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爷
文/张尚德/甘肃

这是2022年最后一天。
是别人欢天喜地辞旧迎新的日子,却是我满怀伤悲的日子,因为这天,我要送别我的八爷。

八爷是我堂爷,其名纯铭,从我记事,一直称呼他八爷,很少有人呼叫他的名字。
八爷有着不平凡经历的……
日寇犯我中华的1937年,是他出生之年,童年悽苦可想而知。在他高中尚未毕业之时,正遇上了抗美援朝。那年他刚刚十六周岁,打击美国佬、保卫新中国的理想激励着他一腔热血,他咬破手指写下血书,义不容辞报名参军,发誓要亲手狠狠教训侵略者。当全县人民敲锣打鼓欢送他们开赴前线的那一刻,内心所滋生的骄傲便足足支撑了八爷的一生。
可是没等到达鸭绿江畔,美国人认怂了,八爷以生命捍卫国家的梦想立即被撕成碎片,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只能在部队加强学习和训练。
后来八爷从部队转业,被安置到庆阳地区秦剧团负责拉幕。心灵手巧的他很快向前辈学会了使用木工具制作各种舞台道具,从而成为秦剧团最受欢迎的后勤工作者。
那年在老家老墙根的红枣树下,阳光正好,八爷打开一个精致的盒子,拿出他在秦剧团时的手提琴向我们展示,当一曲《梁祝》从提琴中流淌而出,如泣如诉的旋律,让我如痴如醉,我根本不敢相信那旋律是出自一个曾挎枪开赴鸭绿江的热血军人。他手打手把那旋律传授给俩儿子,让他们勤学苦练音乐,保障一生衣食无忧。
“都是在剧团时学的”,他冲我笑笑,“可惜现在用不上了”。
说这话是在1990年,那时他已经调回到我们县城里,任职业中学后勤主任。
好学,是我对八爷一生最深刻的印象。
他高中还未毕业就当了大兵,之后复转到地区(市)秦剧团,后来调回镇原师范管灶,然后被提升到职业学校管后勤。按理说,他接受的教育极其有限。然而我这位八爷,生活中就没听说过有他学不会的事,匠人到他家根本打不到活干,因为需要匠人干的,他全干了,手艺技术不亚于匠人。

他有各式木工用具,他家的高低柜子、各种坐凳甚至手推车,都是他利用闲暇时间亲自打造,他把木头分成木板,用刨子刨出光面,制成长短不一的各种木板和桄,用凿子打上榫眼,然后一番组合,就做成了样式精致的各种家具,做成后又亲自刷漆、上色、绘图。如果不了解内情,你根本不能想像那都是他的杰作。那些家具至今还在,严丝合缝,仿佛永远不会走劲。
老家的厨房是窑洞,光线不够,他老不开心。嚷嚷了几天,就直接开工。那天在我的注视下,他换了一身衣服,就俨然成了造屋的大工匠,他不紧不慢的上灰砌砖、上梁、安门安窗,不到一周,一个简单厨房就出现在我眼前,让我叹为观止。
骑摩托那些年,过段时间,他骑的那辆摩托车就被他拆成一地零件,七零八落,他很细致的一件一件用汽油擦擦洗洗,改天你到他家,却又是全新的摩托昂首挺胸靠墙立在那儿,不服他的技术确实不行。
如果说好学是他生命的特点,那么热心,则是贯穿他一生的主线。
他在县职中管后勤,所有的木工修补,都是他亲自动手。学生桌椅缺了胳膊少了腿,到他那儿只一天,就又新崭崭被抬了回去。学校的学田地,直接由他亲自打理,根本不给杂草生长的机会。
退休以后,亲族各家但凡有事,他必不遗余力,一跟到底。我自己家里前些年变故多,无论是哪件事,他都参与始终,我太奶奶、我奶奶、我爷爷去世,甚至我父亲生病到去世,主心骨人物一直是我八爷,棘手的事都是由他出面并最终解决,我们家族里几代人都很尊重他处事有头有尾,有理有据。

2008年,虽然因为靠亲的需要而移居西安,但八爷和我们之间电话联系从未中断,他身体硬朗,生活乐观,就我感觉,他直接可以活一百岁。
可是,恐惧全民的一场新冠疫情,打破了所有人生活的节奏,让我发烧咳嗽,浑身疼痛,各种难受。但更可憎恨的是,它直接夺走了八十六岁我八爷的生命……
我失去了亲爱的八爷,心里空落落地悲伤了很久!
我永远怀念八爷,怀念他的好学,怀念他的热心,更怀念他对后辈的言传身教。

张尚德,52岁,镇原职专教师,爱好书法,闲余时间视心情练笔写作。有多篇作品在文学平台发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