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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下坡的小路是青青的石板铺就的，春雨蒙面的时候，路面湿漉漉的发亮。我最喜欢在这条小路上走，感觉特别舒服，雨也细，细细洒着。

   转弯的地方有一处圆圆的拱门，门口有一株紫薇，春天来了，她没长叶子就开花，一身淡红，浅浅地笑。我每天从小路上走过，远远就能看见她的笑容。不是轻易的那种，她的笑特别清纯，是少女天真无邪的样子。

   有月的夜晚就不一样了，春色已深，紫薇叶绿花稠，在拱门边站着，象一位女子，身姿夭夭，不仅娉婷娟淑，还有些幽姱姽婳。风从下坡的地方走过来，摇动紫薇，发出裙裾瑟动的声音。回头看看身后的月光，再看看移动的花影，仿佛走进向往已久的庭院深处，见到了心仪的佳冶丽人。

   转弯就是梦园的阔大天井，清风徐徐，花木森森，紫薇笑吟吟站在门口，每天望着我来，又目送我走向天井，她给我的温馨和春风一样香软。

   也有目光迷离的时候，心飞起来，象一只风筝，飞向田野，少女河，麦场，青纱帐，长满野花的山坡，想到童年，又一起飞回来,落在园子门口。

   童年的梦园更老式，简陋的大门，柳树合围，枝条依依，树下有一口水井，青石雕花的水盆，旁边是一架丝瓜。走过一个月亮门洞，就是天井，就是我现在站立的地方，那时是满壁的何首乌藤，油绿一片。

   有几只白鹅在月门里边，嘎嘎地叫，直到今天，我仍然记得那白鹅摇晃着硕大的身子，一边叫一边走路的样子。我总会把一位典雅的女子和童年的梦园迭印一起，我觉得那女子就是园子的一棵花树，就是这棵紫薇。

   我为园子梳妆，维护着她的典雅娟静，有种奇妙的感觉，好象前生有约，应该这样，必须是这样。不能用缘来解释，跟着一种感觉走，我无法自主。

   石屋的四周也有几株紫薇，花开别样鲜红，她的修长的手臂会伸向小路中间，手掌里一束花，勃然而开，挡在我的面前，垂垂颤颤。紫薇爱意如此，我已心领神会。

   常有一些惊喜，令我不解，比如廊前那一片吐红的蔷薇。

   有一年的秋天，在石屋后面的紫薇旁边，突然就钻出一株花来，没有叶子，只有一支颈，颈端是花，血红的颜色，花瓣外延着开放，在秋天的青草地上象一束火焰。

   开了很久，一直到那支花枯萎，我没有见到一片绿叶。第二年秋天，我不停地凝望那里，直到雪花纷飞，没有她的影子，我失望了很久。就象心上的一个人远去，到了约定的时间，没有一丝声息。

   那个秋天的漫长时光里，我经常注视着紫薇的方向，希望有个奇迹出现，甚至希望在冬天的某个时刻，那里兀然就冒出一支花来，象一束阳光，一朵霞。

   她没有使我失望，又一个夏天到来，那花回到了园子，还是那个地方，那样的花束，向廊下的我微笑，她的头顶是紫薇，她伸手举起红红的花蕊。她们都在微笑，她们的笑里似乎藏着一些神秘。

   一位象紫薇一样的朋友告诉我，那花叫彼岸花，是许多年之后她才告诉我的。我们曾在一起欣赏她，为她拍照，一片一片数她的花瓣，甚至花蕊。她的笑容很好，和紫薇一样。

   她向我讲述了一个动人的故事：彼岸花的故事，她是花之妖，花曰曼殊，叶曰沙华，花叶千年万年，永不相见。她曾自投地狱，因其绝艳，被魔谴回，就在灵魂经过的路边开放，为行者指引道路，安慰心灵。

   我沉默良久，惊讶不已，无语。这是一种暗喻还是昭示，她为什麽反复出现与消失。彼岸之花，她站在地狱和天堂的路口，为谁指引，为谁安魂。

   我的意识有些零乱不堪，我无法保持一种清醒的逻辑思维，是的，在天堂和地狱只间，只是一步之遥。有人早就说过，这时，我深切理解了他的内涵。

   我知道有些美丽的东西不在人间，不在这个纷乱的世界，她的美好不属于我，天堂在远方，遥不能及，地狱在这个世界的边缘。彼岸花，站在黑暗和光明的门口，她是生命的使者，为我指点迷津。

   我看到了彼岸花的美妍，分清了一种界限，善良与丑恶，真与伪。从此，我知道不能直视太阳的光芒。有些东西不忍目睹，应该闭上眼睛。

   我再次回到童年，回到蒙昧，仿佛穿越了漫长的雾阵，豁然开朗。

   更爱这个梦园，与日俱生，每当经过那株紫薇，经过曼殊开花的地方，我都会感觉异常。

   我想，一个人，一生，能爱上一个地方，一座梦园，是多麽幸运，幸福。如同一生爱上一个女子，直到百发上头。

梦园，让我说什麽好呢？我怀着这样的一颗虔诚的心。

                         2009.8于涧尾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