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的当下生活正在发生改变,有些改变甚至是革命性的,只是它的威力暂时还没有显现出来。优秀的当代诗人应该创作适应于这个时代,甚至领先于这个时代的作品,而保持创作力的前提即不要着急。我的预感是还有一些重要的问题尚未提出,比如诗歌的超文本性。
——蔡岩峣
1.
我以一个新手诗歌写作者而不是诗歌研究者的身份来表达一些感想。作为“校园青年诗人”,正如讨论里一行老师所警示的那样,我确实会从前辈诗人那里学习语言,不仅是语言,还有语法,语感,意象的组合,乃至诗人写作时所倚重的姿态。当然,在写诗的初级阶段承认自己对前辈有模仿和借鉴,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可耻的事情,但我也不同意我就是在仿制一种压缩的“二手语言”。关于“二手”问题,在其他创作领域其实也有讨论,比如弋舟就提出过小说的“二手生活”。但今天我们讨论诗歌写作的困难在于,当代经验入诗或追求一种诗歌的当代性,确实是困难的,这已经不再由某一个人或某一个天才的作家就能完成,艾略特早就说过,诗人在传统中完成。我们应该警惕的是那种惯性的写作,那种油滑的小聪明,炫技的语词造物,最后沦为自我感动的游戏的东西。在这个层面上,我同意张伟栋、冯强、张光昕几位老师提到的,把诗向历史和生活打开,把个人的经验和公共性重新接通的观点(这种公共性自然也不仅是惯常理解的当下生活或当下批判)。
2.
在这场讨论中,我其实也会嗅到一点历史循环论的气息。就是几位老师提到的诗歌“权力”让渡问题,如果诗歌真的存在“权力”的话。历史总在螺旋式地上升,这是马克思的话,而这个螺旋今天已经上升到了要对90年代诗歌的“个人性”遗产进行反思的地步。但以一种观点驳斥另一种观点的做法——例如以诗歌的历史性、公共性批驳诗歌的个人性、经验性,在我看来是可疑的。诗歌纯粹个人性的东西能否存在?我们是否可以允许诗人写与这个世界毫不相干的东西?在我看来,即便我本人不这样做,但我依然同意其存在,且必然存在。在这个意义上,90年代知识分子写作及其在当代“校园青年诗人”那里存续的诗歌遗产应该被保留,并成为当代诗歌景观的一部分。但“校园青年诗人”——如果这个词语还没有被污名化的话,应该尽快与自己的前辈展开“商谈”(哈贝马斯意义上的),“商谈”不一定要通过与前辈物理时空的面对面交谈来进行,也可以通过作品,通过对相同的议题发声,通过挑战,通过对切实的当下生活的反驳来进行。
3.
新诗的基底是语言,就像一杯鸡尾酒,它的基酒是语言,这是有普遍共识的观点,而我们可以进一步探索的是汉语诗歌中“汉语”所能表现的张力。虽然在当代诗评家或写得比较好的十几位当代诗人那里,这种关于语言的探索已经到了一个比较高的高度,但大部分发表在期刊或网络平台上的诗歌,还是一种在简化的观念层面的写作。因此诗学的提高固然重要,但诗学的普及亦不容忽视。且这种对于语言的强调所导致的当下诗风的晦涩、私密、枯燥,未免不能成为一个开阔的诗歌时代的准备期。有关于此,我有一种盲目的乐观。我们的当下生活正在发生改变,有些改变甚至是革命性的,只是它的威力暂时还没有显现出来。优秀的当代诗人应该创作适应于这个时代,甚至领先于这个时代的作品,而保持创作力的前提即不要着急。我的预感是还有一些重要的问题尚未提出,比如诗歌的超文本性。在一个未来的“游戏”世界里,读者也同时是作者,这就不是作者死了的问题,而是诗歌作为一个文本,本身就变成了意义生产的平台,变成了神经网络世界里五维的东西。诗和当代所有的艺术门类一样,都要面对未来的这种复杂和不确定,而也正因为这种不确定,诗得以在无穷的词与物之隐喻所构成的世界里,逃逸出种种现实的规则、制度和逻辑的藩篱。
4.
新诗应该保留它的灵魂——自由。它应该在外部呈现为简明,呈现为一个不需要解释的,完满的形而上学小系统。但在它的内部,它需要一种地图染色般的语言意识,在面对基本问题的时候,比如道德、正义,比如历史的伦理,它可以用四种基本的颜色就解释清楚所有的地图上的国别。在诗学地球的共和中,诗人的染色没有改变这颗星球本来的地理,但足以在复杂的当代经验中解释清楚,明确规定一些东西。无论生活的地理版图怎样被划分,都只是影响而不会改变诗歌的超越性。

蔡岩峣,1996年生,北京师范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博士在读,业余写诗,作品见《文艺争鸣》《当代文坛》《北京文学》等。
附:近期重点关注专题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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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特别需要诗歌的时代,南方诗歌秉持“开放、包容、自由”的诗歌精神,欢迎争鸣,并希望为中国新诗的未来,找到更多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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