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种黄烟——农村人刻骨铭心的记忆
作者:吕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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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初大包干以后,家家户户为了发展经济多挣钱,开始了栽种经济作物——黄烟。
由于笼烟要建一座高大的笼烟屋,还要买煤,还要二十四小时轮流填煤值班,一户人家有点力不从心,所以好几家村民合起伙来,从栽烟买煤笼烟秋后结算等都是平均分配,拿现在的话就是AA制。
从正月开始就在塑料大棚里培育烟苗,一直长到十四五多公分高 ,用铲子一颗一颗仔细剜出来,根部留一大蓬泥土,防止烟苗没有根部泥土滋润而干涸。
那个年代很少有拖拉机三轮车等农用机械,只能用牛车驴车拉着烟苗再拉着大油桶改装的水罐,水罐里面盛着浇烟苗用的水去坡里栽烟。
烟垄早已打好,在上面平均每三四十厘米撅一小坑,把烟苗放进去,浇上水,最后再把小坑用土埋平。
到了炎热的夏天,烟叶杆已经长到一米多高了,绿油油或淡黄色的烟叶过几天就要辟下来,这叫辟烟。
辟烟通常都是黎明时分太阳还没出来,在睡梦中被爹娘一阵又一阵的大声吆喝中,再不起来就换成骂骂咧咧的声调催着起来了,我们把地排车拉出来,睡眼朦胧架着车把去南车洼烟地里辟烟去了。
这南车洼坐落在村子弯弯曲曲的西南部,跟诸城市林家村镇的丹家店子搭界。那时候还经常停电,每次去南车洼干农活,俺大就让我去丹家店子去买火油,有一次我去买火油,看见一位烟农和他闺女刚刚卖烟回来,他在商店买了一块宝石花收音机,他十七八岁的闺女还害羞,不声不响地买了一卷红色的卫生纸。
辟烟时每颗烟杆上要辟两到三片大烟叶,放到地上攒成一大堆,等所有烟叶辟完以后,再把地上一堆堆的烟叶抱到地排车上,盖上用化肥大袋子缝制的盖布,最后拉着烟叶回家。
由于烟叶表面有厚厚一层油泥,所以手上黑乎乎一片,脸上脖子上也都粘乎乎的,非常难受,到了家,根本没有条件更没时间洗澡,赶紧洗手吃早饭,吃过早饭后赶紧绑烟。
绑烟就是用一根一米二左右的竹竿,上面有一条长长的粗白线,把两片烟叶背靠背在白线上挽一下打一个半结放在右边,再同样动作左边再系两片烟叶,直至把这根竹竿绑满,这一挂烟叶就算完成了。
我学绑烟还是俺三孃孃教我的,那会我才上初一,农村孩子啥农活都必须会干,不会干不行,不会干必须要学着干,早晚就学会了。
等几家把自己家烟叶都绑完拉到烟炉旁边,就开始往里面装烟了。
我发现烟炉里面有很多木头横梁,由于里面温度很高,所以男人们只穿短裤光着膀子把烟叶一挂一挂地摆在横梁上,并做好标记,代表这一部分是张三家的,那一部分是李四家的,等烤完烟以后再往外拿时不至于错误。
装烟结束后,把烟炉通风小窗全部关闭,开始点火笼烟,还要不时把里面的温度表拉出来看看有多少度,多少温度该加煤多少温度该减煤多少温度该通风都有详细技术规定,可是由于是几家人合伙,轮流值班笼烟烧煤,难免在深夜累乏了忘记填煤或者忘记减煤,最后烤出来的烟叶几家的颜色都不一样,有金黄色也有青色甚至还有黑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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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房亲戚明阁大小伙子,活了大半辈子了,无论干啥活,他总是独出心裁想实验一番,他姑姥娘家种的朝阳花本来朝着太阳开,他非得把花盘硬生生地掰回来让花盘背对着太阳……轮到他笼煤值班了,他不等温度到了就不烧了,说填煤填多了浪费煤,结果烤出来的烟叶不是绿色就是黑色……气得他姑姥爷唉唉地直叹气,他姑姥娘气得用食指头挽逗着明阁的脑袋直骂他不长脑子的破逼玩意。
烤了几天后开始打开炉门出烟了,烟炉里面温度很高,热得里面的男人们大汗淋漓 ,冒着高温把一挂一挂的烟叶轻轻拿出来,再轻轻放到地排车上,这时的烟叶已经烤得焦干焦干的了,有金黄色,有青色还有黄黑色,反正啥颜色的都有。
烟叶遇到空气的水分就会慢慢变潮湿,人们再坐着交叉子或板凳把烟叶从烟杆上一簇一簇地解下来,这叫解烟。
解下来的烟叶再分门别类地按照优劣挑选出来 ,这叫捡烟。捡成了一大簇,把烟筋部分用烟叶绑起来,成了一大把一大把的烟叶。
那时的烟叶等级按照烟叶黄的程度和烟叶宽度来区分的,依次是中一中二中三,后面的就是垃圾类别了。越黄越宽越值钱,越青越黑越窄越不值钱。
现在的华子黄鹤楼南京玉溪泰山等香烟肯定都是中一中二,中三就是三十元左右的中档香烟,而那些青色或青黑色肯定就是十元以下甚至五元以下农村老头老太太抽的那些劣质香烟了。
我除了笼烟值班和捡烟不干以外,其他活我都干,还经常隔三岔五去打烟岔子,把烟杆上刚长出来的烟牙掰去 不让它继续生长,只让烟叶长大长宽。
等捡好烟叶以后,剩下就是用自行车载着五六七八十斤烟叶去每个烟站卖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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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炎烈日 ,头顶暴晒的太阳,骑着自行车汗流浃背一路骑到六汪烟站 ,到了烟站,脸热得像红头蚂蚱,通红通红地,顾不得擦汗啊,赶紧把烟叶卸下抬到待捡区,等待验级员给验个好等级,由于是人工验级,验级员他说几级就几级,烟农们谁都不敢跟他吹胡子瞪眼,毕竟谁都想卖个好价钱,惹恼了验级员,他肯定不会给个好等级,所以只能唯唯诺诺,验级员让重新抽抽烟叶重新分类,就再重新抽抽再重新验级。
后来听说诸城地里有很多烟站验级比六汪高,所以很多时候骑着自行车直接去了诸城地的林家村,瓦店,桃园,石河头,新兴,大屯等烟站卖烟。
这些烟站我都去卖过烟,记忆最深刻的有一次跟二姐还有同村很多人结伴去桃园烟站卖烟,到了中午头,都去桃园唯一一个国营饭店去买油条吃,一进门看见邻村塔桥一位中年男人坐在那里用手撕着吃烤的小公鸡,用大白碗喝着散白酒。八十年代诸城就有烧烤,所以我们看着那个烤的小公鸡,都觉得怪馋人的,旁边塔桥一位妇女还说那个中年男人好生活真会享受之类的话。
有的时候桃园烟站给的级别也不高,会再次冒着酷暑再去另外一个烟站,有的一天能跑五六十公里,我那会也年轻,不到二十岁,自行车跑这么远的路也感觉不到累,只是我也有点会享受,卖了钱了,要么先去买两三斤金帅苹果解解渴,要么去买几斤黄灿灿的甜杏吃吃,反正我不会空着肚子受委屈。
有一次下午去瓦店烟站卖烟,由于卖烟的人太多了,等到我卖了烟算出钱来烟站就下班了,已经是晚上六七点钟黑天了,瓦店离家还有二十公里呢,我身上带着八十多元卖的烟钱,不敢一个人走夜路害怕截道的,没办法只好在瓦店饭店兼旅馆住了一晚上。
那天晚上我清楚记得我要了一碗面条,邻桌也是几个诸城本地人,其中一个小青年双手还是残疾,十指蜷缩着伸不开,我们土话叫:瘸爪子。就是这样他还能双手端起酒杯喝白酒呢。他们也是要的面条,面条上来了,他们看我一个人,所以先端给了我让我先吃,出门在外毕竟还是好人多啊。
到了晚上家里人看我迟没有回来,都担心我在外面是不是遇上截道的了,再加上二姐回去说,说我可能一个人去了石河头烟站了,石河头距离我家好像四十多公里,所以家里人连夜去赵家村找我三姑父,我三姑父家里有三轮车,他开着三轮车一路狂奔到了瓦店烟站,转悠了一大圈也没找到我,第二天早上我赶紧早早地骑车回来了,我也怕家里人挂挂我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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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柏乡也有烟站了,所以选择的烟站就更多了,诸城地这些烟站,再加上六汪,再加上胶州地的张家屯烟站,所以每年夏天这些地方几乎都去过卖过烟叶。
上高中那几年暑假,在诸城很多烟站我经常遇到同是高中的学生,虽然我不认识她们,但是听她们之间的谈话,她们也在谈论每科老师教的怎么样,谈到函数,谈到子集真子集 ,谈到三角函数,谈到英语污染那一课,这些我都能听懂,虽然说着不同的方言,但是却学着相同的高中教材,看样子烟农家里几乎都有初中生或高中生 ,农村经济条件有限,所以只能依靠卖黄烟来供给这些学生们。
等我考上海员学校后,夏天仍然去柏乡烟站卖烟,有一天中午我正坐在烟站外面台阶上凉快,迎面走来了初中同班昌吉和清娥同学,他俩一起朝着我笑着走来,我赶紧起身热情地打招呼,打完招呼看着他俩离去的身影,我十分感慨:大家都是同班同学,真想不到他俩竟是夫妻呢。
从此以后我一直以为他俩就是夫妻 ,直到二零一八年初中同班同学聚会,他俩才说不是两口子 ,只不过两个人是一个村罢了。想不到我自己一个小小的错觉竟骗了我自己整整二十六年。
也是在柏乡烟站,有一次我去会计窗口结算钱的时候,赫然发现也是我初中同班同学男同学在里面当会计,我赶紧招呼他,让他早点给我结算,谁知他看也不看我,瞧也不瞧我,我气得心里直骂,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农村烟站临时工会计,一点同班同学面子也不给,唉,踏入了社会,谁认得你是谁?又不是什么达官贵人,谁瞧得起你?
两位姐姐出嫁以后,尽管二姐嫁在本村,我去远洋船上实习,二弟也去黄岛保税区打工去了,家里再也不种黄烟了,毕竟理种黄烟太累了,再加上不懂烤烟技术,所以黄烟根本不赚钱 。
现在我在远洋船上学习了电气自动化技术后,再回头看看烤烟技术,发现真的没有那么复杂,几排电加热管,几个大风扇,再布上几个温度传感器几个时间继电器几个中间继电器,你让它多少度升温它就多少度升温,让它多少度保温它就多少度保温 ,通过CPU中央微处理器非常容易地实现了温度自动化控制。
所以说,乡村农活也需要精密技术,不再是以前那种人工大约摸的粗糙技术了,正是没有好的技术,所以大部分烟农烤黄烟都不赚钱,所以慢慢地农村烤烟变得越来越少了,现在就是有笼烟的,也是为了挣那些国家补助而已,其他的就忽略不计了。
现在农村人生活条件也提高了,华子南京黄鹤楼也抽得起了,在袅袅烟雾中,很多人依旧忘不了长在地里的烟叶,忘不了辟烟绑烟笼烟捡烟卖烟这一道道复杂工序,黄黄的烟叶,那种刻骨铭心的记忆,久久难忘。
作者简介:吕复清,远洋船员电机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青岛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报刊和各大微信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