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凤凰

湖南省永州市新田二中语文教师 朱艳伟

     提到凤凰古城，人们自然会想到文学大师沈从文，想到蜚声中外的《边城》，想到美到极致的翠翠。尽管沈从文在《边城》中描写的那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发生在一个叫茶峒的小镇，隶属于湘西花垣县，距离凤凰古城尚有100多公里，可是世人还是先入为主地认为，凤凰古城就是女神翠翠的故乡，凤凰古城就是心灵栖息的高地，凤凰古城就是唤醒本我的家园。

     对于真正喜爱文学的人来说，我觉得没有必要分清到底是《边城》中翠翠傩送的生活习俗，让世人发现了凤凰古城的优雅；还是沈从文故居的身份，让凤凰古城走出中国走向世界——我只认定翠翠是美的，凤凰古城是美的，而沈从文就是创造美的大师，这已足够。

     怀着一种拜谒圣者的情怀，期待邂逅一份清淡的美丽，在一个炎热的夏日，我驾车来到了凤凰古城。

     最是华灯初上的时分，站在较高的位置，俯瞰这座美得让人沉醉的山城，几度倾倒。凤凰古城像是一串被神祇遗落的珍珠，镶嵌在崇山峻岭间。城中的房屋一例是沿江而建的，古典风味的苗家吊脚楼与现代气息的各色大酒店相得益彰。因受地理制约，城中主干道较他处略微狭窄，但临街而建的店面陈设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大城市的商业文化在此得到了复活。俯江凭栏，身后灯火璀璨，足下江流潺湲，勾起人们无限的遐思。我想，那些慕名而来的八方友人，应该都向往古城的精巧、安静、灵动。

     说它精巧，是就布局而言。发源于酉岭的沱江在此划出一道弧形，因水流平缓，古时建有码头。1797年，本以苗防为目的而营建的凤凰古城，一跃而为直隶厅，属湖南布政使司。一座集军防、商业为一体的小城，谁能想到几百年以后，能够惊艳世俗呢？从更深的山里运来的特色农产品，经过水路商道再运出去。水运的发达造就了商埠的繁华。透过历史的烟云，今天的游客仍能想象出古代熙熙攘攘的商贸场面。直至建国前后，这里还不失为一方水运中心。后来，凤凰至铜仁的公路修通，一些实力雄厚的作坊搬至公路旁边，造成上路有店铺，下路有商号的布局。古城的下路，还不止一层。下路的风貌，多为砌着青石板的街道，路面并不平整，坑坑洼洼的感觉却正好，保留着最原始的姿态，足以安放世人的逸思浮想。街道两侧或是静默着古朴的民居，或是伫立着温馨的商号，岁月在这里放慢了脚步。历史的韵味被镌刻进街头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每一堵墙。

     店里所售卖的物件，如木梳、姜糖、朱砂、字画、奇石、唐服等，虽与别处相同，倒也止不住让人多看两眼。另有商号售卖各色小吃，如煎虾饼、炸鱿鱼、烤玉米等，清香扑鼻，充满了人间烟火味。现今的文士们，有不少批评凤凰古城逐渐商业化，没了纯色的滋味。于我而言，却感动于这种适度的开发，它实现了游人的朴素愿望——一边享受禅雪扑面的诗意文心，一边不离柴米油盐的烟熏火燎。要一盒臭豆腐细细品味，站在江边看着年轻的姑娘们捧着灯烛，微闭双眼虔诚许愿；或是穿着银饰苗族衣服的佳丽，从巷子这头走到巷子那头；仰头再看华南山庄灯光通明，烟雾缭绕，在皎洁的月辉下氤氲出朦胧的一派圣域，又宛如碧霄中云气簇拥的唯美仙境。待到更上层的大马路上传来汽车的鸣叫，你才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是置身于一座上、中、下各层均盈溢着生命律动气息的小城。你惊叹于小城设计者的良苦用心，将精巧的建筑哲学发挥得淋漓尽致。

     说它安静，是就精神而言。不管是徜徉在上层的大马路上，抑或是流连于下层的青石街道，你都会由衷地感受到一种使人灵魂深处都恬淡怡然的安静。古人写诗道：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万寿宫、大成殿、天王庙、遐昌阁、万名塔、沈从文故居及墓地，就静静地躺在那儿，以一种让人恍若隔世的迷离，使人悟到静的真谛。凤凰古城每天都接纳着来自天南地北的游人，不同文化习俗，不同宗教信仰，不同民族归属的人们，聚集在一起只为欣赏那一份惊艳世人的美。所以，像几百年前便约定俗成一般，陌生的人们街头相遇，眼神只消那么一对视，便深谙其中的妙处——洗却喧嚣，归于宁静。人们慢慢地欣赏这里的每一处风景，仿佛从东头走到西头，再从南面踅到北面，是在完成一幅超凡逸尘的丹青巨制。这幅丹青的谋篇布局以至最终出炉，对于创作者安静的状态有着极高的要求，因为聒噪与纷扰，会驱走凤凰女神的眷顾，而那往往是灵感的使者。

     然而，凤凰古城的安静，又脱胎于世俗的“闹”。使我念念缱绻的，亦是这种根植于世俗“闹”境中的安静。临河的屋子，多被辟成了酒吧，俊男靓女握着话筒，唱着让人神魂痴迷的流行歌曲。酒吧面积均不算大，里面坐着三、五个听众，面前摆上酒饮，双手摊开，微闭双眼，心思便追随了那歌曲的时代而去。歌曲旋律咿咿呀呀，传到了江中撑舟的小哥耳中，他便朝岸边瞅过来，会心浅笑，便又埋头继续撑舟了。小舟轻摇，能否渡人到彼岸，其实早已不再重要。这流淌了千年的小河水，从它成为河川的那一天起，到底渡了多少只舟，舟中坐了多少行人，通通都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凤凰古城的沱江，能洗刷你此岸的俗，赐予你彼岸的净。站在桥上的游人操着各地的方言，向身边的同伴喁喁私语。江苏话、广东话与四川话夹杂在一起，烩出他们对凤凰古城浓淡不一的评价。栖脚凤凰古城，那份沁到骨子深处的静，让你可以忘却所有的烦恼，获得片刻而永恒的安静。

     说它灵动，是就韵致而言。精巧偏于物质世界的光怪陆离，深浅得宜；安静偏于精神领地的深沉肃穆，空幽清远。孔子曾说：“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孔子对中国人文基因的精准定义，可以迁移于中国山水小城的哲学内涵。中国人筑屋，讲究背山面水，山的稳重，象征屹立风雨，基业长青；水的秀灵，寄寓聪敏睿智，活力蕴藉。但凡有山水的地方，所生长养育的物类，皆秉承着灵动的生气。而这一支流水，仅限于脉脉流淌的那种。若是奔腾豪放、汪洋恣肆的大河，虽有磅礴万钧的伟力，却与灵动的生气相差万里。挽起裤腿露出脚踝，涉水趟过经由石墩架设的河面，轻浅的水花润滑着肌肤，使人觉得身心顿时沁爽万分。眼前，翠翠正羞郝地掩袖而来，她时而蹙颡，时而扬眉，时而凝目，她是在寻傩送吗？还是在呼爷爷呢？须臾走近一处古代码头，森槐矗立，凉风拂面，驼马的铃铛声，贩夫的吆喝声，官人的敲柝声，由远而近……

     天公正作美，好雨趁时来。凤凰小城的夜雨，别有一番滋味。依河而建的房屋射出的光点，映亮了涟漪微泛的河面，雨点击打在河面上，使荡起的波圈愈加空阔。这样夏日的夜雨，最忌讳撑伞。行于河堤，迎面急匆匆走过一波波着红披绿的年轻女子，她们一律穿上翠翠当年的衣服，在这雨夜尽情舒展着自己的青春芳华。向更广袤的历史空间看去，江南有山水的精致小城太多了，但是能够让人依着艺术审美的灵感，去发现生命奔波于世间的另一番模样，触摸到被隐藏于荒漠戈壁的文学大殿的楹柱，恐怕只有凤凰古城这一处胜地。古人说，“三生花草梦苏州”，这是很沉溺的话；又说：“枕上闻啼鸟，花间鸣素琴。闲来理残编，悠然自古今。”悠然，便是凤凰古城的特质。但必须是理着“残编”方可感受的“悠然”，而这，正是凤凰小城的灵动达于哲学性天的壸奥。当人们一提起凤凰，心中便勾勒出由纯净女神守护的一方天地，一处桃源，一亩竹林，这就是凤凰小城之于世人最美的馈赠。

     雨渐渐停了下来，彼时已近深夜十点。驱车返回永州，鸣蛩，佳人，彩船，歌声，酒香，都幻化为凤凰的模样，展翅飞去更深邃的天宇。

个人简介：

朱艳伟，湖南省永州市高中语文老师，好文学，喜作诗，平时闲居爱结交天下文人雅士，“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所撰写的论文《新时代高中劳动教育路径初探》获国家级一等奖；论文《三分凌雪梅园梦，一缕幽香报暖春》获市级一等奖；古体诗《劳动行》获市级三等奖；现代诗歌《劳动者的名义》获市级优秀奖；散文《邂逅凤凰》在“中国山水人文题材征文大赛”评审中荣获入围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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