍的
疾病带来恐怖的热,咳,痛,
一次旅行草草收场。还好的是海棠
彻底修整了院子。减轻病。
凝视是治病。从一朵到另一朵,
药,在蕊中,在瓣上。如果天气
晴朗,带来的是,光中有光。
让人想到某人的诗句:它的
存在,让我们早早涉过忘川。
紫与白
上半部是紫玉兰,下半部是
白玉兰。一棵树长出两种颜色的花,
犹如一个人上半身是白人,
下半身是黄人。特别令我觉得不可思议。
搞得我这几天每天花不少时间
打量它,就像看一个妖怪,变着戏法。
当然了,如此的一棵树,必须用好看形容。
增加了整个院子的风景高度,
使得院子变得比美更美。主要是
令人心身愉快。我就非常愉快地呆在屋内。
我觉得与一株奇树呆在一起,
宅,可以是一种意境。我宅,实际是
我在修身。虽然不齐天下,但是肯定齐自身。
现在我觉得面对一棵树,
哪怕抒情,也比面对着人抒情更有意义。
人可能是好人也可能是坏人。人心
莫测。树则不一样。长在那里,顺自然时序,
开花时开花落叶时落叶。简单,直接。
就像这株玉兰树,半月前下部的
白玉兰盛开,五天前上半部紫玉兰开花蕾。
白和紫,紫和白。相得亦彰。非常
安逸。“造化穷而工,吾必思其奇”。
杏花乱开
修剪过的杏树,枝头上的花蕾,
比没有修剪过的少。仔细观察发现,
修剪过的树,花开得有秩序,
没有修剪过的树,花开得凌乱、放肆。
哪种好看?问题要看从什么角度
看,从人的角度看,秩序是必要的,
从自然的角度看,没有秩序才是真的秩序。
自然有自然道理。还有种角度是看心情,
今天的心情喜欢静,秩序是好的,
明天的心情喜欢闹,凌乱、放肆刚好呼应。
关键是通过对两种现象的观察,
可以想到另外的事情。譬如今天上午,
我盯着花看了一会,脑袋里冒出来一堆图像,
一朵云蹒跚地走在天上,不稳定,
左摇右晃。一架飞机从它身边跑过,颠簸中,
就像解冻的湖上蹦出水面的鱼。
人在没有秩序时,渴望秩序,有太多秩序
讨厌秩序。利益。才是道理。我们
已经生活在一个利益至上社会,看一棵树
也看得与利益的联系。妈的,滑稽。
回到纯粹。从昨天到今天,我数过树上
的花蕾没有数清。我是真的无聊。
如同刚好应了“乱花渐迷入人眼”。

孙文波,1956年出生,四川成都人,当代诗人,是中国少有几位从八十年代开始写诗到2000年后仍然保持旺盛创作力的实力诗人之一,而且越写越有高度。对年轻一代诗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附:近期重点关注专题栏目——
“未来诗学”往期文章
2023年5月,活跃在中国当代诗歌现场的诗人、诗歌评论家、学者,展开了一场关于“当代诗歌困境和危机”的专题研讨,这场研讨会上提出的观点和诗学理论,引起了极大关注。根据这场讨论的主要参与者一行、王东东、张伟栋等人的建议,南方诗歌开设“未来诗学”专栏,用以刊发关于这一主题的有关作品。
这是一个特别需要诗歌的时代,南方诗歌秉持“开放、包容、自由”的诗歌精神,欢迎争鸣,并希望为中国新诗的未来,找到更多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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