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题记:我没有当过兵,却又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穿过自己买的黄绿色军装。我也无法去评判历史的对与错,邪与正。那也是我一生难得一次的人生磨炼,它已在我心底烙下了很深的印记,是我人生一笔难能可贵的巨大财富,无法抛弃,也难以忘怀,它与我永远同在。

二 十四
时间到了十月,文化大革命正如火如荼的深入开展。
一天在校园里来了四位北京红卫兵,一身都是军装,戴着军帽,腰间系着很宽的军皮带,袖上套着比红卫兵袖章阔的北京西城区纠察队袖章,纠察队比红卫兵要高一等,个个十分有精神,见到我们时大谈北京的形势,说北京的红卫兵已走向全国,串联全国各地,点起革命烈火,你们怎么还不到各地串联?号召我们明德中学的红卫兵到北京去串联,汲取经验,他们已搞到四张去乌鲁木齐的火车票,因为这四位北京来的红卫兵不准备去乌鲁木齐,如果我们要去的话,票就送我们。

我听了很想去,但是其他人没有一个人想去,我也从未出过远门,不敢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北京西城区纠察队是首都高级干部的子女组织的一支比普通红卫兵更激进的组织,打人很凶,用腰间的阔皮带,抽打那些被批斗人员。
回家后我向母亲说起我要去北京,与学校的同学一起去,是北京的红卫兵带我们去,说好了明天一早在学校集合。母亲见我主意已定,当即拿出10元钱让我带上,另外给了20斤全国粮票。母亲一向对自己的儿子都是很迁就的,何况是参与这样的光荣的政治任务。

第二天,我早早来到学校,说好去北京的同学已经都来了,一共八个人,他们是霍玉良、徐解民、沈金棠、邵志刚、卢斌全、(本名是卢荣青,这时已改名)杨国华、另一个人(名字记不住)和我,还有北京的红卫兵,我们带的是上海市红卫兵的袖章。 前一天我们在学校办公室已经用明德中学八一红卫兵的公章盖满了整整一本的空白介绍信,带在身边。
当来到天目中路火车站时,站外已是人山人海,天目中路与火车站里面是一墙之隔,围墙很高,北京来的人叫大家翻过围墙,于是大家齐心协力一个个踩在下面的人的肩上拼命的往上爬,最后再拉上最后那个人。等大家终于全部安全翻过围墙 到了里面。
看见站台上停着几列火车,等找到开往去北京的火车时,只见火车外的站台上已站滿了人,许多人已经等了好几个小时,我们又等了两个小时,火车终于放人了,门一开,大家拼命往里挤,串联时坐火车是不需要火车票的,大家你挤我,我挤你,我被后面的人推着往前,北京来的人已挤散,明德中学的八个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全部都站着,人实在太多,连行李架上都坐着人,能在地上坐着已经很不容易了。
车窗外到处有人从窗口外爬进车厢,从人头上爬过去,都是串联去北京的人群。火车终于开了,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我很兴奋,虽然这时累得人几乎瘫软下去,我望着站台上没有挤进车厢的人群,觉得我还是蛮幸运的。
火车开得很慢,站久了,腿酸疼,硬是挤出一点空地坐在地上,那些想上厕所的人惨了,从人群中往前挤,脚挪在坐地上的人群空间,好不容易到了厕所门前,还要排很长的时间才能轮到自己,如厕后还要往回挤。可以说坐这样一趟火车简直在受罪,但大家也是心甘情愿的受这份罪。
晚上,火车到了南京,南京的长江大桥还未建好,江中间可以隐约看到几个桥墩,对岸浦口几点灯光,火车在南京渡口处停下,分成几段上了渡轮,由渡轮载着火车过江,过这条奔腾的长江整整用了六个小时。深夜实在好困,我便钻进座椅下面,座椅下早就有人躺着,于是将就点挤在人家边上,倦着身子就睡着了。
到了德州,站台上有烧鸡卖,于是买了一只烧鸡填肚,这才感觉好受点了。在车上人挤人,挤得人心里很是 难受,但火车又是那么的慢,从上海到北京整整在火车上呆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捱到永定门车站停下,心里一下如释重负起来,人一下轻松了不少。
下了火车,看见外面有卡车已经等在了站外,这些车是专门来接这些外地来北京串联的学生。沿路墙上映入眼帘的都是 “谁反对毛主席就砸烂他的狗头”的横幅大标语。

一辆辆汽车载着刚下火车的学生径直往工人体育场去,体育场里人头攒动,已经坐得满满的 ,有人正在疏散学生安排住宿,我们排队坐在看台上,高音喇叭里告诉每个人都可领到一枚毛主席像章。我心里异常高兴,身上正好带有一本空白的介绍信,于是填好了介绍信,本人拿着介绍信才能领到毛主席像章,领过像章的人会在介绍信上盖个章,表示已经领过了。因为我身上带有空白介绍信,领过一次,再填一张介绍信排队后又得到一枚精致的毛主席像章。 
两个小时过去了,终于轮到分配我们上海市明德中学的学生住宿地,我们和其他地方的学生安排在清华大学里,一会儿汽车来了,将我们带进了清华园。我们被带到一个大食堂门口,食堂的地上铺满了很脏的棉被,连成一大片,一大片。每个人一床棉被,边上睡的都是各地来的青年学生。知道自己睡的地方后,我们急于要去天安门看看,于是询问到去天安门的路线后,便坐上公交车到了天安门。
在长安街时,觉得街道好宽,上海的街道哪有这么宽。天安门广场又是那么大,人民大会堂好气魄,一边又是故宫,中间是人民英雄纪念碑,天安门城楼不能上去,我们在金丝桥,华表处四周浏览,华表上已经留下了许多人的名字和话语,意思是到过这里。
天安门的城墙有些斑剝,来这里的人很多,时间不早了,于是又坐车回到清华园。

二十五
一九六六年十月的北京,夜晚的天气有点寒冷,南方的串联学生身上穿的只有一件毛衣,穿的土布单衣服件数却很多,脱了一件又是一件,我边上睡的是北方的串联学生,一件军大衣,脱了大衣里面就是贴身的内衣,脱得光溜溜的一丝不挂钻进被子蒙头便睡。
我睡到半夜突然一阵奇痒把我惊醒了,身上这里痒,那里痒,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眼睛又涩得厉害,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
清早看见身边的北方学生正在很认真的捉身上和棉被上的虱子,我掀开棉被,浑身不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原来棉被里有很多虱子在蠕动,我们八个串联的上海明德中学的学生贴身内衣上都沾上了虱子,于是大家都埋头仔细的在衣服的缝隙各处寻找虱子,找完衣服棉被上的又互相替对方找头发上的。一番折腾下来,高涨的士气又减弱了几分,心里开始想家了。

据早我们几天来清华大学的串联学生说,昨天毛主席在天安门广场又一次接见红卫兵,接见的这一天,解放军来清华大学,凌晨三点钟叫醒所有在食堂睡觉的学生,每人发面包等食物,由解放军带队坐汽车到天安门广场按次序,静坐在广场上等候。那天他和他的同伴们都见到了毛主席。我听了心里有点懊悔,假如我们早来一天不是和他一样也能见到毛主席。 懊悔归懊悔,我还是很期待在以后串联的日子里能够亲眼见一次在民众心里神一样存在的毛主席。
清华大学的校园里到处都贴着大字报,学生不断的发着传单,蒯大富领导的红卫兵正与工作组在交锋,清华大学的校长蒋南翔早已被打倒。当时王光美是工作组成员,每天上班去清华大学是骑自行车去。
据先来清华的外地学生说,她还在帮食堂给学生盛饭,我们来北京时刘少奇的名字还未在批斗行列,但是北京街头到处都是“谁反对毛主席就砸烂他的狗头”的大幅标语。我隐隐的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那时我整天都在清华园里看大字报,收集花花绿绿的传单。毛主席像章也是我收集的对象,凭介绍信和本人可以拿到一枚像章,带去的空白介绍信在这里派上了用处,又拿到几枚毛主席像章。但我在清华大学里见到了一篇触目惊心的大字报, 有人在深夜贴出了“打倒毛主席,保卫党中央”的反动标语,还有人写出现在有两个中央等大字报,不过这些大字报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北京的高校全国最多,政治空气很浓,这些天我哪儿都未去,就在几个高校转来转去,就是看大字报和收集传单 偶尔还抄写贴出的大字报,也时常去离清华大学很近的北京大学。北京大学的校门槛很高,里面也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来来去去的学生很多,就如我一样。也是收集传单,每人都没有闲着的时候。在清华大学的留学生宿舍楼中我还见到几位非洲留学生,运动开始后,其他的外国留学生都早已回国了,宿舍楼空荡荡,显得很冷清,与宿舍楼外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在清华大学吃饭主要是吃包子,串联学生不管是哪个省的,各地都有接待站,住宿吃饭坐火车都是不需要自己掏钱的。清华大学食堂做的白面包子很好吃,每餐可以拿一份,四个包子和一碗汤。许多天来总是不停的抄大字报,根本想不到要去哪儿玩,同去的其他人也是和我一样。每天不停的奔波在各个高校。不知谁画中央领导层的漫画,一夜之间在全国各地流行,不断地在翻印,都是油印的,百丑图出现了,中央一百位被打倒的领导干部十分丑化的头像画在一张纸上,有刘少奇、邓小平、彭真、罗瑞卿、杨尚昆……
文革后我在收藏市场上看到被作为收藏品在市场上交易,几百元一张油印的百丑图。在北京的这段时间,我关心的就是大字报的内容,尖锐的矛头指向,是我在上海时想都不可能想到的,我也算是开了眼界,没白来一趟。中央的斗争是全国的指向,这段时间除了天天跑各大院校,其他玩的地方都未去,路过长安街的军事博物馆都没时间进去看一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